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大驚失色忙著叫外麵的婆子:“你給林安說, 不管如何把上麵那個人買下來!”那個婆子忙著答應一聲,給林安傳話去了。因為在街上, 黛玉也不能立刻停下來, 她隻能叫人先把湘雲救下來再說。但是聽著顧直帶迴來的消息, 衛老將軍不過是因為治下不嚴,用人失察的罪責被革職了,湘雲怎麽會成了罪人家屬被發賣了呢?可是黛玉相信自己沒看錯,那個被牽上來的人就是湘雲啊!


    雖然隻是驚鴻一瞥,但是湘雲那副樣子還是把黛玉驚著了, 在黛玉的印象裏麵湘雲是個活潑明快的人, 雖然她身世堪憐但是從來沒有失落過,也沒自怨自艾,反而總是笑嘻嘻的。當初黛玉剛到賈母身邊, 湘雲和黛玉難免有些小心思, 兩個人都是嘴上爽快,喜歡互相嘲笑的,但那都是些無傷大雅的小玩笑,即便是有些微妙的小疙瘩, 也都散了。


    在黛玉的心裏湘雲幾乎和自己的姐妹是一樣的。印象裏麵那張明快的圓臉,竟然變得麵如死灰, 整個人散發著絕望的氣息。黛玉想著賈母在時最心疼的便是這個娘家的小孫女。若是老太太還在看著湘雲今天的樣子——黛玉不敢想下去了。


    坐在轎子裏麵黛玉如坐針氈, 湘雲為什麽會落得今天的下場, 史家的人, 她叔叔嬸子還在, 難道他們就眼睜睜的看著湘雲落到這個地步不成?也不知道林安把事情辦成了沒有。黛玉心裏七上八下的,轎子忽然停下來,外麵是個婆子的聲音:“奶奶,已經到家了的!”黛玉忙著收攝心神,趕緊下轎。


    顧直站在二門上看著一臉心事的妻子進來,林安早就叫人先趕迴家給顧直報信,雖然對著史湘雲,顧直的心裏沒什麽好感,但是他知道黛玉是個心地善良的人,對著一起長大的姐妹感情很深。看見湘雲落到這個地步,她心裏一定難受。果然黛玉臉上蒼白,搖搖晃晃的過來了。握住黛玉冰涼的手,顧直關心的說:“你的手這樣涼,快點進去小心吹風。”


    忽然被摟進個溫暖的懷抱,鼻尖全是熟悉的氣息,黛玉覺得自己就像是在風雨中跋涉的人,終於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大樹了。嗓子眼一陣酸熱,黛玉忍不住哽咽起來:“今天我見著了雲丫頭了——”


    “我知道,你放心,我叫人去接了她迴來了。這個事情要從長計議,我叫人打聽去了。”說著顧直扶著黛玉進去休息不提。


    等著黛玉換了衣裳,顧直把黛玉摟在懷裏,輕聲的安慰著:“事情太多,竟然疏忽了那邊。”黛玉抓著顧直的衣裳,幽幽得的說:“我今天見著雲丫頭那個樣子,忽然後怕起來。若是當初——”若是在鐵網山上失敗的是顧直和靖王,今天落得湘雲境地的人隻怕是自己了!黛玉不敢想下去了。察覺了黛玉的心思,顧直親吻下黛玉的額頭:“你這個傻子,我怎麽會叫你受那樣的苦楚呢?你放心,我一定會保護你和孩子的。”顧直和黛玉互相依偎在一起,今天湘雲的事情叫顧直赫爾黛玉都深受觸動,這個世界上哪有什麽現世安穩,每個人都在小心翼翼的負重前行罷了。其實顧直也不想跳進那個圈子裏麵,但是有的時候身不由己,叫人不能按著自己的心意行事罷了。黛玉的感慨和擔心,顧直明白。他何嚐不是也一樣擔心呢?


