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藥館學徒,偏偏喜歡看煉丹一類的書籍,再加上少年那幅呆萌的表情,讓石韜越發感到有趣。


    瞄了一眼案桌上的“周易參同契”,石韜隨口說道:“丹砂燒之成銀,積變又還原成丹砂;以曾青染鐵,鐵赤色如銅!”


    聞言,少年猛地抬頭,且滿是激動的問道:“客人竟是我輩中人?”


    石韜所說不過是兩種最簡單的化學反應,前一個描述的是加熱紅色硫化汞可分解出汞來;第二個說的是鐵置換出銅的反應。


    見對方喜好術士煉丹一類的知識,石韜不過隨口一說,以此打趣對方,哪知竟被他當成了同道中人,石韜頓時撲哧笑出聲來。


    “客人笑什麽?”少年又是一愣。


    石韜收住笑聲,卻換了副一本正經的表情,從袖口掏出一早準備好的藥方遞給對方,道:“喏,我需要的藥材都寫在上麵了,勞駕!”


    剛剛被撩撥起興趣,對方立即調轉話頭,對煉丹隻字不提,卻讓自己抓藥,少年心癢難當,臉上的表情那叫一個精彩。


    時間不等人,石韜並不打算跟對方繼續磨嘰下去,因此指了指藥單問道:“你看看上麵的藥是否都有?”


    少年羞怒交加,但一來人家是客,再者這一行人衣著華麗,絕非普通平民,因而隻得看向手中那張藥方。


    “犀角、味青蒿、留求子、乃江子、當歸、阿膠、丹參!”


    看完藥方少年又是一愣,這些藥裏麵,有的用於驅蟲,有的用於排便、還有用於補血、及益氣補肝的,這樣的搭配他從未見過,因而不解:“客人這藥方,在下從未見過,不知.......”


    早已等得不耐的雨荷,撅著小嘴打斷道:“這裏到底有沒有這幾味藥,如果有,速速取來便是,何須刮躁?”


    被人如此輕視,少年的牛氣隨即上來,立刻便迴了過去:“你們要的藥這裏沒有,請去別家好了!”


    “你.......”雨荷氣得不行,卻不知如何應付。


    石韜的心裏年齡畢竟不小,見兩個小破孩大眼瞪小眼,頗覺有趣,正打算阻止二人,身後傳來腳步聲。


    “稚川不得無禮!”


    尋音看了過去,來人五十上下,續著長須,頭戴漆紗籠冠,身著暗紅袍服,卻是這個時代官服的標配,那人身後還跟著一名少年,少年手裏擰著一個小木箱。


    發現來人似乎有著官身,雨荷身體一縮,隨即躲到了石韜身後,就連帶著鬥笠的青衣也忍不住向石韜靠了過去。


    魏晉時期,但凡小有名氣的醫者都會被朝廷授予官身,此乃天子腳下,能支撐如此規模的藥堂,名氣自然不小,因此被授予官職實屬正常。


    稍加思索便猜透其中關節,就連趙王都見過的石韜,麵對一個醫官雖說沒有任何壓力,但也不能輕視。


    石韜對來人施禮道:“小可見過先生!”


    雖在醫署掛職,但畢竟隻是個虛職,這旬人衣著不凡,尤其是與自己見禮這位小郎更是士人打扮,老者倒也不至於輕視對方,因而略一頷首,算作迴禮。


    “老夫觀這位小郎麵色紅潤,眼神清澈,不像患疾之人,求醫者莫非另有其人?”說完,老者的目光又看了眼雨荷,最後停留在青衣身上。


    石韜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老者一番舉動立即讓他肅然起敬,因此態度更為恭敬:“懇請先生為她診治!”


    “讓她跟老夫到後堂,稚川留在這裏接待客人!”老者吩咐留守藥堂那名少年,而後似乎想起病人是女眷,因而又對石韜說道:“小郎君可隨老夫去後堂!”


    正好有事請教這名醫者,石韜也不客氣,點了點頭,便對雨荷吩咐道:“丫頭,你留在這裏等我們,不得對小先生無理知道麽?”


    癟癟嘴,雨荷雖一千個不願,卻也隻得點頭稱是。


    來到後堂,老者吩咐身後那名少年取出木箱中的一應事物,而後便讓其離開。


    後堂隻剩三人,老者再次開口:“娘子可否摘下鬥笠,以便老夫診斷!”


    青衣瞧向石韜,見對方點頭,這才將鬥笠輕紗摘下,但表情依然不怎麽自然。


    剛一見到青衣麵容,老者立即皺眉,且表情越發凝重,隨即伸手搭在青衣手腕之上。


    “近來,娘子是否去過南方?”


