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花開,花期將盡。春去夏來,暖風徐徐。


    鬱承翡穿一身紅衣騎在一匹又高又威武的黑馬上,身後跟著一頂四人抬的花轎和絡繹不絕的迎親送親隊伍,一抬抬嫁妝和彩禮浩浩湯湯的自人們眼前經過。他於馬背上幾次迴首看,總擔心自己的新娘子會被這些魯莽的轎夫給顛著磕著。


    很快就到了鬱家,門口站著一個穿著紫煙羅百褶裙的年輕婦人,那是鬱承翡的原配發妻風氏。鬱承翡與風氏成婚七載未有子嗣,風氏便自己做主為鬱承翡選聘了一位良家女子為妾,鬱承翡還為此和風氏大吵了一架,說什麽都不納妾。


    可是三個月過去,今日鬱承翡又鬧得滿城風雨的迎娶自己的妾室,如此大的陣仗是想讓所有人都知道,她風氏的丈夫娶妾了麽?風氏心情低落,麵上卻仍是落落大方的上前將花轎之中的新娘子給牽出來,對方一露麵風氏便被一片紅怔住。


    鬱承翡給對方選的婚服竟然是正妻才能穿的大紅色,且還是正紅。風氏站著看了半晌才重新伸了手過去,當一隻柔弱無骨的小手搭上自己手腕時,風氏自己也不免為之心肝一顫:好一個嬌滴滴的女子!就是她心裏也不免生出保護欲來。


    這個新娘子全身都籠罩在紅色之中,蓋頭是紅色的,繡鞋也是紅色的。風氏牽著她進了門跨火盆後,把她又交給了鬱承翡,隨後風氏來到正堂等待著新人進門來行禮拜堂。因為鬱承翡的雙親都已不再人世,高堂拜的就是一對靈位罷了。


    夫妻對拜結束之後,新娘子還要單獨給風氏行禮叩拜,如此便算是完了。周圍不管多麽喧鬧她都宛若無人一般,安安靜靜的跟著一位嬤嬤離開拜堂的地方去自己未來要住的院子。鬱承翡本也想親自送新娘子去新房,但他要留下來宴客。


    今日風氏表現大度鬱承翡也很高興,高興過後就是失望,他以為風氏會生氣會大怒會叫囂和他大吵大鬧。可風氏沒有,她終於完成了父母的遺命讓自己納妾的任務了,可他這會兒一點兒也不覺得快樂,風氏這女人的心裏到底有沒有他?


    看到風氏落落大方的和賓客們舉杯飲酒,相談甚歡,宛若今天的她不再是自己的妻子一樣。鬱承翡心裏便起了一股氣,沒喝幾杯酒便甩袖子離開筵席來了今晚的新房,他那位妾室所居的荼蘼院。花開荼蘼,芳菲殆盡,美人倚欄而望。


    鬱承翡剛一進門便發覺本應該待在房間裏的新娘子不見了,剛要出門喊人去找就聽見樓上有笑聲。鬱承翡順著樓梯走上來,但見今日的新娘子頭上還蓋著那塊紅蓋頭,身上也還穿著那一身嫁衣,側身倚靠在陽台的憑欄麵對他盈盈笑著。


    “這上麵很危險的,隨我下樓吧。”鬱承翡在風氏那裏受到的怒氣,麵對這個新娘子的時候全都沒了,對於這位小美人鬱承翡是一點兒脾氣都鬧不出來的。


    對方伸出了手讓他牽著,兩人一前一後下了樓來,準備揭蓋頭和交杯酒了。


    外麵忽然有一陣好大的風,鬱承翡起身去關窗,隨後迴到床邊坐下來就要揭開新娘子頭上的紅蓋頭。可是不巧,對方伸出一隻手來跟他比劃了幾下,大意是說鬱承翡來得有點早,這個時候他應該還在外麵和風氏在一起才對。她是啞巴。


    鬱承翡說:“難道你不希望我早一點來陪你麽?今日你也累了,我讓人去廚房端一些吃食過來,待會兒就送過來了。”說著手就揭開了新娘子頭上的蓋頭,年輕漂亮恰是世間絕色的一張美人麵露出來,雪白的肌膚比屋裏燭光還要明亮。


    “你,你是誰?!”鬱承翡嚇了一跳,這不是他要娶的妾,這個人是誰呀?!


