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文之地遼闊無邊,凡人壽命最多不過百年,便窮極一生也難以走完。可如果百年走不完的話,那數百年,乃至近千年呢?


    伊芙琳曾切切實實地走過了符文之地的每個角落。


    她已經活了多少歲?或許這個問題即便是伊芙琳自己也沒辦法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而如果非要說的話,這個黑暗生物的迴答可能是很久很久。在漫長的歲月裏,從古老的戰爭時期而至如今,伊芙琳的腳印已經遍及整個符文之地,她見證了每個曆史年代的興盛和衰敗,也見證了許多英雄人物的崛起和死亡。


    其中就包括那個被人稱作武器大師的艾卡西亞人。


    伊芙琳不太確定,那是她數百年前聽到過的,而賈克斯究竟是不是虛空誕生之地的艾卡西亞人,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盡管現在距離上次從別人嘴裏聽到武器大師賈克斯這個名字已經過去了很多年,而且伊芙琳也從未真正見過賈克斯,但這個人的名字卻依然讓她記憶猶新——賈克斯,武器大師,他曾在很長一段歲月裏會經常被人提及——任何一種武器都可以在賈克斯的手裏發揮出最大的功能,這個人的存在意味著械鬥技巧的頂峰。而關於賈克斯還有另一個傳說,更準確的講,應該是賈克斯手裏的那根燈柱。


    伊芙琳把目光轉向賈克斯早先就擺在一旁的燈柱。燈柱的頂端就像別人談論時提起過的,燃燒著微弱的火光。


    “有人說,你的械鬥技巧已經達到了頂峰,再也不屑於使用刀劍,反而拿起了在路邊隨意拔出的燈柱當作自己的武器,並且一生之中從未有過敗績。”


    這個黑暗生物重新看向賈克斯,眼神裏多了些凝重和謹慎。


    那個把自己完全籠罩在臃腫的鬥篷裏,渾身上下不露出一寸皮膚的人正緊緊地盯著破鍋裏漸漸沸騰起來的雨水,直到溫度讓他覺得滿意了,這才把雞蛋小心翼翼地放進去。


    “雖然我很喜歡這種奉承,但很可惜的是,你說的那些並不是事實。”


    賈克斯的目光從未離開過正在水裏翻滾的雞蛋。


    他需要在雞蛋熟到恰到好處的時候一秒不差地把它們撈出來,否則一旦晚了或者早了,雞蛋的味道和口感都會變得不夠完美。


    “以訛傳訛罷了。在過去的數百年裏,我曾去過符文之地的很多地方,並且挑戰過很多人,以此來尋找足夠強大的人來幫我一把。常勝不敗是真的,但並不是一生之中從未有過敗績,至少曾經在艾卡西亞的時候我就失敗過很多次,並且從中學會了很多,所以才會在成名之後被人稱作武器大師。”


    賈克斯的目光難得離開沸水裏的雞蛋。他抬頭看向伊芙琳,在麵具背後露齒而笑。


    “你的存在比我更古老,我也聽說過你,伊芙琳,很多人都把你稱作痛苦之擁,一個人盡可夫又會以此來製造紛爭痛苦和死亡的惡魔。但事實上似乎並非如此。所以,我說的道理你應該在很早之前就已經明白了。”


    “但他們並沒有說錯。”


    伊芙琳冷笑一聲。


    她靠在牆角的位置,用背後那曾被蘇木當作惡魔之翼的鞭繩拖住自己的臀部,整個人都仰躺在半空,看起來無比的愜意。但她的身子卻始終緊繃著。


    “我確實是個人盡可夫又會以此來製造紛爭痛苦和死亡的惡魔,如果你感興趣的話,我不介意跟你詳細地說一說,我是怎麽把一個原本美好的家庭變得支離破碎的,又是怎麽讓一個人在痛苦和死亡的邊緣來迴徘徊卻怎麽也死不掉的。”


    “很抱歉,我對這些不感興趣。”


    賈克斯收迴目光,看準了某個時機,迅速地伸手把已經煮到恰到好處的雞蛋從破鍋沸水裏撈了出來,然後格外滿意地笑了起來。


    “比起你剛才說到的那些,我對另外兩件事比較感興趣。”


    賈克斯拿著雞蛋走到蘇木一旁,在草席被褥的邊角坐下,然後把雞蛋在一旁的神像底座上磕了兩下,剝開蛋殼,再掀起麵具的一角,咬了一口雞蛋,然後含糊不清地開口道:


    “你跟這個小家夥是什麽關係?為什麽要救他?”