    “咳咳,奶奶,大爺,林安迴來了!”飛白站在外麵拿捏著分寸的咳嗽幾聲,大爺和大奶奶正在裏麵膩歪著呢,她可不能沒眼色的跑進去自討沒趣。


    黛玉忙著把顧直推開,整頓了衣裳和頭發對著外麵賊眉鼠眼的飛白恨道:“越發的沒規矩了。哪有這樣迴話的?叫了林安進來!”飛白吐吐舌頭,也不敢分辨什麽忙著出去叫林安的進來。


    原來是這樣,湘雲的丈夫衛若蘭到底還是沒能挺過去,在皇帝從鐵網山迴鑾的那天就咽氣了。那個時候衛家已經被錦衣衛圍困起來,什麽人都不能出去。每天有人把一些必須的菜蔬什麽的送進去。那裏還能顧忌著病人呢?可憐的衛若蘭已經是發病躺在床上,一下子沒了繼命的要藥,堅持了幾天就撒手西去了。湘雲一下子成了沒了依仗的可憐人。那個時候衛家上下亂成一團誰還想著湘雲呢。衛夫人早就看著湘雲不順眼,這會兒子終於沒了,她立刻唿天搶地的指責是湘雲沒照顧好丈夫,是成心謀殺親夫!


    家裏的人立刻是上來糟踐起來,也不叫湘雲守靈,隻把她關在個空屋子裏麵,每天冷茶冷飯的,勉強的維持著。這天衛夫人忽然叫了湘雲來說家裏遭了事情,老爺子被罷職了。“你還年輕,若蘭又不在了,你沒有個一兒半女的如何能守得住?我也不想連累你,把你送迴家可好。今後你願意改嫁還是守著,對隨你的意思就是。”這個時候看守衛家的錦衣衛已經撤走了,衛老將軍被革職,京城是難待下去了。就想著幹脆迴老家去。


    湘雲想著再在衛家也是沒下場,叔叔嬸子還能收留自己,湘雲也就願意迴到叔叔家去了。


    “這不是很好?”黛玉有些疑惑了,按理說湘雲也算是解脫了,其實即便是衛家同意湘雲在衛家守寡,那個滋味也不好。看著李紈就知道了,即便是賈母和王夫人對著李紈不錯,她也總是沒什麽存在感。林安無奈的說:“史家出事了,被太子的事情給牽連了。現在史鼎史鼐兩個被關起來問罪,家眷籍沒入官為奴。好在按著奶奶的意思吧史大姑娘給贖迴來了。小的已經就叫人接去了。奶奶是把她安頓在什麽地方呢?”林安看一眼黛玉,眼光最後卻落在了顧直身上。湘雲身份敏感,而且她一個寡婦,直接接迴來有些不妥當。


    黛玉自然知道林安的意思,想了想說:“她受了不少的搓磨,我想著先叫她到莊子上休息幾天,等著看看情勢在安頓她吧。”林安看一眼顧直,見著顧直沒什麽異議,也就答應一聲走了。等著林安走了,黛玉有些疑惑的問:“這個林安怎麽鬼鬼祟祟的,當著我沒看見呢。他剛才一個勁的看你。怎麽好像我要辦錯事了。湘雲是個可憐的,我若是沒看見不知道也罷了,今天偏巧叫我看見了,我就不能裝著沒看見。看見她淪落到那個地步。怎麽湘雲的兩個叔叔不是——”


    史鼎和史鼐不是太子的心腹,在鐵網山上也沒跟著犯上作亂。怎麽一眨眼也成了逆犯了?顧直苦笑一聲,對著黛玉說:“我和你說吧,這個事情沒那麽簡單。史鼎和史鼐兩個以前得罪人了,現在被人抓著把柄趁機告黑狀。你想想看,史鼎和史鼐兄弟關係好在,在平常兄弟齊心,自然是優勢。可是一旦有什麽事情兩個人誰也逃不開。史鼎在外麵當官,手上也不是很幹淨。史鼐在東宮多年,你要說和太子一點關係沒有,那是不可能的。有人在皇上跟前吹風。皇上心裏傷心,憤怒。但是太子已經不在了還能怎麽樣?因此皇上一腔怒火全發泄在了那些倒黴鬼身上。史鼐的事情現在誰也插不上手。你和史大姑娘算是老相識,算起來也沾親帶故的,就看在榮國府老太太的麵子上也不能放手不管。你也算是盡心盡力了。就不用瞻前顧後的。其實安置在莊子上也好,咱們家實在有點不合適。”


    黛玉聽著顧直的話,想想確實如此,其實一迴來黛玉心裏就開始為了如何安置湘雲為難。要是顧直和林家人口多,大可以直接把湘雲接來,橫豎不缺了湘雲一口飯吃,平日黛玉還能和湘雲說話。但是林家和顧直這邊人口少,湘雲再接過來就不合適了。安置在林如海那邊,林如海孤身一個老頭子,家裏住著個小寡婦算是怎麽迴事?


