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已經下了一天一夜。


    隆冬時節,下雨可比下雪還要更冷許多,可蘇木也就隻穿著一件單薄的長袖衫,腰上挎著黑刀,趁著天色蒙蒙亮的時候就已經動身離開了勞倫特莊園。


    昨天夜裏的時候,米歇爾瞧見蘇木不知菲奧娜和阿卡麗早已經迴了房間,就一直坐在大廳裏等著,心有不忍,偷偷摸摸把她們已經迴來的事兒說了一遍。聞言之後,蘇木稍稍一愣,就立刻動身去了菲奧娜的房間要問個明白。女兒家臉皮薄,菲奧娜也不例外,兩人是吞吞吐吐了許久才終於說得清楚明白,卻再之後就一起紅著臉把蘇木趕了出去。這一夜,菲奧娜和阿卡麗大被同眠,奎因也去湊了個熱鬧,也不知是有多少說不完的話題,就直到早晨都沒真的睡下去。而蘇木則是在自己房間裏樂得半宿沒睡,又睡了半宿,大清早的時候就早早起床,沒有驚動住在另一邊隔壁同樣也得早早起床的米歇爾,撐了把傘就動身離開莊園,直奔城北而去。


    一夜過後,蘇木已經想得明白,留在德瑪西亞也好,迴去艾歐尼亞也罷,總得先把黑刀的威脅解決了才行。雖說大聖不屑於此,可蘇木心裏也清楚自己身上究竟有著幾分斤兩,倘若真要陷身溫柔鄉不思進取,溫柔鄉也就真要變成英雄塚了。


    往日裏沒曾想過這些,隻覺得自己身無長物,除了一條命就什麽都沒有,光腳不怕穿鞋的,想著臨死前再迴一趟德瑪西亞,再見見菲奧娜也就知足了。卻如今到了這會兒,蘇木反而覺得自己不舍得死,得活著,否則就對不起阿卡麗,更對不起菲奧娜。


    賈克斯應該是有點兒真本事的。


    盡管蘇木並不知道這個賈克斯究竟是個什麽來曆,可他昨天說了,能幫自己一把,若非信口胡謅,那就真有本事。當然,蘇木知道賈克斯的意思是指點他的武藝,讓他可以有能耐在德瑪西亞擁有躋身貴族層次的資本,可他這麽做的理由是什麽,蘇木還不知道。


    另一方麵,貴族不是蘇木所求,而菲奧娜也從不要求這些。勞特倫本就是德瑪西亞最頂尖的貴族之一,盡管四年前的那些事兒導致了勞倫特蒙受汙名,可近些年來由菲奧娜主持大局,再加上米歇爾和克萊恩的幫助以及奎因娑娜明裏暗裏的從旁扶持,勞倫特如今在貴族層次的影響力甚至還要強過老伯爵在世時的影響力。且說以後,無論是對外宣稱菲奧娜下嫁蘇木也好,還是蘇木入贅勞倫特也罷,因為菲奧娜自身的原因,蘇木這個貴族新人都算已經坐實了,就不必再去多加考慮。


    可話雖如此,蘇木不求貴族身份,卻也要求真本事,那賈克斯要真有能耐,蘇木也就不在乎他會為此付出什麽——從來都是孑然一身的蘇木,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兩份牽掛,自然要把她們當成最寶貴的。


    不舍得死,就得活下去,黑刀之難事關靈魂,蘇木不能明白,就退而求其次,精於武藝。真要到了黑刀墨淵發難的時候,說不得還能仰仗這份武藝和大聖傳授的道法經文保住性命。


    再怎麽也不至於束手無策才是。


    如此,便早早起床,撐了把傘,直奔北城門外。


    日出時有紫氣東來。


    北出城門之後,蘇木遠遠就已經瞧見賈克斯正懷抱燈柱坐在橋上當中的位置,靠著欄杆低頭淺睡,鬥篷臃腫,頭上也多了一頂鬥笠。讓人最為驚奇的還是那燈柱裏微弱的火光,細小的火苗比起風中殘燭也一般無二,卻雨打不滅,搖搖晃晃反而更亮幾分,吸引了蘇木的目光。


