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木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大口唿吸,抽了滿滿一腔涼氣,然後伸手胡亂地抹了一把掛滿了冷汗的臉。他四下裏張望,臉色慘白,眼睛裏布滿了血絲,卻發現自己依然待在塞爾溫的床上。日頭已經開始偏斜,透過窗戶照射進來的陽光,最邊緣的地方停留在距離牆邊的第六個地板格上,隻是相較之前的時候,這一縷陽光似乎有些偏斜。


    多長時間了?


    透過窗戶,蘇木可以瞧見福斯拜羅的街道人來人往,而臥室房門外也正傳來阿卡麗在廚房擺弄鍋碗瓢盆時碰撞的聲響。所有一切都沒有任何改變。應該有某些地方變了,變得不是那麽理所當然,但蘇木並沒有找到任何矛盾的東西。


    他轉身下床,用袖子擦幹淨臉上的冷汗,然後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


    蘇木在廚房裏見到了正在做飯的阿卡麗,還有跟在她身邊正聊得很開心的阿貝爾。然後,蘇木將廚房裏的每個角落都看了一遍,他依然記得廚房裏應該有些什麽,但現在看來,除了那些盛放著各種調味料的瓶瓶罐罐改變了位置之外,所有一切都很正常。


    可那莫名其妙的矛盾感卻依然讓蘇木無法釋懷。


    再然後,蘇木迴到了客廳。


    萊瑞拉忽然抬頭看來,眯著眼睛,臉色凝重。


    “小蘇木?”


    她似乎變得不太認識自己了。


    蘇木忽然警惕起來,神經完全繃緊,然後死死地盯住萊瑞拉。盡管他並不知道真正的矛盾點在哪兒,可萊瑞拉卻似乎有些不太一樣了。


    黑魔法師忽然站起身來,走到蘇木麵前,近乎相仿的身高讓她可以直視蘇木的眼睛。


    緊跟著,萊瑞拉的臉漸漸失去了正常人理所應當該有的紅潤,變成了慘白慘白的模樣,像是死人一樣,滿帶驚恐的表情甚至讓她看起來格外猙獰。


    “為什麽?”


    “...什麽?”


    蘇木愣了一下,然後猛地瞪起眼睛,背後陡然躥上來一股寒意。


    萊瑞拉站在原地不動,隻是看著蘇木,盯著他,死死地盯著。


    “你為什麽要做那個夢?”


    她又問了一遍,語氣近乎祈求。


    客廳裏忽然變得黑了下來,窗戶的窗簾被拉上了,外麵的陽光根本透不進分毫。


    “我沒告訴過你嗎?那是它的食糧。”


    蘇木聞言之後,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


    他注意到萊瑞拉背後的牆上有一個高大的影子,但那絕不是這個黑魔法師的影子。


    熟悉的氣流鳴音又一次響起,同樣熟悉的劇情也在重複上演——牆壁上的影子緩緩剝落下來,然後懸浮在空氣裏,外形和之前並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或許有些細節的地方變了,但它始終都是一團黑影,誰都無法分辨出它究竟有什麽地方變得和之前不再一樣了。


    萊瑞拉的雙唇之間忽然吐出一絲綿薄的黑霧,緊跟著,客廳裏徹底地黑了下來,伸手不見五指。


    但蘇木依然清楚地瞧見了那雙冷峻的眼睛。


    左右兩點寒意,正貼在他的脖頸上,鋒芒刺痛了蘇木的皮膚。


    “又是你。”


    同樣熟悉的聲音從那雙眼睛的方向傳來。


    “夢中夢?”


    這一次,魔騰的聲音裏多了些譏諷。


    鋒芒刺破了蘇木的皮膚,一點鮮紅的血珠從皮膚破損的地方緩緩溢出,然後順著魔騰傾斜的刀刃緩緩滑落。很詭異的,在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客廳裏,或許這兒是客廳,蘇木依然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血珠正在那冰冷的刀刃上流動。


    又是熟悉的感覺,森然的冰冷透入骨髓,讓蘇木的手腳全部變得僵硬無比,動彈不得。


    “以恐懼的情緒為食。”


    魔騰繼續代替蘇木開口。


    “不完整的生物,在掠奪完整。”


    “你渴望完整。”


    “這是,本能...”


    魔騰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


    蘇木清楚地看到了這個生物眯起了那雙冷峻的眼睛——像是黑夜裏的兩盞鬼火,漸漸浮動飄蕩起來,不再像之前一樣平靜。


    盡管冷汗已經徹底浸濕了蘇木的後背,但他依然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閉上雙眼,誦念道法經文——蘇木也不知道這樣做是不是真的有用,但根據他所了解的道理,這些經文不隻是修行的訣竅,更可以讓人寧心靜氣——就像進入精神領域的法子一樣,端正其身,空洞其心,真一其意,無念無想,無為無行...