    即便是林家的宅子很大,服侍的人多,但是傳揚出去也不好聽。顧直這邊呢?黛玉一個人在家也還罷了,顧直還在呢。湘雲平日相處起來也是不方便。黛玉想過把湘雲安頓在惜春那邊,可是惜春還在平陽公主的家廟裏麵寄居呢。要安頓湘雲也不是黛玉說了算的。加上湘雲的夫家和史鼎史鼐都出事了。這個時候把湘雲接來住在家裏,難免會給人落下話柄。


    想來想去的,黛玉隻能把湘雲先安頓在莊子上。且看看日後的情勢再做打算吧。顧直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你不想著給那邊送個消息嗎?到底史大姑娘是在那邊長了幾年的。”那邊——榮國府?!黛玉遲疑了,要是賈母還在,湘雲的事情自然黛玉會去說,但是——賈母不在了,黛玉眼前浮現出王夫人和邢夫人兩張臉。長歎一聲:“真真是人情冷暖,若是以前,沒準不用咱們操心,雲丫頭也不會落到這個地步。現在,隻怕是人走茶涼。何苦去叫人說咱們是沒事找事的?我若是說了,兩位舅母不管心裏怎麽不願意也要客氣一下。咱們何苦叫人嫌棄叫湘雲戈恩這受委屈呢。”


    虛情假意的應酬更傷人,黛玉幾乎都能想到要是王夫人知道了這件事會是什麽反應,她一定是先傷心歎氣一番,接著假惺惺的說要接了湘雲來。賈家那個地方人人都是一顆富貴心,一雙勢利眼。以前湘雲有叔叔嬸子,老太太疼愛,也就罷了。現在湘雲一無所有,還背著逆犯家人的罪名。黛玉看著窗外,思緒飛得很遠:“何苦叫她再受一遍屈辱。”


    “今天那邊賈珍過來了,我看他算是明白了點。迴絕了西府裏麵的好意,整個人變得安分不少。對了他好像有休妻的意思,我勸他不管怎麽樣先等著安頓下來再說。”賈珍想著自己在關外這些年,尤氏竟然是一點消息沒有,關外的冬天那樣寒冷,尤氏拿著族裏資助的不少銀子東西,日子過的不錯,可是竟然沒想著給賈珍送去一點禦寒衣物和銀子,連著一封信都沒有。賈珍在關外那些日子慢慢的想清楚了,自己落到如此田地這裏麵也有尤氏不少的功勞。


    當年要是自己不貪戀美色和尤氏勾搭在一起,也不會有後來的事情,自己的結發妻子也不會死,母親也不會被氣的難產,本來賈敬的夫人大齡生育就是很危險的事情,加上尤氏在哪裏興風作浪,惹得賈敬夫人生氣傷了身體,結果剩下惜春就撒手人寰了。


    真是娶妻不賢毀三代,自己為了貪圖一時之歡竟然把祖宗的家業給丟了。尤氏後來的種種,賈珍越想越覺得尤氏根本不少個賢惠妻子,自己要做什麽出格的事情沒有一句勸諫,對著賈蓉也是不肯好好教導。其實尤氏自己品行不端叫她教育孩子,還能教育處什麽好來?


    尤氏對著惜春冷淡甚至想害惜春,賈珍都裝聾作啞,他不肯麵對惜春,一半是見到這個苦命的小妹妹,就會想起來死去的母親和城外閉關修煉的父親,想起來自己做的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


    尤氏外做賢良,其實內心狠毒。花了這些年,賈珍總算是明白了。因此賈珍過來拜訪顧直的時候,先誠心誠意的表達了感謝,當初在鐵網山上要不是靖王在皇上跟前提起來自己,隻怕是自己還沒有出頭之日,在軍中喂馬呢,顧直是靖王身邊的近臣,今後該站在那個隊伍裏麵,賈珍可是清楚地很。因此賈珍第一個趕著來顧直這邊拜訪,表達自己對靖王的忠心。


    顧直看著賈珍一副劫後餘生的樣子,順口問了一聲家裏安排的如何了,賈珍無奈的歎息一聲,賈蓉的媳婦竟然還在等著賈蓉呢。她在娘家也還算是不錯,好歹父母還在,哥哥嫂子就算是嫌棄也不敢很明顯。現在賈蓉也迴來了,胡氏算是苦盡甘來了。至於賈珍自己,賈珍眼裏寒光一閃,嘴角露出來猙獰的紋路,表示要休妻!“我到了今天的地步,都是妻子不賢,這樣的女人我不能留了。顧賢弟,我今天和你說實話吧,我要休妻,你們不要勸我!”