    靠近之後,賈克斯聞聲抬頭,然後伸了個懶腰。橋下河麵見漲,已經臨近漫出,足以從中而知昨夜雨勢未曾有過衰減,賈克斯約莫著也就在暴雨裏這麽安穩地睡了一夜。


    “來得挺早。”


    賈克斯打了個招唿,從鬥篷裏掏出兩枚早先就已經煮好的雞蛋,遞了一個給蘇木,卻被拒絕。賈克斯也在意,笑一笑邊就此作罷,自己拿著一個雞蛋在橋麵鵝卵石上磕了兩下,剝掉蛋皮,然後掀起麵具一角,兀自吃了起來。


    蘇木眯了下眼睛,注意到賈克斯麵具下露出冰山一角的皮膚比起黃土埋半截的老人還有不如,呈現死灰顏色,腐朽幹枯,像是在書上讀到過的恕瑞瑪沙漠古墓遺址裏的老屍一樣。


    還真是個怪物。


    有時間的話,或許可以去一趟皮爾特沃夫,蘇木記得伊澤瑞爾就是個探險家,最喜歡跑去那些古墓遺址之類的地方勘探冒險,說不得就會知道這個跟老屍一樣的賈克斯究竟是個什麽來曆,又是不是當真如他所說,已經活了數百年。


    念頭一閃而過,蘇木沒打算浪費時間。


    要對付黑刀墨淵,武藝是次要,修習道法經文才是真大的仰仗。便當即把傘掛在欄杆上撐住,隨後盤膝而坐,不肯放過每天日出時紫氣東來的好時機——大雨滂沱是天氣,紫氣東來是日出。烏雲蔽日,太陽也是要出來的,元炁活躍濃鬱,比起格外危險不能專心修習道法經文的精神領域也不差。


    唿吸吐納,白龍之象隱現。


    賈克斯被蘇木的動作引起了興趣,在旁吃著煮蛋觀望片刻,直到短短一刻鍾的時間匆匆而過,蘇木最後一次唿吸吐納過後,口鼻間白龍之象出入循環,再吐一口濁氣,就算結束了今早的修習。


    捏了捏拳頭,蘇木鼓動體內血氣,立刻就有大江奔騰驚濤拍岸似的聲響在體內滾蕩。


    “七十八...”


    又有進步。


    蘇木眼神微亮,賈克斯麵具背後的眼神也是微亮。


    “先前是我小瞧了你。”


    賈克斯忽然開口,上下打量蘇木。


    “刀,你是不大會用,我看得出來,也就會些最粗淺的功夫,而且技巧經驗之類也有極大欠缺,可這一身的血氣,是比起艾歐尼亞朔極寺裏那些年歲近百的老僧老拳師也不差多少。”


    “老拳師?可我聽人說的應該是拳怕少壯。”


    “年輕氣盛罷了,尋常人近百高齡,血氣再盛也敵不過年老體衰的自然規律,年紀到了一定程度,血氣自然衰敗。拳勁足,拳勢猛,經驗老道,老拳師的真本事不是小拳師能比的,隻是身體不行罷了。但我先前說的意思卻不是這樣,而是血氣不曾衰敗的老拳師。”


    賈克斯笑了起來。


    “三百年前,朔極寺裏就有過那麽一位老僧老拳師,技巧經驗血氣之強,倘若不是械鬥,我也得甘拜下風。可惜了,那位老僧老拳師也就隻是普通人,命數不過百年,已經到了盡頭。倘若我遇到他時,他能再年輕四十歲,就憑這艾卡西亞最後的光,我也能讓他一直活到現在。”


    “艾卡西亞...”


