辭舊後,料峭的新風吹開了京城第一枝白玉梅花。


    初九群臣上朝,大理寺卿鳳棲梧將傀儡案向皇上稟明了來龍去脈。


    據目前所掌握的證據,禁軍副尉韓仁鋒為求仕途昌隆,弑殺宮女供養狐仙,以傀儡術控製連翹的屍身,意圖恐嚇眾人、擾亂視聽,來掩飾自己行兇殺人的惡行。


    韓仁鋒於刑訊期間畏罪服毒自盡,現已驗明正身,交由親眷認領準葬。


    昭文帝暗道之前所見傀儡怪象,指不定就是韓仁鋒為了粉飾行兇,才欲將一切推禍於鬼神之說,讓眾人都以為是邪祟害命,從此瞞天過海,再無人敢問津此事。


    他一時龍顏震怒,即令鳳棲梧領人去啟韓仁鋒的墳塚,掘棺出屍,當著眾人的麵,鞭屍二百有餘,以示天威。


    鬧得滿宮風雨的邪祟說終於落定,傅雲澤隨即解下散騎常侍一職,迴到龍鷹閣中,卻不想沒過多久,隨之鋪天蓋地襲來的卻是天子之怒。


    昭文帝在仔仔細細閱覽過大理寺卿整理好的案宗後,得知是起首是因有一妖道指引韓仁鋒去供奉狐仙,才有之後一連串的禍事,頓時怫然而怒,著令太常寺在全京城範圍內搜捕妖言惑眾的道人。


    這搜捕之令猶若疾風卷狂沙,浩浩蕩蕩掃過臨京的每一處角落。


    不過短短三日,所牽連的道觀就有一十三處,道士數百有餘,全部歸案入獄,以待後審。


    臨京善男信女者眾,個個唯恐自己牽連進此案當中。


    整個京城都陷入無言的惶恐當中,就連隨之而至的上元節都不如往前熱鬧。


    聖令如同一屜蒸籠,於寒冷中騰升出灼人的熱度,迫得人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皇宮中,夜風拂過冷冷地推開殿門,發出吱呀呀的怪叫。


    倚著殿門外頭打盹的太監被這突如其來的冷風激醒,忙上前將殿門合好。


    寢殿獸爐內焚著清淡的細香,殿門一合,香氣漸而濃起來。


    風起動拂綃帳,昭文帝隻覺一時墜入雲裏霧裏的深淵當中,浮沉片刻,眼前一片清明,又才迴到了自己的寢殿。


    他腦袋沉如千斤重,疲憊地坐起身,見殿內燭台忽地一盞一盞亮起來,燈如豆綠,散著幽暗的青光。


    他一時詫異不已,正要開口詢問是何人掌燈,又見燭火猛漲三尺之高,如幽冥長舌舔舐著殿頂,仿佛隻消片刻便能將富貴鋪就的金頂燒成灰燼。


    “誰——來人!護駕!”昭文帝跌跌撞撞地從床邊站起來,意圖去拿牆上懸著的寶劍,卻有一白毛尾巴卷住他的手腕。


    他順向望去,就見臉色青白的韓仁鋒站在屏風前,屏風不知何時繡上白狐,便是這狐狸的尾巴勒縛住了他的手。


    從屏風中一點一點裂出來的狐狸女形,似有非有地攀在韓仁鋒的背後,細長魅惑的獸眼緊緊盯著他,尖細地鳴笑起來,刺得昭文帝耳膜陣陣發疼。


    他一時頭痛欲裂,忙捂住耳朵,嘶聲大喊“護駕”,可這笑聲愈來愈近,中間摻雜紛亂的叫喊聲,交織成一團,反倒是讓他甚麽都聽不清了。


    “會有人為我報仇的!”韓仁鋒陰森森道了一句,邪邪笑起來的眼睛裏淌下兩行血淚,看得昭文帝背脊發寒,出了一身冷汗。


    他試圖往外跑去喚人,卻在出門的刹那一腳跌入萬丈深淵,身體如墮雲霧般向下墜落,耳邊狐鳴遠遠地消隱,叫喊聲逐漸清晰起來。


    “皇上!”


    昭文帝一下從噩夢中睜開眼睛,落入眼簾的是德妃一張俊麗的臉,眼睛裏全是焦急和擔憂,在看到他醒過來的片刻,陡然落下了淚。


    昭文帝留宿雲昭儀宮中,晚上突然遭了夢魘,嚇得雲昭儀花容失色,忙去傳了太醫,又去迴稟了皇後和德妃來。


    兩人匆忙趕到時,就見昭文帝在床上掙紮不已,脖子上已被他自己抓出了道道血痕。


    三四個太監上前意圖製止,可力氣大了怕有損龍體,力氣小了又製他不得,一時急得滿頭大汗,無可奈何。


    卻是德妃比常人果敢,上前一把按住昭文帝的手臂,一邊急得掉淚,一邊啞聲喚著皇上。一直等到太醫來,在昭文帝頭上施下一針,他才算得以安靜下來。


    此刻昭文帝陡然轉醒,背上已經被冷汗濕透。


    見了德妃,他便一下緊緊抱住了她,顫著聲音啞聲喚道:“挽青…有鬼!鬼要來向朕索命了!”


    “不是,不是的。皇上,你隻是做夢了。”德妃聞言,眼淚決堤而下,手指不斷輕撫著他的背部,泣道,“有臣妾在,你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這一場夢魘讓逐漸太平下來的皇宮陡起萬丈波瀾。


    昭文帝像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宣泄內心的恐懼,又連下三道聖旨,著令大理寺卿盤查韓仁鋒的底細,單單株連九族不說,凡是與韓仁鋒有些關聯的人都一並發罪。


    韓仁鋒其人仕途輾轉多次,曾當過參議大人、翰林院學士、護軍參領等諸多官員的屬官或著門生,諸位大人皆因此案遭到關押,唯獨幸免於難隻有德妃的母家。


    這一鬧,整件事便如同腥風血雨在京城狂卷起來。


    多名官員聯名上諫,請求昭文帝收迴成命,免此無謂的株連之禍;然但凡上諫的人,皆被昭文帝處以仗刑,早朝也因而廢政多日。


    這日,齊銘正式調至刑部,傅雲澤和顧瑾言前去祝賀後,三人便湊在一起說話。


    齊銘看著之前的卷宗,道:“其實韓仁鋒一案還有些疑團,他的死也多有蹊蹺,但大理寺似乎草草就將此案歸檔了…這是為何?”


    其實傅雲澤和顧瑾言也覺得此事蹊蹺,特別是之前,韓仁鋒曾談及自己是為“萬人”而行事,卻在審訊中又突然改了證詞,說是為求仕途昌順,這種前後矛盾的話令他最後證詞的可信度也大為降低,尤其是,他曾在死前說“不該”、“德妃”之類的話,究竟是何意思呢?


    三人正交談間,鬼醜匆忙趕來,行禮道:“世子,皇上有旨,令您即刻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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