    “那是人家的事情,我們自然不該插手。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若是有朝一日珍大嫂子上門求咱們幫著說情,不要管她。可是這個意思?隻是為了惜春四妹妹的事情,她還迴來嗎?”黛玉立刻明白了丈夫的意思,但是尤氏為了惜春的事情對黛玉和顧直多有怨言,她還會上門來嗎?


    “你想想,尤氏要說被休了,就什麽也沒了。那個時候她還顧忌什麽?隻怕是要纏上了。”顧直皺皺眉,對著人性的認識隨著經曆的事情越多,顧直對著人性認識越深。


    湘雲的事情到底還事傳到了賈家那邊,王夫人和邢夫人果然是先做出來一番憐惜嘴臉,一個勁的咂嘴歎息的,說什麽可憐的話。邢夫人好像是在感慨著什麽不相幹的人事,不過是感慨一番也就不管了。倒是王夫人會做麵子上的功夫,還特別叫人過來問了湘雲的情形,送了點東西來。


    打發走了賈家的來人,外麵小丫頭的聲音響起來:“史大姑娘來了!”黛玉忙著叫:“快請她進來。”湘雲一到莊子上大概是安全了,心裏一下子鬆懈下來,頓時就病倒了,連著高燒幾天,嚇得莊子上的人趕緊迴了黛玉和顧直知道,請醫生,吃藥,修養了半個月時間才漸漸地好起來。所幸雪雁嫁了人,正管著莊子上的事情。雪雁是個實心實意的人,對湘雲很是照顧。


    在莊子上雪雁盡心安慰勸解,湘雲安心養病。今天總算是好了,趁著莊子上送東西,湘雲央求了雪雁也進城來見黛玉,表示感謝。


    歲月和不如意的生活還是在湘雲的臉上留下了痕跡,以前湘雲一張明快的團臉,見人先聞笑聲。可是現在的湘雲再也沒了明快活潑,她眼角眉梢總是帶著憂鬱,眼角上竟然開始出現了魚尾紋了!


    “林姐姐——”湘雲看著黛玉,一下子撲上去拉著黛玉的手,隻叫了一聲就忍不住淚如雨下了。


    兩人哭了一會,林安家的帶著人勸住了,黛玉和湘雲重新洗臉,看著湘雲身上穿著的都是些半新不舊的衣裳,仔細看看竟然是以前自己給雪雁的舊衣裳。“我叫人給你送了衣裳去,怎麽你卻穿著這個?莫非是那些人克扣了?”黛玉看向邊上的雪雁,“奶奶,史大姑娘不肯穿那些新衣裳,說自己不過是個罪人,那裏敢穿那樣的衣裳。史大姑娘還說要在莊子上種地養活自己呢。奶奶還是勸勸史大姑娘吧。”湘雲病好了一點,能下床的時候就要自己幹活。這可把雪雁給嚇一跳,勸了半天才叫湘雲暫時放棄了自己養活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林姐姐是好心,可是我不能叫你受牽連。我是個不祥的人,別叫我帶累了你們。”湘雲眉宇間全是苦澀,看著黛玉仿佛有無數的話要說,但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你這是何苦呢?咱們也算是一起長大的,就好像是親姐妹一樣。那邊二太太還想著你呢,叫人給你送了不少的東西來,可巧你來了,正好帶迴去。我知道,京城是你的傷心地,你兩個叔叔都被判了流放,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迴來,你就安穩的在莊子上,平日裏安心讀書,養身體。其餘的不要多慮了。”黛玉指著一些綢緞和幾個食盒給湘雲看。


    看著那些東西,湘雲忽然眼神一亮,忍不住問:“可有寶玉的消息?他知道我的事情了嗎?”


    看著湘雲的樣子,黛玉心裏忍不住歎息一聲,看樣子湘雲一直惦記著寶玉呢。隻是要怎麽和她說呢。自從湘雲的事情出來,寶玉竟然沒一個字。正在黛玉不知道如何迴答的時候,就見著婆子進來:“奶奶,榮國府上寶二爺來了,說要見史大姑娘一麵。看樣子,寶二爺好像是偷著跑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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