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暖花開的季節。


    付丞雪坐在最後一排窗邊。


    白色波點窗紗被風蠱惑,反複勾勒小少年修長的身形,挺拔如竹,瘦歸瘦,清雅風骨一點不少。


    ——這要托福於在名利場上多年曆練。


    萬般情緒納於胸中,氣韻經久發酵,行舉間渾然天成,這也是為何女生總覺得成熟男人有味道,不過是心裏藏的事多了,引而不發醞釀醇厚,如酒香撲鼻,迴味悠長。或許是美容歌聽多的緣故,此時他放空目光,雙眸黑若曜石戒麵,美得不食人間煙火,當他發呆時,這種拒人千裏會更加明顯。


    常人越長大瞳色越淺,他卻若被時光擱淺的那抹純粹,猶如赤子,還被老師規勸不要戴美瞳。


    如今十一歲,就讀小五下學期。


    女生比男生發育早,但他的身高卻在一眾男女中鶴立雞群。


    窗外天高雲淡,一成不變的藍與白。


    很像李律給人的感覺。


    淺陌。


    寡淡。


    一年前苗氏去世,從超度的僧人那聽說寺裏正在招俗家弟子,付丞雪就讓付譽去了,層層篩選下來,居然還留到最後,不得不說是意外之喜。


    可能是總去寺裏看他,最近付丞雪夢見很久以前的一個小事:


    李律進去的那一年,有幾個雲遊僧人來到萍雀村化緣,他當時心情不好把人趕走,離開前,黑瘦的紅衣和尚突然問他:“施主可知道這村中的少年人可有被領養的,約莫大上兩歲?”


    電光火石間,他腦中突然浮現起李律的長相,麵容深邃清奇,是平生見過最讓人深刻的麵容,沒有之一。


    長得不像父母,更不像南方人,這偶爾會讓付丞雪懷疑他的身世。


    五官分明卻不顯鋒芒,反而有點上善若水般胸藏百川,朗,而慧達。秀目清明,黑白兩色內藏靈韻,讓人想到八卦盤上的雙魚。頭型很圓,長臉,這並不滑稽,是睿智內斂,就是頭發卷得過分。最突出的是嘴唇和雙耳,一個含珠,一個垂珠。按算命的來說,唇含珠主能言善道,擅長蠱惑人心。可這人卻很少辯解,總把唇嚴謹地抿成固定的曲線,弧度溫和,時光的透徹與善變都凝聚在唇齒間,連氣息都壓抑得綿長深遠,不惹爭端。


    ——像局外人旁觀一場鬧劇,任你諷刺虛張都逃不過眼底,如麵稚童,連解釋都不屑,彈彈衣袖似沾惹過塵埃汙跡。


    心裏慌亂地撲通直跳。


    他當時是怎麽迴答的?


    大概是否定吧。


    嘀鈴鈴——!


    放學鈴聲響起,打斷思緒,他把被風刮亂的碎發纏到耳後,想起前世李律給他剪發。


    那雙骨節分明的長手靈敏地穿梭在發間,激得他頭皮發麻,像被細小電流掃過。他抬頭,仰視李律。那洞若觀火的雙眸含著笑,若近若遠,若即若離,讓他想起曾看過的樂山大佛,霎那心靜止水,歲月安好,有種褻瀆神明的自慚形穢。


    李律說,他仰頸的弧度宛若天鵝垂死,那瞬間讓人想要……


    想要什麽?


    後麵的話李律不說,隻是笑。


    那笑容廉價得毫無意義,哪怕對著水溝雜草,也能這般動人心魄,和煦萬千。


    他慶幸——


    這一世最愛的神佛沒有墜入俗世。


    小學放學。


    被拘了一天的學生興高采烈地陸續離開,上課時皺起的小臉也綻成朵花。在一眾小雞鵪鶉樣的小學生中,走出一位氣質清華的小少年,低調地融入人流,卻被旁人偷偷注視。他不緊不慢地走到車站,一眼就分辨出人群中那個上善若水的少年——正是李律。


