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嶴仙帝言辭不無懇切。然而阡苡聽過卻也隻是半信半疑。


    阡苡不解,若一切當真如同白嶴仙帝言語中這般淺顯易見,那麽世人傳說的恩怨又該從何說起?


    還是那句話,正所謂‘無風不起浪’。阡苡沒有理由不相信人言沸騰的背後沒有什麽契機。


    否則為何偏偏極少有人會議論赤池魔帝與白屹大帝反目成仇?必然是這中曲折,還有一定苗頭,另外,阡苡意識到所說的‘風向’還可能是‘大風大浪’。


    不過有一點,阡苡聽出來了,方才白嶴仙帝言辭雖然懇切,但是卻始終緘口三分……


    加之白嶴仙帝說了是因為阡苡好奇,他才一口氣將許多已經過去許久的舊事重提。


    另外至於目的或者是否別有用心——白嶴仙帝方才話裏話外的意思,大約也已經說了:自己並非是在阡苡麵前搬弄是非。


    阡苡也是這麽想——白嶴仙帝估計也真的不是為了在自己麵前搬弄是非。


    其一他並未曾刻意的盯著誰抹黑,第二他言辭並沒有什麽不妥,也沒個明確的指向性。


    這麽說起來,白嶴仙帝沒準當真是為了滿足阡苡的好奇心。


    但這麽說未免奇怪,怕是阡苡自己聽起來都匪夷所思。畢竟恁大個天下,人來人往人擠人,然而那麽多人為何堂堂仙帝非要滿足阡苡的好奇心呢。


    阡苡繼續往下想。意識到也許是因為……


    白嶴仙帝明明就提及了阡苡的老師是自己的故人。且不說是不是故人,關係如何。


    可問題是白嶴仙帝確實知道阡苡是某人的徒兒。這點令人深思,總不可能是奚夜妖帝特地透露的。


    這點阡苡篤定。想來,照白嶴仙帝目下言辭中表露出的意思不僅是對自己的來曆心知肚明,而且還對自己的履曆了然於胸。


    確實有幾分這樣的味道……所以阡苡推測,白嶴仙帝故意說出這一番話的原因隻有一個。不是挑撥離間,而是,暗示——對,正是如此,白嶴仙帝未曾否認過阡苡提及的一些想法。仿佛假裝不知,但白嶴仙帝明裏暗裏又在給阡苡指明方向……


    於是阡苡想想便說,“煨酒言歡籌添杯,聞花仲空人無歸……”


    “空城溟蒙寒時雨,西塘沁冷一斛珠……”白嶴仙帝口吻平淡無奇,隨之一笑奈何。


    阡苡甚是驚訝。接著,繼續觀察白嶴仙帝的一舉一動,察覺目下白嶴仙帝舉手投足間仿佛除了冷靜淡定,便還有從容不迫。


    好在白嶴仙帝態度比今日所見都要嚴肅了幾分,否則阡苡當真以為這是‘瞎貓碰上死耗子’,正中下懷,猜出來的。


    白嶴帝君察覺到阡苡正在觀察自己。心中甚是無奈,按理來說故人是不可能對自己坐下女徒過份苛刻的。


    畢竟就連那平素最喜歡調皮搗蛋又偶爾會殺人放火的赤池魔帝,故人都未曾苛責過一二。


    ——至於阡苡,且不說阡苡本是區區弱女子,有道是好男不跟女鬥,故人合該不會多計較些什麽。就說,阡苡這被動單純的模樣,也不至於作奸犯科十惡不赦,如此故人便更不可能責怪什麽。


    隻是有一點,白嶴仙帝始終好奇。既然故人承認自己有一女徒,徒兒調皮,但並無一技之長可保全自身安危,並且目下正安身立命於妖界……為何故人偏偏不指點迷津教其本事呢?


    可白嶴仙帝不問,不承認,亦不否認某些事實。這便是故人的意思——有些事過份興師動眾隻會無端給人招致殺身之禍。


    這點白嶴仙帝是知道的,人在輿論麵前隻是微不足道,還總百口莫辯。


    更重要的是,輿論就是能將人殺死。且叫人死得屍骨無存碎如齏粉。甚至對比起飛灰湮滅來,這種殺人方式,才是最惡毒,亦最叫人難以反抗。


    白嶴仙帝想正是自己的兄長,那個可以說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人物,還是敗給了人心惶惶,物議沸騰。


