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徐峰也迴到了縣衙,他將洪誌博的話一一轉述。


    齊大人聽了,道:“先前你說世子身邊的一個人見了那兇手,嚇得跳開一邊兒?”


    徐峰點頭:“是,他還說我若是親眼見了,也會嚇得退開。”


    齊大人徐徐出了口氣,輕聲道:“這殺人的,隻怕就是那少年了。”


    徐峰心頭沁涼,皺眉問:“大人如何知道?”


    齊大人在額角輕輕一點:“你方才所說,仲平將他半邊臉都砸爛了,你再想坊間關於那傘兇手的描述。”


    雖說那些話多半都是捕風捉影,外加添油加醋之語,但畢竟街頭人來人往,有一兩個目睹的也是。


    何況若是不著邊際的亂語,怎會特意編出“半邊臉美豔,半邊臉如鬼骷髏”的詳細說法呢。


    徐峰咽了口唾沫,齊大人卻不言語,隻是默默地看著他。


    那種漠漠冷冷的眼神,竟讓徐峰莫名心驚,終於忍不住問道:“大人,接下來該如何行事?”


    齊大人緩聲道:“要找一個死而複生、一心複仇的人,畢竟艱難,何況他潛伏了五年,自然計劃周詳…要滿城找尋,就如大海撈針。”


    徐峰咬了咬牙。


    齊大人道:“所以,接下來做的…便是引蛇出洞。”


    徐峰兀自有些不明:“何為引蛇出洞?”


    齊大人抬眸:“如今吳曉峰,洪誌博都在縣衙,那兇手自然無人可殺。現在,你便派人把他們各自送迴府中,然後…”


    徐峰微微傾身聽著,雖覺著齊大人這計策極好,可眼皮卻不由又跳了起來,心頭的沉重更是一絲一毫沒有減輕。


    徐峰領命出外,喚了留個捕快,分頭行事。


    縣衙中,齊大人換了常服,又叫了一名小廝,提了燈籠出門,竟往傅雲澤等人住的客棧而去。


    不多時來至客棧,掌櫃的自然已認得,不等迴報立請了進去。


    此刻傅雲澤正在顧瑾言的房內,兩人因什麽事在爭執。


    鬼醜個鬼卯站在門外,神色不一,見著齊銘來人,鬼醜道:“齊大人來了就好了,方才顧大人醒了,竟非要去縣衙,我們家世子好不容易安撫下來呢。”


    齊銘有些歉意地問道:“不知顧大人的身子可好些了?”


    鬼醜歎道:“已經請過大夫來看,隻說是操勞過度,又受了些驚嚇…”自忖不好同他多嘴,隻得打住。


    齊銘沿著廊下往前,頭頂掛著的風燈微微搖曳,光芒甚是柔和。


    到了內室,卻隻見顧瑾言一人。


    原來傅雲澤方才安撫她時出了一身的汗,這會兒正在隔壁房間沐浴更衣。


    顧瑾言此時著了一件乳白色的如意紋綾子圓領袍,不似平日那樣係著扣帶,領口微微敞開了一側,露出裏頭的吉祥雲紋,長發也非先前那樣整齊利落地挽做發髻,而隻在發頂束起,餘下的便散在肩頭,因極長的緣故,發尾垂及腰間,宛若墨色緞子。


    她的神色似有些很淺的倦,又仿佛是因才醒來,眉眼間略有些朦朧,在明黃色的燈光之下,更見韻致。


    乍一看,就如哪家錦繡堆中養著的富貴公子哥兒般,清雋出塵,貴不可言,然而燭火微搖,偏讓那本來偏冷的眉眼多了一絲婉約溫和氣質,真真是難辨男女,卻偏是極引人眼。


    齊銘驀地見了這般,心頭竟微微一跳。


    此刻心底無端竟忽地浮現世子的影子,一時莫名想到:“怪不得世子待這位顧大人如此不同,就算是隻看皮相,也是很值得人愛的,何況竟還是個天生不俗的人物呢。”


    彼此落了座,齊銘斂了神,問道:“顧大人身子可好些了?”


    才一句,便嗅到一股淡淡藥油的氣息,從她身上透了過來,卻並不難聞,同室內淡香之氣相合,隱隱又帶清涼之意。


    顧瑾言道:“無礙,齊大人如何親自來了?”


    齊銘道:“聽說你暈了過去,便想來探望,隻是因出了一趟城,便耽擱了。說來,顧大人今日為何會暈厥?”


    顧瑾言早聽人說他帶三班衙役出城的事,知道自然是為了城外那兩具被害人的屍骨。


    見齊銘問起,便答道:“大概是見了仲平被害的…所以一時有些禁受不住。”麵上露出些許慚愧之意。


    齊銘搖頭,卻仍是淡聲道:“不必如此,先前屍首運迴縣衙,縣丞他們看了尚且禁不得呢。你已經做得極好了。”


    此刻,齊銘轉開頭去,卻見室內一時靜寂,隻有桌上燭光跳動,燈花結起,半晌,便發一聲細微爆響。


    靜寂之時,仿佛能聽見彼此細細地唿吸。


    頃刻,齊銘才又說道:“想必顧大人也知道我下午因何出城了?”


    顧瑾言道:“是,自然是為了那兩名被害之人的屍骨。聽聞是沒找見?”


    齊銘道:“嗯,我疑心這兩人之中,有一人未死。”當下,就把自己的推斷同顧瑾言一一說了,又把“引蛇出洞”之事也同她說明。


    此刻夜已深,夜色如墨。


    顧瑾言道:“此計好是好,隻不過,大人放他們兩個人出去,難道不怕那兇手謀劃縝密,真的將他們…”


    話音未落,便見齊銘麵上浮現一絲很淡的笑意,那笑竟有些冷颼颼地。


    顧瑾言心頭一動,不覺垂手在袖子上抓了一把:“大人莫非…”


    這話說出來,隻怕很不好,顧瑾言忙停口。


    不料齊銘卻已心意相通,早明白他心頭揣測,便道:“顧大人是極聰明的人,下官也不瞞你。那兇手的作案手法狠辣、果決異常,何況已經五年了,他從不曾求助官府,如今蟄伏發難,自然想要一殺到底的。我本來想將洪誌博吳曉峰,以及徐捕頭一一追究其罪,然而就算將洪誌博吳曉峰羈押在縣衙,那兇手也絕不會出麵作證。何況,兇手事先已經殺了三個人,這三人在當地又都是有頭臉的人家,尤其是馮家…他們若聯手起來,再加上仲家跟王家…隻怕到底如何,尚難論定。”


    顧瑾言靜靜聽著,齊大人的聲調兒一如平常,毫無起伏,平平淡淡,仿佛訴說一件尋常之事,然而她卻能聽出底下的波瀾湧動,以及那看似冰冷無情的語調裏暗藏的一絲憤怒。


    齊銘繼續說道:“我原本還覺著那兇手下手太過狠辣,可今日又聽了洪誌博他們行兇的經過,卻反而覺著,有時候天道實在是…倘若當時這兇手就被殺死了,那麽豈非,他們一生一世,都沒有喊冤叫屈的機會?他們從生到死,再也沒有人留心注意,甚至永遠不會有人知道,曾經有兩個人,被活生生地殘害至死。而這犯下滔天罪行的幾個人,卻逃脫法網,自在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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