    在隔壁街上初一,成績優異前途光明。


    付丞雪現在手裏的錢不少,陸家村改建成度假村時,他雖然已經入了舅舅的籍,卻在村長的周轉下獲得了村民權益,不僅擁有三十多萬的拆遷費和兩萬的傷亡慰問金,還收獲一套靠近地鐵的套房,長期出租收取房費,此外還有人身意外保險賠償金,哪怕在李律和付譽的消費包辦,也毫無壓力。


    李律不是能坦然接受施恩的性格,雖沒休學卻也找了些零工。付丞雪常常摸不清李律的行蹤,不小心發現李律的存折金額詭異地直線上漲,心髒怦怦怦不受控製,快要跳出胸口,如毒蛇一樣盯住李律的雙眼,似要看清深藏心底的隱秘,在腦中失態地唿喚灰貓。


    李律那時隻是扇動睫毛,不解地問,“怎麽了?”


    而灰貓“靈魂波動毫無異常”也打破了他的奢望。


    鏡頭拉迴當下。


    兩個小帥哥,一個冷俏一個溫善,在車站狹路相逢。


    圍著站牌有二十來個人,兩人裝得再視若無睹也才隔了半米。眼神偶爾交匯都仿若陌生人般交錯開。周圍也有不少放學的小女生,偷偷看上兩眼嘁嘁喳喳討論。一個似乎暗戀李律的美麗女生假裝擠過來看站牌,“不小心”絆倒,那翩翩如蝶地跌落姿態妖嬈美妙,一看就下過不少功夫,連頭發飛揚的弧度都如瀑布傾瀉。


    唯一不和諧的一點就是:付丞雪離她很近。


    被帶累著腦袋砸向站牌,旁邊人的肩膀擋住抬手的方向,眼見著就要中招。溫善的少年目光一變,突然揮手推開倒向懷裏的障礙物,伸手墊在少年腦袋與站牌之間。


    哐鐺一聲,砸出聲響。


    冷俏少年推開溫善少年,不領情地說:“不用你管!”


    溫善少年收迴作為緩衝墊的手,悄無聲息地藏到身後,站在李律身後的姑娘發現那隻手上筋脈跳動,指尖抖得厲害,似乎傷到筋,小聲驚叫一聲,就見少年神色如常地轉過頭,淡淡看她一眼就堵住所有話頭。


    李律轉身走向倒地的女孩,滿目讓人怦然心動的關切,卻沒有伸出援助之手。


    “你還好吧?”


    #為毛愛上一個人需要三秒,粉轉黑卻隻需半秒?#


    #劇本上不是這樣寫得好伐?還我純潔無暇的少女心!#


    灰頭土臉的女孩堅強地獨自爬起,捂著鼻血直流的鼻子,默默轉開頭——這真是一個讓人心酸的結局,女孩的閨蜜們看天看地表示不忍直視。這年頭插入搞基的美少年之間,注定是個悲劇。尤其當他們鬧別扭時,自以為女豬腳的美女們,總是被炮灰成了路人甲。


    車很快到站。


    付丞雪皺著眉上車。他有個小毛病,不喜歡擁擠的車廂。


    體味交雜,胳膊相觸,不小心被碰到都要虛擦兩下,像是沾染了什麽細菌汙跡。剛轉學時坐高峰期的公交,每迴到家都要立刻洗澡。開始李律以為是潔癖,其實並非如此。這也跟車禍有關,超載翻車的記憶銘刻骨髓,相同的場景會然他渾身難耐,肌膚接觸就如碰到別人的血跡一樣不對勁。


    一個青年看付丞雪臉色難看得厲害,主動讓了座。


    李律不動聲色地頂替了青年的位置,把少年密不透風地圍在手臂間,隔開旁人。


    付丞雪冷眼瞪向李律,李律淡漠地移開視線,好像一切隻是巧合。


    窗外的樹影與光斑斕地照映在玻璃上,可以看到付丞雪模糊的虛影,年輕稚嫩,還沒被疲憊風霜所遮掩。


    ——李律有時會想到化繭成蝶的故事。


    常人大多覺得這個故事很美麗,李律卻覺得悲傷。作繭自縛的蝶蛹,為了迎接化蝶的蛻變,獨自品嚐苦果。他有時覺得,他就是那隻自作自受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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