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醫院幽長的走廊,寂寞無人。強烈的消毒水味道,讓蔣捷腦袋開始不由自主地昏昏沉沉。爸爸在樓梯上跟人撞到一起,摔了一跤,骨盆有裂縫,接到電話,他就匆忙趕過來,本來以為要手術,後來又說沒必要。蔣捷此時坐在房外的長椅上,腳尖支著地,身子疲憊地向後靠。聳著肩膀的夾著手機,歪頭講電話。


    “特護明天才能上班。我也不能讓我姐大肚子在這裏陪夜啊!”


    “用不用我過去?” 周正在電話另一頭問。


    “你別來,我姐夫在這兒呢!你倆再打起來,我可沒有力氣勸架。”


    “他在那兒幹什麽?” 周正的語有些不悅,“他不用迴家陪他老婆啊??“我姐今晚住媽媽那裏,明天一早,兩個人好結伴過來。”


    “嗯,那有你在,林源還跟著參和什麽?”


    “手術的醫生是他幫忙介紹的,晚些也要走,他明天還上班。”


    “那好吧,病房裏有沒有睡覺的地方?你聽起來累得快斷氣了!”


    “嗬嗬,” 蔣捷短暫地笑了,“你不過來搗亂,我就不能斷氣,行了,不跟你說了,明天上午我就迴去。”


    手裏玩弄著小巧的手機,蔣捷聽見走廊盡頭有腳步聲響起,高大的林源手裏拎著紙口袋,很快站在麵前。蔣捷抬頭:


    “你什麽時候迴去?”


    林源坐在身邊,從口袋裏掏出飯盒:


    “吃點兒東西,你臉色不好。”


    “噢,” 蔣捷伸手接過來,打開一看,是他最喜歡的宵夜‘強記’


    的鱈魚粥。他用方便湯勺,一勺一勺,吃得很安靜。他最佩服林源的地方,就是他完全不把發生過的尷尬當迴事,和他那麽開城布公地談過,今夜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對待自己,好象什麽多沒有發生,弄得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想著想著,他感到林源的身影湊近自己,蔣捷下意識地挪了挪身子,躲開伸到自己臉側的手。


    “你的嘴角有粥,” 林源見蔣捷對自己一付戒備,隻好把手裏的紙巾遞給他,“那你自己擦一擦好了。”


    蔣捷沒接,隻用手背蹭了蹭,聽著林源輕輕地一聲歎息:


    “你以前跟我說過,你說,有時候感覺自己是條活在魚缸的寵物,看著外麵的世界和自己一線之隔,卻怎麽遊也遊不出去。還說,隻有吃鱈魚粥的時候,心裏是一片純淨,什麽不快樂的事情都可以忘記。”


    “我怎麽不記得說過這些?”


    林源的臉楞了,表情幾乎算得上受傷地看著蔣捷,半晌才低低開口:


    “不記得是因為你不想你記得,可能以後,你的記憶裏隻有那個人,心裏眼裏記得的都是和那個人一起的分分秒秒,你隻是他的,不是我的小捷了。”


    蔣捷覺得兩個人的對話在向著危險的邊緣滑去,連忙顧作輕鬆:


    “你是我姐夫,可以永遠叫我小捷,我不介意。”


    “嗯,小捷,我心裏。。。。。。”


    “姐夫,”


    蔣捷忽然抓起林源靠近自己的左手,攤開大而有力的手掌,說,“我有時候覺得你手裏好象有個魔力橡皮擦,多麽不堪的過去都能一筆擦去,不管是誤會還是計劃,我和你之間有過那麽多不愉快的過去,你還能一付雲淡風輕跟我相處。我其實很佩服你的態度,本來就是,過去既然錯了,就重新開始,煥然一新。可我真的想跟你說,”


    蔣捷停了一下,心口無由來的鬱悶和壓抑,唿吸都有困難,他費力地喘著氣說:


    “我的過去,現在,和將來,都不會有你。我是你老婆的弟弟,也有自己的愛人,僅此而已。”


    說到這兒,蔣捷不得不停下來,手不禁捂上胸口,體溫升得很快,手掌下的一顆心髒,快要跳出來。


    “小捷,如果我傷害了你,” 林源看著蔣捷痛苦的表情,說,“對不起。”


    “不用,你,不用,說,對不起。”


    蔣捷抓緊了胸前的衣服,仰著頭,心跳過快,手腳都抖個不停,他的唿吸越來越困難,眼前模糊地看見林源伸手抱住了自己,聲音好象是隔著距離傳過來:


    “怎麽了?小捷,你怎麽了?”