    “...我喜歡。”


    伊芙琳沉默片刻,仰躺在半空,視線越過胸前偉岸的弧度看向賈克斯,迴答之後又輕哼一聲。


    “如果非得讓我給出一個理由的話...就像我之前告訴你的,他殺了負責看守德瑪西亞地牢監獄的所有士兵,而我也因此得救。你們人類有句話叫禮尚往來,我想我應該沒說錯。”


    “是這麽個道理。”


    賈克斯輕輕點頭。


    “但他又為什麽要去地牢監獄?而且還殺了那些無辜的士兵。我跟他交過手,所以了解他,這個小家夥不是壞人,也說不上是什麽好人,而且在今天之前也一直沒什麽太大的追求,可亂殺無辜卻並不像他會做的事。”


    “這個你得問他。”


    伊芙琳拒絕迴答這個問題。


    並且拒絕再去迴想之前發生的那些,如果可以的話,她甚至想把自己之前那幾個小時裏的記憶全部抹掉。


    “看起來像是發生了很不愉快的事。”


    賈克斯忽然笑了一下,一口吞下手裏的半個雞蛋,然後伸手拿起第二個雞蛋,在把雞蛋磕在神像底座的時候繼續開口,語氣不容置疑。


    “第二個問題。都有誰迴來了?”


    “...你指的是誰?”


    “你知道我指的是誰。”


    聞言之後,伊芙琳的雙眼在暗中閃爍著微光,然後悄悄地眯了起來。


    但她不敢肆意妄動,盡管現在的賈克斯看起來似乎並沒有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但伊芙琳很清楚,一旦自己嚐試逃離,賈克斯就會立刻把她抓迴來,直到她迴答了這個問題之後才有可能離開。


    伊芙琳忽然覺得自己很蠢,但如果這次的付出可以換來足夠的迴報,或許也值了。


    “魔騰,和費德提克。”


    “隻有它們兩個?”


    “我不想這事兒被它們知道。”


    伊芙琳的胸脯狠狠起伏一下,然後雙腳落地,轉身走出了神廟,在野草荒涼的院子裏駐足仰頭,任由豆大的雨珠砸在臉上,身上,淋了個通透。


    賈克斯稍微沉吟了片刻,然後大聲開口:


    “它們現在在哪兒?”


    聞言,伊芙琳近乎被雨幕淹沒的身子忽然一僵,過了片刻才終於迴頭,兩眼冒火,咬牙切齒地看向神廟裏的賈克斯。


    “你別太過分了。”


    “但我認為這並不過分。”


    賈克斯笑了起來,把最後半個雞蛋塞進嘴裏,然後起身來到門前屋簷下,在麵具背後笑著看向雨幕裏死死捏著拳頭,肩膀都在顫抖的黑暗生物。


    “雖然我不太清楚其中的緣由,但你似乎是在討好蘇木。我可以幫你說兩句好話。如果你真有改過自新的打算的話。”


    “你...”


    伊芙琳閃爍著銀白微光的眼睛猛地瞪圓,兇狠的目光像是要把賈克斯生吞活剝了一樣。然而,形勢比人強,前不久才剛被蘇木吃掉一條手臂,這對黑暗生物而言絕不僅僅隻是如同尋常人類的重傷一般,更意味著她上百年的努力都因此消散一空。所以,伊芙琳沒有任何把握可以保證自己能從賈克斯的眼皮子底下溜走,而且她已經出賣了一次她的同胞。


    如果這事兒被它們知道,伊芙琳可以肯定她以後的日子絕不好過。


    但她依然在猶豫。


    賈克斯忽然笑了一聲。


    “再一再二再再三嘛,我們人類的古話都是很有道理的。”


    “我隻知道再一再二不再三。”


    伊芙琳冷哼一聲,稍稍沉默後忽然狠狠地咬了一下後槽牙,別過頭去,再咧嘴露出兩顆鋒利森然的獠牙,嘁了一聲。


    “它們都在北邊,德瑪西亞境內。費德提克和以前一樣,在烏鴉成群結隊的地方就可以找到它。魔騰那家夥雖然還差點兒,但它也已經可以進入物質領域了。”


    “很好,黑暗生物之間的感應確實好用。”


    賈克斯滿意點頭,而且毫不吝嗇地稱讚一句:


    “你的樣子看起來應該是比它們更完整。”


    “我隻比魔騰更完整。但無論是魔騰還是費德提克,它們殺人的本事都比我強。”