    黑暗越發地不安。


    那雙飄蕩在黑暗裏的冷峻雙眼忽然開始劇烈地動蕩起來,一陣仿佛嬰兒啼哭的聲響迴蕩在這片莫名的空間當中。緊跟著,蘇木被迫睜開眼睛,卻見到自己已經不在那個客廳裏,而是正抱著自己的腦袋蜷縮在一堆臭氣熏天的垃圾旁邊。


    周圍是高樓大廈,萬家燈火。


    而麵前,則是一群不過十五六歲的小家夥。


    他們的臉上各自帶著不同的表情,鄙夷,冷漠,嘲笑,譏諷...各種各樣的表情都有,甚至其中有些人滿臉醉醺醺的樣子,嘴裏還叼著點燃的香煙在吞雲吐霧,更有人踩在自己的身上、胳膊上、手背上。他手裏拎著已經砸碎的酒瓶,用玻璃最尖銳的地方挨著自己迫不得已伸直的手指。


    蘇木看到了他們每個人的表情,看到了各種隱藏在人皮下的黑暗和猙獰,卻唯獨沒有看到哪怕隻有一個人的表情裏帶有哪怕絲毫的不忍。他們對著自己指指點點,肆意譏笑謾罵,混亂的聲音很難分辨得清楚,可蘇木卻偏偏聽得到每一個人的聲音。


    早已經埋藏在記憶最深處,已經格外陳舊的恐懼和憤怒忽然不受控製地在蘇木的胸膛裏炸開,可即便如此,他也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反抗這些這些披著人皮的混蛋。


    碎裂酒瓶最尖銳的邊緣,已經劃破了他的手指。


    鮮血混雜著各種汙穢和泥土,似乎被放大了無數倍的疼痛也讓蘇木近乎發狂,而一直說不出話來的他也順理成章地慘叫起來。


    再之後,蘇木清楚地看到那個領頭的小家夥丟掉了手裏的酒瓶,然後大肆嘲笑,對著狼狽不堪的他指指點點,一如當初所經曆過的那樣。卻緊跟著,蘇木的臉色就猛然大變,開始奮力掙紮,可即便如此也仍舊無法掙脫出那些人踩著他的腳掌,而他唯一能做的,就隻是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為首的小家夥抬起腳來,然後滿臉得意又格外兇狠地踩向他毫無防備又極其脆弱的手指...


    砰!


    蘇木猛地從床上被掀翻下來,狠狠地摔在地上,像是剛從水池裏撈出來一樣。


    陌生又熟悉的木床,隻是之前這張床板是平鋪著的,但現在卻被人從側麵舉了起來。或許不是人,而是一團黑霧,但蘇木並不關心這個,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耳邊聽到了萊瑞拉的聲音:


    “我還看看你以前生活過的地方究竟有什麽不一樣呢,但似乎也隻是科技上的領先而已,跟皮爾特沃夫也沒什麽很大的差別,讓我有些失望。”


    蘇木從沒覺得這個聲音可以讓人覺得如此心安。


    似乎是看出了蘇木的狀態實在有些萎靡,萊瑞拉也沒了繼續說下去的心思。


    她一步跨過蘇木的身上,手指憑空虛點,黑霧翻滾,舉著那張床板就飄到了半空。萊瑞拉的目光審視著那張平平無奇的床板,然後望向四周,卻並沒有發現任何痕跡。但有些東西是掩蓋不了的,這個房間裏的寒意要比之前更濃重了幾分,而且依稀飄蕩著些許破碎之後的黑色暗影,很快就徹底消散了。


    那是被萊瑞拉打碎的暗影魔法。


    深陷暗影之中,又怎麽可能隻是肉體上的刺激就能讓人從中脫離。


    黑魔法師深諳此道。


    “你從一開始就在噩夢裏。”


    萊瑞拉放下床板,把一切都恢複原狀,然後把雙腿搭在一起坐在床板上,臉色平靜地看向蘇木。


    “還沒恢複過來?”


    之前鬧出的大動靜似乎並沒有驚擾到外麵的阿卡麗和阿貝爾。


    蘇木這才從地板上爬起來,盤坐坐在萊瑞拉對麵,垂著腦袋,神色黯淡,隻是盯著自己曾經被踩到形狀扭曲之後又被狠狠輾過幾次的左手五指怔怔出神——十指連心,更何況那時的蘇木也不過才十五六歲而已。那時撕心裂肺的哭喊,還有周圍近乎同樣年齡的人群的嘲笑謾罵,仍舊曆曆在目。盡管蘇木現在已經很少再想起那個時候的事情,畢竟它們都已經成了過去,蘇木甚至可以說自己已經徹底地忘了那些,但現在...


    真正讓人不堪迴首的,不隻是刻骨銘心的疼痛,還有被人肆意欺淩卻無能為力又無依無靠的孤獨和絕望...