    所以正是如此,故人才有所感悟。不願意阡苡在重蹈覆轍,便才不讓白嶴仙帝明目張膽的照顧與保護。


    正想著,迴神時白嶴仙帝看著阡苡仿佛恍然大悟。便幹脆在直接一點——亦欲伸手直接去抓年前這些本就虛無縹緲,光光有型於影的花兒。


    但此花碰是碰不得,碰了消散在空中支離破碎,也十分不地道,是枉為君子之舉,這點白嶴仙帝特別清楚不過,因為這裏的每一朵花是代表著別人最難以啟齒的,最害羞的秘密。所以,是斷斷寧可玉碎不可窺探的,考慮到這點,過後,白嶴抬手攬袖以免衣擺刮擦到了腳邊的夢芙蓉。


    之後,果不其然阡苡便好奇的追問。“為何不采?”


    “此花美麗就美麗在它本身如夢似幻的神秘色彩上。此花當真美得驚心動魄,就恍若精心布置的幻想……美得決絕乖張……像一段感情……”白嶴仙帝絮絮叨叨說了挺久,接著突然話鋒戛然而止。不在往下繼續。


    阡苡便知道。白嶴仙帝這還是故意提醒自己。


    阡苡點了點頭。“所以……言而總之總而言之,帝君的意思是說遠處‘冷眼旁觀’即可,切勿非要與之‘糾纏不休’,免得煩擾花之源的美夢?”


    白嶴帝君聞言點了點頭,麵色有些喜悅,尤其眉目流露著的屆時讚賞的意味。


    白嶴仙帝亦未曾在多言,瞧著阡苡小心翼翼,站在這些脆弱的花邊有些束手束腳,生怕自己不小心觸碰到,阡苡也道。“影去樓空黃粱夢,鬥轉星移枉顧君。”


    ——於是白嶴仙帝一揮袖,又拉著阡苡憑空而起解除困境,接著去到了更高的地方。


    立在星夜月色間,白嶴帝君氣定神閑的說:“你這小妖怪當真古板,不解風情。有些事便是這樣,越是求之不得,才會越是日思夜想魂牽夢繞。


    你自然可以覺得這些‘自作多情’的想法,真真是吃飽了撐的,無事可做。


    但這個世間萬物,總歸還是無可奈何花落去,情深似海意難絕。


    情之一字總是玄之又玄,無論是那種感情,總歸都是一種止步不前的羈絆——你確實可以認為這是不思進取。


    當然,這也確實有些‘玩世不恭’,不思進取的意思。


    可阡苡方才說的是,‘想而念之,不如行而動之’。意思我聽出來了,大約是說,與其想這些有的沒的,做空想。不如直接,光明正大的行動起來,不無動於衷被動著便是……”


    白嶴仙帝頓了頓。在無一點嬉皮笑臉,而是很認真,滿臉耐心十足的模樣辯說,“窈窕淑女,在水一方,公子偶見,一見鍾情。


    女有婚約,昭願千匝,紅牽縛與,大喜在即,紅妝十裏。


    女若喜,君亦幸,君願祝福,願為等之。”


    “我知道,你說這個,是在一廂情願敗在了道德人倫之中,”阡苡不假思索,並且須臾直言不諱的說:“花寇荼靡添舔做泥,鴻雁長鳴辭秋去,恨君無情驚擾心,妄君在見思成疾……白嶴仙帝可曾聽說過這個?”


    “未曾。但我聽出來了,此詩要表達的東西仿佛方才所言大同小可,一異曲同工之妙。”白嶴仙帝眉心微動,有些詫異。接著又補充說,“絕美之詞,其之典故,甯宸洗耳恭聽。”


    阡苡淺笑嫣然。過後才不情不願的透露,“此為《思君》。我翻閱典故是,瞧著上麵記載的原文如下:


    ‘見君時清晨傾城覆雨。重逢後臨橋近水兩相睨,相知是坦誠相待。


    而君辭,花蔻荼靡添做泥、鴻雁長鳴辭秋去。今吾迴首沉倫錦年兮,執念陌上花開公子如玉——而今歲月蹉跎芳華去,徒增白發蒼蒼矣,今往吾心昭然若揭兮,但恨君無情驚擾心、妄君在見思成疾。’