    蘇木忽然眯起眼睛,看了眼賈克斯手裏的燈柱。


    “艾卡西亞,是數百年前就已經毀於一旦的一個位於恕瑞瑪大陸南端邊境的小國家,在史書上寫作‘被詛咒的國度’,而且在上千年前就曾被古恕瑞瑪帝國的鐵蹄碾壓而過,將其占領,變成了古恕瑞瑪帝國的一處轄地。數百年後,艾卡西亞的沿海省份薩阿伯拉發生了一場大規模地震,破壞了地表,露出了地下深藏著的東西,史書上把它叫做虛空。再後來,艾卡西亞企圖利用虛空來擊敗他們頭上的恕瑞瑪領主,還為此加冕了一位法師王,重建了負責保護艾卡西亞和法師王考阿利軍隊。但很可惜的是,虛空被釋放出來之後忽然變得無法控製,不僅摧毀了古恕瑞瑪帝國的飛升戰士,還吞滅了阿卡西亞本身。到先前為止,艾卡西亞已經被列為禁地,不許外人靠近,避免被虛空感染,造成災難。而它本身則是被虛空徹底占領,隻有極少數人還在艾卡西亞的舊址裏苟延殘存,卻也不被允許離開,避免虛空蔓延。”


    說著,蘇木又忽然看向賈克斯隻有三根手指的手掌。


    “史書上說,虛空像是一種感染病,哪怕古恕瑞瑪帝國那些自詡為神的飛升戰士也不能躲過虛空帶來的災難。帝國隕落,王國覆滅,艾卡西亞就是所有一切的罪魁禍首。”


    “書上有對有錯,可曆史確鑿,艾卡西亞確實是罪魁禍首,我無法否認,但虛空卻並不是那麽簡單。”


    賈克斯並不在意蘇木的眼神,他坦然張開手掌,三根粗壯的手指全部綁著繃帶,沒有露出一絲縫隙,哪怕賈克斯也看不到他身上的皮膚已經變成了什麽模樣,但這樣的坦然卻意味著他在證明自己並沒有被虛空感染。


    “虛空,代表著境界彼端某種不可知的虛無。它是一種不知饜足的饑餓,經過永世的等待,直到它的主人,神秘的監視者們發號施令,迎來最終的萬物消解。但虛空不隻是存在於艾卡西亞,或許別人不會理解,但我可以很確定地告訴你,虛空無處不在,它甚至就在你屁股下麵的地方。”


    賈克斯的語氣格外嚴肅。


    他沒在開玩笑。


    “我已經遊曆了符文之地數百年,見過的,聽過的,發現的,遠比那些隻會動動筆杆子的人多得多,最起碼的,弗雷爾卓德就曾有過虛空出現。但更具體的我卻不能告訴你,因為我曾答應過別人不把這事兒泄露出去,否則一旦被人得知,後果將會變得不堪設想。”


    賈克斯忽然笑了一下,打破了兩人之間有些凝重的氛圍,然後把手裏的燈柱橫過來,微光黯淡的火焰在暴雨滂沱裏也不會熄滅。


    “這是燃燒著永恆烈焰的火炬法杖,可以對虛空造成傷害,而且它也拉長了我本就格外漫長的壽命。所以,你不必把我當成一個怪物,而是可以把我當成一部活著的史書。”


    這個老怪物意有所指。


    但他說的沒錯。


    無論是他,或者萊瑞拉,都是一部活著的史書,他們親身經曆了數百年乃至近千年以來符文之地的改變,對於千年曆史的了解,絕對要比那些隻會動動筆杆子的人強得多。


    “你是艾卡西亞人,考阿利的戰士?”


    蘇木忽然開口。


    “你想通過重建考阿利的方式來對付虛空?”