    伊芙琳並不領情,斜著眼睛瞪他一眼,然後悶不吭聲地迴去神廟裏,顯然是不打算再跟賈克斯多說哪怕任何一句話。


    然而賈克斯卻仿佛看不出來一樣,笑吟吟地跟著一起迴去神廟裏。盡管臉上有麵具遮擋,但伊芙琳卻依然可以從賈克斯輕快的腳步裏看出他的心情很不錯。


    魔騰和費德提克迴來了,這不是什麽好消息,可同時也是好消息,因為隻有它們迴來了。


    伊芙琳很清楚賈克斯在想什麽,世道驚變,作為古老的原生生命,某種在最開始隻有模糊的自我意識的暗影精怪,伊芙琳要比物質領域裏的任何一種生命形態都更貼近自然。所以,當這個世界出現了某種變化的時候,伊芙琳以及和伊芙琳相仿的那些生物們就可以很快得知——災難的氣息正緩緩降臨。


    借由這個時機,魔騰和費德提克找到機會從某種不可知的虛無裏迴來了。那是伊芙琳也無法描繪清楚的地方——它位於物質領域和精神領域的間隙裂縫當中,卻又包容著兩個領域,更像是誕生了兩個領域的本源。


    但伊芙琳對於那個地方的記憶並不清楚。


    因為自從來到符文之地後,她就再沒有迴去過。


    魔騰那個蠢貨是被一群暗影法師的召喚所吸引,從黑暗裂縫中脫離,降臨在了精神領域裏的一團靈體上。伊芙琳很清楚這些,因為那個時候的她已經來到了符文之地,並且通過黑暗生物之間特殊的聯係知道了這些——相較而言,魔騰真的很不幸。精神領域裏的生命相較物質領域而言實在太少了些,哪怕魔騰甚至恩將仇報地撲向了那些幫它脫離黑暗裂縫的暗影法師,可它所得到的痛苦和恐懼依然不足以讓它進入物質領域。


    為此,魔騰甚至在精神領域苦苦熬了數百年,並且多次求助伊芙琳。但很可惜的是,伊芙琳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幫它,就直到前段時間,這個世界出現了一些微妙的變化,魔騰才終於成功地順著一道魔法流找到了讓它進入夢醒後凡塵世界的方式——任何生物的思緒都具備著魔法能量,而凡人的思緒最為頻繁,它們會在睡夢中不知不覺地飄過兩個領域之間的界線,那就是魔騰找到的魔法流。


    至於費德提克...


    伊芙琳不願多想,因為那個混蛋是伊芙琳所知的黑暗生物中最可怕的一個——沒有形態、沒有思想、沒有對於這個世界的概念,隻懂得把自己製造成其他生靈所恐懼的簡陋外形,並且已經很多次成功地出入過那道黑暗裂縫了——比起自己和魔騰,費德提克的力量簡直可怕,隻要它自己願意,任何一種物質領域裏的負麵感情都可以讓它借此脫離那道黑暗裂縫。


    換句話說,是魔騰幫著費德提克迴來的,同時也是它自己願意的。


    一口濁氣緩緩吐出,伊芙琳很想提醒賈克斯,讓他不要這麽樂觀,魔騰尚且好說,但費德提克卻是讓她也會感到恐懼的存在。可話到嘴邊,伊芙琳還是重新咽了迴去,然後默不作聲,任憑賈克斯再說什麽都不肯再迴答哪怕任何一個字。


    一夜匆匆。


    到第二天早上的時候,又肆虐了整整一夜的大雨終於漸漸地落了下帷幕,隻剩下一些細密的雨絲隨著狂風一起搖曳飄蕩。但因為這場大雨,很多地方都發了洪災,其中也包括德瑪西亞雄都以北的那條河。河水上漲蔓延,甚至已經蔓進城裏,盡管城防士兵在很早之前就已經做出了反應,可受災的地區卻不隻是雄都城內,城外的村落受災更嚴重。


    房屋倒塌,水漫四野,天災之下的人類顯得何其渺小。


    無助的村民們聚集在高坡上,望著遠處的洪水遍地,有些人失魂落魄,有些人抱頭痛哭,有些人拚了命地想要迴去拯救自己沒能帶出來的財物家禽。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悲苦和無助。


    伊芙琳狠狠地飽餐了一頓,盡管這並不能讓她得到最大的滿足,可某些時候,有比沒有好。


    賈克斯就站在她的身旁,望著遠處村民們的喜怒哀樂,然後選擇了漠視。他低頭看向腳邊不遠處滾滾而過的洪水,彎腰下去從水裏撈出一隻被淹死的雞拎在手裏,打量片刻,緊跟著就笑了一聲。


    “有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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