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斥責的語氣,神情卻柔和起來了。他喜歡薑寒星偶爾的小玩笑小聰明,因此並不以為忤。


    薑寒星見好就收,緊接著便正了顏色:“卑職昨晚從天黑一直待到亥時三刻。酉時初楊家一家人一塊兒在大廳用了飯,然後楊延和便去了書房,一人票擬奏折到亥時初,讓人叫楊昀進了書房。”


    她也並不說瞎話,她隻是挑著說:“楊延和訓誡了他,風大卑職也聽不清楚到底說的什麽,大約一柱香的功夫,楊昀走出了書房,楊延和又看了會兒書,便在書房睡下了。卑職愚見,其並無不妥之處。”


    段修己是對她挺不錯的,可挺不錯又如何呢,父母親人有時尚且想著讓你死呢,防人之心是不能少的——監視當朝大學士這種事,段修己必然是信任她才會讓她去做的,可萬一段修己除了她還派了別人去呢?


    兩廂對比,她這番話也並沒什麽不實之處。


    用最謹慎的說法總是沒錯的。


    其實東廠就這麽百十號人,聽記的、坐記的、打事件的都忙不過來,有些事還得段修己親自處理,哪裏還有空餘人手再去監視她?


    是薑寒星一貫多慮罷了。


    “楊大學士那樣的聰明人,想來也是不會有什麽事,”段修己看起來對她的話並沒什麽懷疑,隻是交代,“不過既然是上邊的意思,那你就再去蹲幾天。”


    薑寒星彎腰行禮:“是。”


    “還有些話,”段修己都擺手了,想一想還是又多說了幾句,“我知你平日裏做事也是有分寸的,隻是你畢竟年輕,有些事……”


    段修己歎了口氣。


    “你隻記得,咱們不比上頭,想看不順眼誰便看不順眼誰,打了旁人臉旁人也得逢迎著,楊大學士是詹事府出身,”話都說到這兒了,他索性一咬牙好人做到底,“上邊一天一個天兒,寧肯不太夠,也別把人得罪了。”


    蹲守城門的任務段百戶親自上陣,自然一群人上趕著拍馬屁巴結,故許多番役都跟著他往城門口去了,衙門裏空蕩蕩的沒剩幾個人。平日裏,隻要不是想尋死,普通百姓也好達官貴人也好,都決計不會主動往東廠這兒來的。


    也就是說呆在這兒也沒什麽事了,薑寒星這麽一合計,當即收拾收拾東西一瘸一拐迴家去了。


    薑寒星迴去上了藥,美美迴籠覺睡到第二天天亮,然後出門去買菜,這才又碰上了


    剛鎖好屋門往院裏走,便聽見自家大門被拍得砰砰地響:“薑寒星!快開門!出事了!”


    一推開門,也是吳荃手下一小番役,正扶著門框,一邊扶著門框一邊上氣不接下氣的衝她喊:“咱們……咱們頭兒!出事了!”


    薑寒星同吳荃之間的關係說不上多好,多虧薑寒星很會做人,向來對他挺恭敬的,兩人這才堪堪維持了表麵的平和。但畢竟他們都算是段修己的人,吳荃是她頂頭上司一天,他們便一天是同一條繩上的螞蚱。


    一聽吳荃出事,她的心也跟著提起來。


    “出什麽事了?”


    其實出事的是段修己。


    上午段修己一行人去城門監察緝捕盜賊,收獲也頗豐,不一會兒四五個流竄了許久的江洋大盜鬧事流民就都落網了。他們這差事是按人頭算錢的,四五個就挺多錢了,再為了剩下那三兩個人頭錢,跟著守衛一塊兒在城門口凍一天也不值當。


    段修己也是這樣想,便一揮手說今日到此為止了,又為了顯他寬仁待下,說要請他們去吃酒去。


    上司發了話,誰會說不去?何況又不用掏錢,這大冷的天,喝點酒暖暖身子總沒壞處,再趁機拍拍馬屁,要是拍的好了,接下來的好差事也有了。


    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往望月樓去了。


    三杯黃湯下肚,便都有些飄忽了。段修己也算是名門望族出身,高祖父還是洪武年間的狀元,雖到他這一代已經漸漸衰敗下去了,以至於他想求個上進都隻有投效東廠才行,但家教畢竟還在,近日劉瑾的所作所為,他要說心裏沒一點不滿,那是自己騙自己。這時候喝了酒有些迷,又一群人捧著,難免心裏話就露出來了。


    五、


    畢竟喝醉了酒,段修己話說得也很是有些難聽,什麽閹狗賊人之類,可能還要吹兩句牛說什麽聖上無識人之明,倘若我在朝中朝堂必然不會如此等等。


    但其實都是醉話,明眼人心裏都清楚。如今的朝政,誰見了不想歎氣,段修己既已入了東廠,肯定也沒什麽想當諍臣決心,借著酒醉抱怨幾句,之後肯定該怎樣為東廠當差還是怎樣當差——然而在場有有心人。


    從來都是老好人的於峰酒席還未完就去告了密。


    小番役說到這兒時還很驚魂未定:“據說當時廠公正陪著聖上宴飲,聽見下屬來報這話,當即就摔了手中玉杯呢!”


    但雖聽起來如此嚇人,吳荃應該並沒什麽事。這話又不是他說的,他最多就是個知情不報的罪。


    薑寒星還沒來得及將這話說給小番役聽,便已經到了衙門門口,她和小番役從半掩著的大門擠進院子裏,先看見了烏壓壓跪著一片人,兩人趕緊也靠著邊跪下了,哪兒還敢說什麽小話。


    前邊是今天同段修己一塊兒去的那十來個番子和檔頭,都被捆著跪著,渾身濕淋淋的,看來是已經被幫著醒了酒了。再前邊是段修己,也濕淋淋的,一直沒抬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最前邊兩個公公坐在椅子上,都是麵白無須,右邊那個下巴上有顆小痣,左邊那個沒有,薑寒星也都認得,都是劉瑾身邊人,沒痣的那個叫蘇銘,有痣的那個叫張永。


    坐左邊的是蘇銘,他喝一口茶,看一眼他們這些跪著的,目光沉沉,許泛在他旁邊站著,臉色也沉著。


    薑寒星他們兩人跪下後,他呸一聲把喝到嘴裏的茶葉吐迴杯子裏,尖著嗓子問旁邊許泛:“可是都到齊了?”


    許泛彎腰:“稟蘇公公,都到齊了。”


    “咱家平日裏不願意在衙門裏坐著,也懶得拘束你們,”蘇銘還是坐著,說話時也沒站起來,隻是說這句話的時候特意往薑寒星身上瞟了一眼,“玩女人賭博弄些錢都不妨事,隻要對聖上——”他衝著天上一拱手,“有一顆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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