    坐在他身邊的少女莞爾,抬手輕捋自己的額前碎發:“夫君今日將我迎娶迴家卻不知道我是誰麽?賀家的那個小啞巴庶女就是我,我就是賀家那個小啞巴。”


    “……你的臉,你的聲音,你怎麽會是賀荼蘼呢。”鬱承翡固然沒怎麽見過賀荼蘼,卻是和賀荼蘼接觸過幾次的,尤其是最近這小半個月裏他幾乎天天都去賀家的。有時候還會帶著賀荼蘼上街閑逛,或是去茶樓聽書或是去店鋪買首飾。


    少女又是一笑:“夫君你這話可真是讓妾身好不委屈,今日人人都知道你如此大陣仗的將我從賀家接出來,這一路上一沒有搶親的二沒有攔親的,我怎麽會不是賀荼蘼呢。”她的的確確就是那個風氏為鬱承翡物色的賀荼蘼,也不是她。


    因為偌大的一個滄州城裏隻有一個賀家,賀家家主卻不止一個女兒,賀家家境還算殷實可是比起滄州城首富鬱承翡,差得就不知道是多少距離了。她是賀家家主從外邊帶迴賀家來的,對外對內她就是賀家的六姑娘,是賀家的賀荼蘼。


    隻不過這件事,或許風氏和鬱承翡從來都沒有仔細追查過,倒也是給她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呢。鬱承翡整個人處於一種迷茫的狀態,賀荼蘼輕輕一笑伸手挑起鬱承翡的下巴:“夫君,我會說話你難道不高興麽?我這張臉,很醜麽?”


    “沒,沒有你會說話當然很好,你的真容也很好看很漂亮。”就是他忽然之間知道這些,一時間還難以接受而已。鬱承翡轉身去拿了兩杯酒過來,與賀荼蘼一人一杯穿手喝了,方說:“既然如此的話,那你為何之前一直沒有告訴我呢?”


    “跟你說了,人家也怕夫君你不喜歡我了嘛。而且我也是怕招惹來不必要的是非呀,夫君你也是知道的,我在賀家本就沒有什麽地位。娘沒有,爹也不疼,主母還欺負我嚶嚶嚶……”說著說著眼淚水跟不要錢似的往外翻滾,可是嬌氣。


    鬱承翡最怕見到的就是她的眼淚了,猶記得他第一次去賀家登門,在賀家後花園裏初見她的那一日。她便是如此低眉垂淚我見猶憐一般,鬱承翡攬她入懷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口中溫柔地說著一些安撫她的話,當是時情之所至解衣臥榻。


    鬱家的下人送來吃食時聽見屋內動靜,耳根子一紅匆忙又折身離開了新房。


    鬱承翡翌日睡到天明大亮了才起,懷中的可人兒還在睡夢之中酣睡,他披衣開門讓人去準備熱水。迴過身來又把還在貪眠的嬌妾喊醒,對方迷迷糊糊被他從被窩撈出來,“幹嘛呀我還沒睡醒呢,能不能讓我再睡一會兒呀。時間還早呢。”


    “不早了你再睡就錯過給主母敬茶的時辰了。”鬱承翡說著,卻是就抱著她去了浴房,然後出來,有丫鬟一個一個提了熱水進去。鬱承翡離開新房先迴了自己的院子洗漱,換了一身衣裳來到鬱家前院正廳,“簌簌,你這是要去哪裏?”


    風氏閨名喚作簌簌,這時候她手邊的方幾上擺著一個包袱,看上去顯然是要離開鬱家的樣子。風簌簌起身來:“嫂嫂前日來了信說懷了第三胎孕吐的厲害,請我迴去替她調理一下。正好夫君也和賀家妹妹多相處,爭取早些有好消息。”


    “你就這麽大度眼睜睜看著我和另一個女人卿卿我我麽?你不是這樣的人,我了解你你不是這樣大度的女人,你是在吃醋對麽?!”鬱承翡走近風簌簌扣住她的手腕,把人往椅子上推吩咐下人把包袱拿走:“誰也不許放主母離開!”


    風簌簌哭笑不得,“夫君你這是做什麽呢,左右你與賀氏已經新婚,我呢也正好迴娘家看看不好麽?又不是去了就不迴來,綠梅將我的包袱拿迴來放著。”


    “你真的這樣大方將我推給荼蘼?”鬱承翡忽然有些看不懂這個和自己結發七年的妻子了,她從前嫁給自己的時候是那樣的小氣,就是在外麵多看了哪一個姑娘一眼,迴到家裏來風簌簌都要跟他鬧上半天。如今變得這般大度,不像她了。


    風簌簌正想說什麽,有下人說賀姨娘來給老爺主母敬茶了。蓮步款款往這邊來的少女穿著一身桃紅的衣裙,雪嫩的小臉上帶著三分敬畏,風簌簌轉頭看見她心裏忍不住一顫一顫起來,哪怕地上半點水也沒有她也好不擔心這少女會摔倒。