    青衣點頭:“半年前,剛從荊州迴來!”


    “迴來之後是否出現腹脹、腹痛、腹瀉?”


    青衣繼續點頭。


    捋了捋胡須,老者麵色沉重道:“娘子所患之疾,似乎是傳聞中的天刑!”


    發現青衣的身體微顫,石韜表情平靜道:“何謂天刑?”


    “天刑,即來自上天的懲罰,南人又稱其為:蠱。”


    這位老者顯然是有真材實料的,石韜點頭又問:“先生可有解蠱之法?”


    搖搖頭,老者道:“老夫遍觀醫書,卻從未見過如何醫治天刑的方法!此惡疾不會馬上發作,或十數日,甚至數月,可一旦發作,便如妖邪附體,一日日消瘦,一日日萎頓,受盡折磨之後才會死去,因此被世人稱之為天刑!”


    青衣的眼神越發淒絕,甚至泣出聲來。


    伸手握住青衣的一隻手,石韜安慰道:“放心,本郎君自會有辦法治好你!”


    青衣收住哭聲,微微點頭。


    以為石韜在安慰他的家眷,老者並不在意,而是暗自感到惋惜。


    “先生,天刑或許並非不治之症,小可曾聽一位醫者所言,蠱,不過是一種生長在南方溝塘裏的小蟲,隻要應對得法,或能夠讓患者恢複如常!”


    老者一愣,道:“願聞其詳!”


    “所謂的蠱,其實並非妖邪所化,而是生長在死水裏的小蟲,與蛟蟲本屬一類,隻不過危害更大罷了,神農本草經有雲:貫眾可殺三蟲,隻要將體內之蟲殺死,然後排除體外,最後經藥膳長期調養,患者恢複如初,並非什麽難事!”


    蛟蟲即是蛔蟲,無論“黃帝內經”,還是“神農本草經”裏麵都有記錄,正因為蛟蟲可見,而血吸蟲不可見才讓人們誤會它是妖邪所化。


    此刻石韜將其比作蛟蟲,對麵的老者似開始動容:“小郎君能否詳細敘說一二?”


    “此蟲名:血吸蟲,它生於南方溫濕之地,因體積幼小,肉眼難覓,因此不被人們所知,血吸蟲與蛟蟲皆可寄生於人、畜身體之內,蛟蟲專吸收人人體之給養,而血吸蟲卻能消耗人體之精血,因而危害更大;若要根治此惡疾,可先用犀角、味青蒿等藥將其殺死於體內,後用留求子將之清除體外,因這種方法極其虧損人體精血,所以不能操之過急,隻能緩緩施行,同時輔以補血養元之藥,固本培元,幾月之後便能使人恢複!”


    對麵的老者先是皺眉,而後細細咀嚼石韜所言,後堂頓時安靜下來。


    石韜也不打擾,在他想來,如果這名醫者能體會其意,或許可以給出更完美的治療方案也不一定。


    過了半響,老者突然站起,並向石韜施禮道:“多少南人,皆因天刑而家破人亡,如果小郎君所言非虛,必是天下之大幸!”


    而後,石韜跟這名醫官又探討了許久。


    其實他哪裏懂什麽醫術,不過碰巧見過不少血吸蟲患者,同時也記得一小部分偏方,經過老中醫的補充和更正,治好青衣,又增添不少勝算。


    經過交談,石韜總算知道了這名醫官的姓名。


    鄭隱,官拜醫署典醫丞,屬大晉醫署最小的官員。


    交談中,他發現鄭隱此人非但精通醫術,學識也極其豐富,同時還熱衷於煉丹,難怪剛才那名少年不看醫書,卻對“周易參同契”看得如此入神,原來是受鄭隱熏陶。


    二人聊得很是投緣!


    鄭隱原本希望石韜將青衣留在藥館,以此見證奇跡誕生,可眼下石韜正籌劃去徐州的事,他哪裏肯放過跟青衣增進感情的機會,因而婉言拒絕了對方。


    將今日所得藥材收整完畢,石韜立即道別:“今日得鄭醫丞一番教誨,小可受益匪淺,待他日有閑,小可必定會再次登門請教!告辭!”


    “哪裏哪裏,如果血.......”


    “嗬嗬,是血吸蟲!”


    鄭隱一臉興奮道:“對對對,如果這位娘子果真痊愈,該感謝的人是小郎君才對!哦對了,老夫隻顧著與郎君探討醫術,卻忘了請教郎君姓名.......”


    石韜靦腆一笑,迴到:“小可乃.......”


    “七郎在哪?快跟我去忘仙樓......”


    藥館外麵傳來劉胤的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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