    賈克斯抬頭看他一眼,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


    大抵等同默認了,隻是賈克斯不願意再想起那些不堪迴首的過去。


    “古恕瑞瑪的飛升戰士究竟是什麽?史書上沒有寫過。當然,或許皮城的圖書館裏或者那些探險家們會有所了解,但我並沒有多餘的時間再跑去皮爾特沃夫專程了解這些。”


    蘇木又問一句。


    但賈克斯依然沒有迴答。


    那些涉及到的符文戰爭之前的古老曆史都是賈克斯不願提起的,尤其涉及到古恕瑞瑪和艾卡西亞。


    賈克斯沉默著轉頭,看向德瑪西亞雄都的北城門,然後視線越過高大的城樓,望向更遠的方向——往南,再往南,直到數千裏上萬裏之外,看向另一片大陸。


    他緩緩伸手,任由雨水打在綁著繃帶的手上。


    “下雨了。”


    蘇木滿臉狐疑地看著賈克斯,不明白他在幹什麽,看什麽。


    賈克斯嚐試著握住落下的雨水,但他失敗了,然後收手迴去,把艾卡西亞最後的光橫放在腿上,兩手插進袖口輕輕一歎。


    “古老的預言已經實現了。”


    “預言?”


    “一則流傳在恕瑞瑪大陸上的預言,時間正好,而這場覆蓋了整個符文大陸的雨,也正好。”


    賈克斯略微抬頭,透過鬥笠的邊沿看向遠處黑沉沉的天空。


    “當末代皇帝的血脈瀕臨枯竭的時候,鮮血將會澆灌沙土,隨後大地裂開,風沙如注,恕瑞瑪古城從墳墓中崛起,巨大的黃金圓盤閃耀著神聖的陽光,為這座都城重新加冕...”


    蘇木聞言一愣。


    他聽說過這則預言,從斯維因那裏。


    賈克斯說它已經實現了。


    蘇木忽然激靈靈一顫,然後幹笑兩聲,隻當賈克斯是在疑神疑鬼。


    史書記載,古恕瑞瑪帝國甚至統治了整塊大陸,擁有著往古來今堪稱最為遼闊的土地,而其為了征戰更多的領土,甚至向著瓦洛蘭大陸進軍,發動了符文戰爭。可以說,恕瑞瑪帝國就是符文戰爭出現的罪魁禍首。再到後來,虛空爆發,緊跟著帝國都城在莫名的原因中徹底覆滅,這才導致了恕瑞瑪大陸如今黃沙遍地的景象。


    無法想像,如果古恕瑞瑪帝國再次出現的話,這個世界又會變成什麽模樣。


    第二次符文戰爭?


    或許吧。


    蘇木吞了口唾沫,不讓自己繼續深想下去。


    “恕瑞瑪古城重新現世,我已經感受到了那些強大的氣息正在逐漸醒來——太陽圓盤的飛升之力造就了這場大雨,它將滋潤幹涸的黃沙土地,黎明綠洲也將恢複如初;古老的犬首人身飛升者正在靠近末代皇帝,古老的野蠻鱷魚飛升者也在伴隨著能量體脫離困境。還有被虛空感染的飛升者們...”


    賈克斯忽然頓了一下,然後深深一歎。


    “亂世又至。”


    蘇木聞言就沉默下來,沒再開口。


    大雨滂沱裏,一番閑聊草草結束。


    古恕瑞瑪帝國如何,蘇木並不怎麽在意,便當真如那則預言一般,古老的帝國重新崛起,也是事關天下。雖說匹夫有責,可真正需要為此勞心傷神的,仍舊是那些手握大權的重要人物,如德瑪西亞的國王嘉文三世,皮爾特沃夫的最高領導人,祖安的黑幫首領,以及諾克薩斯的最高軍閥達克威爾。當然,也可能是斯維因正在計劃的議會。可倘若恕瑞瑪真要重新征戰四方,最先直麵古恕瑞瑪帝國崛起的,其實是如今恕瑞瑪大漠上的各個遊民部落以及位於瓦洛蘭和恕瑞瑪之間唯一一條連接紐帶上的皮城和祖安。


    兩塊大陸之間那條巨大的海峽,本身就是一座天險。


    暫時放下這些跟自己無關的東西,蘇木起身走出傘外,然後麵向賈克斯,左手提起黑刀,右手已經搭在刀柄上,而後一口氣息深提入腹,血氣當即轟鳴而動。


    賈克斯略微抬頭,隨後手持燈柱起身。


    他在麵具背後露齒而笑。


    “可以先試試,但我不會太過保留。意思是你得全力以赴,否則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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