    不過,這姑娘怎麽越看越不像她給鬱承翡物色的那個賀家庶女呢?風簌簌癡癡望著對方,不期然對方已經到了自己跟前:“荼蘼給主母請安,主母請用茶。”


    “……起來吧。”不但臉不像,還會說話,這確實不是賀家的那個荼蘼姑娘。風簌簌想著便又撞進一雙深邃清澈的不見底的眼眸,春波蕩漾湖水漣漪格外輕柔,她都忍不住伸手去憐惜,“以後好生侍奉夫君,早些為鬱家開枝散葉。”


    “是。”荼蘼乖巧,隨後便是該伺候風簌簌和鬱承翡兩人用膳了,不過鬱承翡沒讓她站著。初經人事荼蘼的身體柔弱看上去經不起久站,風簌簌瞥見對方極力想要掩藏的吻痕時,便明白方才自己為何會擔心她一不小心摔跤了的原因。


    鬱承翡先給荼蘼夾了一隻雪菜肉絲餡兒的春卷,再給風簌簌夾了一隻清水蝦,這是風簌簌最喜歡的一樣菜了。風簌簌身邊的綠梅上前來給風簌簌剝蝦,就見荼蘼拿筷子把蝦夾了過來三兩下就剝幹淨了,拿筷子喂風簌簌:“主母請。”


    這位新進門的姨娘好一雙巧手!綠梅如此想著,忽然覺得有些不太對,這可是鬱家當家的主母呀,她怎麽能親自喂她吃呢。額還是不對,究竟是哪裏不對綠梅也沒有想明白,不過這位賀姨娘看著真是養眼,就是她太能吃了,不信你看——


    偌大一張桌子上的一半食物,全給賀氏姨娘給吃了,碗裏半點沒剩下。真是可憐喲不愧是賀家那個最不受寵的庶出小姐,府上連飯都不給她吃飽的,可憐呀。


    風簌簌飯後又與鬱承翡聊了幾句,囑咐剛進門的賀姨娘好生侍奉家主,便讓綠梅拿上了包袱出門。走出鬱家大門的這一刻她胸口上懸著的石頭,落了下來沉入大海。她沒能做到的事情,希望這個賀姨娘可以代替自己去完成,唉……


    “小姐,剛剛那賀姨娘的吃相可真是太討喜了,奴婢從來沒有見過你吃第二碗飯呢如今她進門了,小姐你的食欲也跟著好了。”綠梅說著就前去掀了馬車的簾子,然後迴過身來拉風簌簌上車,“不過奴婢怎麽越看越覺得,她不像賀荼蘼。”


    “我也覺得不像賀荼蘼,你也知道賀家那個六姑娘是個啞巴,長得也還算清秀但絕沒有現在這樣的明豔如桃紅。賀家遲遲沒讓人給六姑娘說親,不就是因為她的身體有殘缺麽,如今這個人不管她是誰,已經進了鬱家的門她就是姨娘。”


    綠梅挨過去跪坐在風簌簌跟前,然後開始給風簌簌揉腿:“可是小姐,我們就這麽走了萬一姑爺在家裏長時間和姨娘相處,移情別戀喜歡上她了怎麽辦?”


    “妾是我替他納的婚事也是我做主的,他若是真的喜歡我又能怎麽辦呢。也是我親手把他推出去的不是麽,好了不說這些了,我讓你帶的東西帶了麽?”她娘家嫂嫂這一次診出了第三胎孕吐的厲害,她之前就讓綠梅去藥鋪買藥材了的。


    綠梅沒敢忘記,去馬車裏的壁櫥將抽屜打開,取出了幾樣藥包:“奴婢怎麽會忘了小姐的吩咐呢,這些藥都是昨日就買好了放車裏來的。對了,少夫人嫁給大少爺也是七年時間了吧,小姐要不要去跟少夫人問問,她是怎麽懷上孩子的?”


    “……問這個做什麽。”她是自己身體寒虛無法承孕罷了,看了這麽幾年的大夫也吃了那麽多藥,若是能夠治得好她又何必替夫君納妾呢。


    綠梅:“奴婢是想著,姑爺可是鬱家三代單傳的,小姐若是能夠剩下嫡子或是嫡女那該多好。將來萬一賀姨娘真的生下了小公子小小姐,小姐你該怎麽辦。”


    “有功夫在這裏想東想西,不如好好替我揉揉腿,累著了。”她昨晚在閣樓上站了一晚上沒睡,一直看著新房那邊,說不在意,誰會不在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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