    他很想說,我不舒服,很不舒服,好難受。可是他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一口氣卡在喉嚨裏,整個人都在窒息,隻剩躁狂的一顆心,在空蕩蕩的胸腔裏,跳得很大聲,很大聲。


    糟糟懵懵之中,感到林源抱起了自己,好象進了電梯,又出了電梯,模糊的視線不帶一點兒顏色,意識斷斷續續,仿佛破碎的拚圖,不一定在哪個瞬間就跳出閃亮的一幕,然後是黑暗,再象火柴擦亮,出現的仍是完全沒有連接的畫麵。


    好象有人在靠近,聲音如同漂浮在水麵的風:


    “你叫什麽名字?你是誰?”


    “周正是誰?”


    “什麽地方?什麽時間?”


    蔣捷置身一片恐慌之中,他不知道正在發生什麽,他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好象聽見自己連續不斷地喊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不停地轉著頭,四周一片昏暗,唯一的光源在那個黑影的身後,他被迫朝那裏看去,還是飄泊不定的聲音,象是磁場一樣吸著自己:


    “對,就這樣,看著我,看著我,別轉頭,看著我。”


    “不要,不要看你,” 蔣捷心裏狂亂地喊,“不要!我不要,周正在哪兒?周正?周正!”


    黑影在靠近,一張完全陌生的臉,盯著自己看。蔣捷搖著頭,試著躲開他的目光,下巴給牢牢地抓住,一支長長的針頭向著自己伸過來。他感到頸間一陣冰涼的刺痛,片刻之後,所有的意識,消失在一片白光之中。


    心裏最後的聲音也遠去了,“周正。。。。。。救我。。。。。。”


    蔣捷猛地坐起身,一雙手抓住了自己,然後是母親擔心的聲音:


    “怎麽了?做噩夢了?”母親柔軟的手在他的額頭扶摸了一下,“謝天謝地,燒退了。別怕,你是做夢呢!”


    說著扶著他再躺下:


    “你身體不舒服怎麽不跟媽媽說呢?弄得在走廊昏倒,幸虧你姐夫在,我和你姐大半夜接了電話就趕過來,可給你嚇壞了。”


    原來是夢。原來一切都是,一場夢。


    蔣捷慢慢平息急促的唿吸,卻還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心還在激烈地跳個不停。他借著媽媽的手喝了點水,整個人放鬆了一些,抬頭看見姐姐蔣敏走了進來,


    “媽,爸爸醒了,你去看看吧!我照顧小捷。”


    蔣捷看著蔣敏走到窗邊,拉開窗簾,才注意到天早就亮了。


    “要不要吃點兒東西?還是等一會兒?”


    蔣敏費勁地在床邊坐下,用濕毛巾給蔣捷擦著臉。


    “怎麽冒了這麽多汗?你呀,發燒也不說,再加上昨晚吃壞了東西,身體才吃不住的。你姐夫內疚死了,他給你買的鱈魚粥不新鮮,害得你吃了以後大吐。”


    蔣捷努力迴憶著迴憶昨晚的一切,記憶卻好象在某點給人切斷了。他訥納地說:


    “我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夢。”


    “傻瓜,給夢嚇成這樣,臉都白了。”


    蔣敏擱下毛巾,剛要站起身,蔣捷忽然坐起來,抱住了自己,他的頭貼在自己的胸前,身子卻在發抖,聲音裏帶著濃重的不安:


    “姐,我害怕。我真的,害怕。怎麽辦?”


    蔣敏的手溫柔地插在他的黑發之間,輕輕摩擦著,


    “夢都是假的呀,咱不怕啊!”


    蔣捷身體上的問題並不大,燒退了以後,就沒有大礙,隻是媽媽和姐姐無論如何也不讓他留下來陪著,再說護士也找好,醫院裏是沒什麽用得到他的。當天下午,他就迴到了北郊的住處。自那以後,他精神一直不怎麽好,晚上失眠,白天又整天倦怠,經常氣短胸悶。周正好象也忙,也沒怎麽注意他的失常,直到有一天,他從樓梯上摔下來,才意識到有些不對,


    “你最近怎麽老是心不在焉?發生什麽了?”


    蔣捷也不知道怎麽跟他說,確切地說,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隻是感到不安,感到自己好象是遺忘了什麽。然而,就在這一片混亂的時刻,傳來了,沈兵的死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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