    幸福的人,可以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但不幸的人,卻需要用一生來治愈童年。


    這些道理其實並沒有什麽實際上的用途。


    唯一的用途,就是讓人為其感到憐憫,而後再讓其本身為自己所經曆過的悲涼感到心酸。


    蘇木仰頭讓蔓延到眼眶邊緣的淚水不會滑下來,然後狠狠地眨了幾下眼睛,又抽了抽鼻子,從地上爬起來,看著坐在床邊的萊瑞拉露出一個明顯僵硬又充滿了苦澀的笑容。盡管他的本意並非如此。


    卻不等蘇木說些什麽,萊瑞拉就率先開口:


    “我說過的,每個人都會有一段不堪迴首的曾經。那可以是一件事,一個人,甚至一個短暫的瞬間。可哪怕它隻有一個瞬間,也足夠讓人刻骨銘心地記在心裏一輩子,到死不忘。”


    萊瑞拉忽然起身走到蘇木身旁,然後笑眯眯地伸手把蘇木的頭發揉得亂糟糟的。


    “你應該麵對它,然後從中學會些什麽,而不是一昧地躲避。一念之差,各裏而迂。”


    說完,萊瑞拉就開門走了出去。


    正從廚房和阿貝爾一起端菜走出來的阿卡麗迎麵撞上,眼神裏帶著些詢問。盡管阿貝爾並沒有發現,但阿卡麗卻注意到之前萊瑞拉匆匆而過時臉上的表情十分凝重,盡管現在似乎已經解決了,但能夠讓這個黑魔法師露出那樣的表情,阿卡麗不得不更謹慎一些。


    “暫時沒什麽問題了。”


    萊瑞拉笑著俯身下去,揉了揉阿貝爾褐色卷曲的頭發。敞開的鬥篷裏露出萊瑞拉並不怎麽保守的穿著,領口大片的雪白讓這個年紀還很小的小家夥臉上一片通紅。


    阿卡麗皺著眉頭瞪她一眼。


    “小屁孩兒罷了,他能知道什麽。”


    萊瑞拉麵上笑意更甚,眉眼輕佻地反問一句,然後大大方方地拉住阿貝爾的小手,帶著他跟在阿卡麗身後一起去了餐廳。


    途經客廳附近的時候,阿卡麗見到蘇木不在,迴頭看了那個女人一眼。但後者卻仿佛不知道似得,隻是肆意妄為地說著那些頗為露骨的話來調笑小男孩兒阿貝爾,讓這個有些害羞的小家夥頭都不敢再抬起來,從臉上紅到了耳朵根。


    阿卡麗的臉色越發不善。


    “放心吧,他沒事。”


    察覺到那份冰冷的殺機,萊瑞拉這才不鹹不淡地開口說了一句,然後領著阿貝爾坦然入座。


    盡管如此,可阿卡麗還是有些不太放心,她已經大概猜到了蘇木的去向,在擺好餐具菜品之後就直接轉身奔著塞爾溫的臥室而去。卻還沒等阿卡麗伸手開門,門就從裏麵被拉開,蘇木也已經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隻是沒想到會和阿卡麗撞個正著。


    “你...”


    阿卡麗有些愣神地看著蘇木,眨了幾下眼睛,然後忽然想到了什麽似得,臉色猛地一沉,伸手就直接推開剛要說些什麽的蘇木,然後跑到床邊把被褥徹底地翻了一遍,直到確定床上什麽都沒有之後才重新迴到蘇木麵前,卻臉色依舊不善,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蘇木。


    “你們之前在這個房間裏幹了什麽?!”


    “我...們?”


    蘇木愕然,不太明白阿卡麗為什麽會忽然作出這樣的態度,而稍稍猶豫之後卻顯然是誤會了什麽:


    “我之前...我是想看看這個房間裏有沒有什麽痕跡,然後,正巧遇見魔騰迴來了,大...概...算是打了一架吧。我也不太確定,就是莫名其妙地睡著了,然後做了個噩夢,醒過來之後卻還在夢裏,而且兩次都見到了魔騰。應該...是我輸了?萊瑞拉把我叫醒的,但我到現在也不太明白究竟怎麽迴事兒,或許你可以去問她。”


    “魔騰?!你...”


    阿卡麗的臉上立刻出現了明顯的慌亂,但她又很快就放鬆下來,緊跟著俏臉一片通紅,身子也莫名其妙地繃緊,嘴裏吱吱嗚嗚地說著亂七八糟的東西,怎麽都說不清楚。


    而蘇木正莫名其妙的時候,阿卡麗忽然板著臉瞪了他一眼,然後就氣唿唿地直接轉身去了餐廳,卻剛走沒幾步又忽然迴過頭來定定地看著滿臉無辜的蘇木,然後冷哼一聲,瞪了下眼睛,語氣格外的暴躁,像是惱羞成怒一般:


    “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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