    書中說,此為一大戶人家的深情女子與人私定終身,拋棄雙堂,竟隻為與子偕老,但最終被人拋棄了,以至於人老珠黃,還在癡心妄想的故事。這個故事大悲,與帝君所說的故事相同之處是——二人都隻是思念無盡,可卻未曾煩擾別人本就合該平靜的生活。癡心錯付,還非要一念執著,所以最終被羈絆顛沛流離受罪的是誰?阡苡自然不會重蹈覆轍,所以自然覺得許多人做這些沒有意義的事,壓根就是所謂‘損人不利己’,或者甚至是仿佛‘舍己為人’之行。”


    白嶴仙帝聽完無語凝澀半晌,過後開口也是支支吾吾。


    好在雖然白嶴仙帝百口莫辯,但他還是強迫自己鎮定了下來,穩住心神。


    白嶴仙帝一本正經的重申:“癡心錯付,固然可悲……


    但阡苡不願意成為書中人,自然不懂書中情——想必妗荷阡苡知道的吧?


    她於本座又恩,有生之年本座也願意還她這個人情……其實妗荷如今的下場並非本座絕情寡義,而是她自己心甘情願。


    她雖以‘開罪’天下,臭名遠揚,但若她願意迷途知返,那麽直到最後一刻,本座還能救她。


    可妗荷偏偏就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為了奚夜妖帝一意孤行——但你且去問問妗荷雖埋怨奚夜妖帝,甚至完全可以說是怨恨奚夜妖帝陷她於不仁不義,但妗荷後悔嗎?


    肯定不後悔,這點毋庸置疑。


    因為她即便是稍微後悔一點,也無需本座出手,可以金蟬脫殼,逃之夭夭。


    總歸也都是有個庇護……


    而如今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我本著尊重亡靈,死者為大的心態,不願意對她生平的言行舉止多加評價。


    但阡苡可曾考慮過——你如今如此說法,多半取決於,阡苡覺得自己合該是自由的,應當想做什麽便做什麽……


    但是阡苡且放眼看看自己身邊這些星星,正是如你現在一般閃閃發亮,擁有自己高不可攀的人生。


    可不是?星辰也同阡苡一般,沉默寡言心思難料。同樣,今夜阡苡也在晚上時,在別人看得見或者看不見的地方,在天涯一角兀自閃閃放光,恍若清風般無拘無束。


    但不然,風來從來不是無拘無束,阡苡也不是,我也本不是,妗荷不是,書中人也不是。


    阡苡想要自己餘生無悔,其實每個人都想要自己餘生無悔……


    但總歸幸運者少之又少……


    就包括眼下這漫天星光璀璨,它們其實逃不過潛移默化中按照軌跡來運行的命運,而時間久了鬥轉星移,也必然才能稱作一副日新月異的恢宏場麵。”


    “白嶴帝君苦口婆心,可是要告訴小女子,自己還需來日方長,可得好好磨煉自己?”阡苡捂著腦袋半信半疑。


    白嶴帝君仰天長歎,借著感慨萬千的機會,滿意拍了拍阡苡的頭頂,以冰係術法輸出,算是替阡苡止痛,彌補自己方才蠻不講理的一拍。


    白嶴帝君信誓旦旦說,“凡事無絕對,順其自然就好。


    自由亦不是為所欲為理由,更不是違法亂紀的借口。”


    阡苡不以為意,嘀咕說:“可是。仿佛今日白嶴帝君先後兩次擅闖妖界?


    瓜田李下可是您自己說的,更重要的是,方才又說,自由不是為所欲為的理由,也不是違法亂紀的借口……如此前後矛盾,阡苡竟不知合該如何是好。”


    阡苡說著,越發幸災樂禍。一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嬉笑著。


    白嶴仙帝聞言哭笑不得。但也怨不得別人。


    ——其實白嶴仙帝知道的,阡苡聽進去了。隻是嘴巴比較硬,竟也不知道何至於此……仿佛赤池魔帝也素來輸人不輸陣。


    但須臾白嶴帝君臉色一沉,捉摸不定,接著惱羞成怒的模樣。


    ——然而白嶴仙帝的本意是嚇唬一下阡苡。因為一個人被長期的質疑久了。果真一點溫柔以待,竟都感覺能對人肝膽相照似的。


    可阡苡瞧著白嶴帝君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實在是喜怒無常。


    白嶴仙帝在次凝視阡苡——活潑可愛,清醒脫俗。但也改變不了阡苡是一個未經世事,不解風情的古板女孩。當然乍看阡苡真的像一個大戶人家出生長大知書達理的大小姐。隻是這顆掌上明珠未免的被慣得目中無人,且眼高於頂……但其之坦率磊落當真難能可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山河破之雪女令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椎漁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椎漁並收藏山河破之雪女令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