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木剛剛走出主軍帳的時候,迎麵就碰上了已經把刺客屍首埋進墳塋迴來的西倫貝爾。


    這位大將領就是艾瑞利婭身邊最親信也是唯一可以親信的人,他曾是艾瑞利婭的父親裏托隨手救助的許多孤兒之一,是天生的身形羸弱,卻膂力驚人。而當裏托發現了西倫貝爾的不同之後,就當即果斷地把他送去了納沃立的一家武術道場,盡管道場的導師並不如何,但西倫貝爾卻很快就憑借自己的天賦聲名顯赫,靠著一柄殺人大斧立下兇名赫赫美名無數,是這城裏許多惡貫滿盈的家夥都曾一度被西倫貝爾嚇破過膽。


    讚家出事的時候,西倫貝爾不在納沃立,等他迴到納沃立的時候所有的一切就全都已經塵埃落定。或許是出於愧疚的緣故,西倫貝爾很快就找到了艾瑞利婭,並且利用自己早已在外的聲明從納沃立得到了許多支持,這才有了民兵團的誕生。


    可以說,真正致使這支民兵團出現的,其實是西倫貝爾這位大將領,而不是艾瑞利婭。


    其中還有許多繁複的糾葛,如艾瑞利婭起初的迷茫和不敢,西倫貝爾的支持和安慰,以及各種手段,無需贅說。更何況先前提起這些時,艾瑞利婭正哭哭啼啼,又偶爾想起些好的往事,抹著眼淚笑兩聲。一邊梨花帶雨,一邊笑靨如花,說也說不清楚,單單這些事兒,蘇木還是一半靠聽,一半靠猜。


    西倫貝爾不是什麽好相與的角色,關於這點,蘇木是看出來了。但這民兵團裏究竟誰才是真正的主心骨,蘇木可不敢多說,畢竟艾瑞利婭也是不容小覷的天賦卓絕人物。


    盡管民兵團上下一心,可能大多是因為西倫貝爾曾有兇名在外,可艾瑞利婭卻能夠將其完全整合在自己手裏,就值得蘇木再高看一眼。


    迎麵遇上,蘇木本打算側出一步讓過去,然後盡早離開。


    先前在主軍帳的時候,他已經跟艾瑞利婭說得清楚,自己不可能在納沃立多待,其中利害關係也盡數闡明,如今該做的事兒已經做完,就不再多做停留,得早早動身啟程才行,免得橫生枝節。


    可蘇木如此想法,西倫貝爾卻忽然止步,橫過那柄殺人大斧攔住了蘇木的去路。


    “首領呢。”


    那雙沒精打采的眼睛,此時卻滿帶煞氣警惕。


    “你做了什麽。”


    “我也不是人販子,能做什麽?”


    蘇木苦笑一聲,迴手指了指主軍帳。


    “她應該還在裏麵哭著呢。”


    聞言,蘇木還沒抬頭,就感覺到一陣狂風襲麵而來。


    容不得多想,蘇木一身汗毛倒豎,匆忙一步跳開,卻身形將將離地尚且不足半尺,那碩大的殺人大斧就轟隆一聲劈在地上,深入一尺有餘,崩裂的碎石四處亂濺,在蘇木臉上也留下一道明顯的血痕。


    身形將一落地,再抬頭,蘇木就瞧見了西倫貝爾滿帶煞氣的模樣,尤其他眼神裏此時閃爍的兇光,是比起落地的驚雷還要嚇人。


    麵容如病鬼一般,卻雙臂長比猿猴,倘若真要放鬆垂在身側,不必彎腰也能摸得到膝蓋。


    “一言不合就動手,你這人...”


    蘇木拇指抹了一下臉上的血跡,咧了下嘴角,卻也沒打算計較什麽。


    “你家首領是想起她奶奶了,我可沒欺負她。”


    西倫貝爾重新掄起大斧的動作頓了一頓。


    他細小難看的眼睛死死盯著蘇木,蘇木坦然無懼,聳了下肩膀,然後做出一個請的動作,讓開身位。


    這麵容瘦削如病鬼一般的大將領鼓了鼓兩邊腮幫,像是在狠狠咬牙,然後放下了舉過頭頂的大斧,重新扛在肩膀上,從蘇木身邊走過,之後就站在主軍帳前,迴過身來,大斧落地,拄在身旁,像是守衛一樣護著身後,一雙眼睛仍舊盯著蘇木,防賊一般。


    這人也太小氣了些...


    蘇木暗自誹謗,卻也懶得多說,背對著揚了揚手就直接離開。


    “西倫貝爾。”


    主軍帳裏忽然傳出艾瑞利婭的聲音。


    蘇木已經走遠了,不知道這事兒。而那聲音剛剛落下,艾瑞利婭就掀開主軍帳的門簾走了出來,目送著蘇木的背影離開。


    “首領。”


    西倫貝爾耷拉著眼皮,表現得興致缺缺又畢恭畢敬,沒有絲毫作假。


    艾瑞利婭輕輕應了一聲。


    “你去暗中送他一程吧,別帶人了,免得暴露,而且需要退走的時候也方便。等他到了艾歐尼亞山脈的時候再迴來,我怕諾克薩斯的人會對他動手。”


    “...恕屬下不能從命。”


    西倫貝爾稍作沉默,仍是拒絕,麵不改色。


    卻艾瑞利婭也並不意外,她知道西倫貝爾是看著自己生下來,然後一點點長大,自小就對自己寵溺得過分,尤其曾經剛開始練舞的時候,西倫貝爾甚至因為奶奶的嚴厲表現出了強烈的不滿,險些跟對他有著救命之恩的父親大打出手。如今這個時候,西倫貝爾就肯定放不下自己的安危,而且兄弟會和諾克薩斯已經數次遣派刺客前來,其心當誅,要讓西倫貝爾乖乖領命,他是斷然不肯。


    可作出這個決定,艾瑞利婭也是深思熟慮過了。


    “我已經答應把民兵團並入反抗軍了,這是蘇木先生留下來的,你可以看看。”


    艾瑞利婭從懷裏掏出一張信函,遞到了西倫貝爾麵前。


    盡管有些狐疑,可西倫貝爾還是把信接了過去,逐字閱讀,原本毫無神采的眼睛裏就漸漸多了些意外之色。


    “這是他給安托萬和易大師的親筆信?把統領的位置讓給你?”


    西倫貝爾皺起眉頭,難得可以一次說出這麽些話來。


    “首領,這...”


    “如果他真是騙我的話,這種手段也未免太過低級了些。”


    艾瑞利婭知道西倫貝爾想說什麽,同樣難得的淺淺一笑,開口將其打斷。


    她轉過臉來,看向西倫貝爾,忽然伸手撫了撫他亂糟糟的頭發。


    “西倫貝爾哥哥,我知道你是擔心我,怕我被騙,但有些事確實很簡單。蘇木這個名字並不怎麽好聽,但它代表著什麽,你應該比我更能明白,如果他真要騙我的話,肯定不會使出這麽簡單的手段。更何況,他寫這封信做出承諾之前,我已經答應了把民兵團並入反抗軍的事兒,他根本沒必要再騙我什麽,無妄做那背信棄義之人。”


    “或許他是看你年紀還小,所以才...”


    “西倫貝爾哥哥,我相信他。”


    艾瑞利婭輕輕搖頭,收手負於身後,眼神認真地對上西倫貝爾的眼睛。


    “咱們組建民兵團,不隻是為了幫讚家報仇,更是為了艾歐尼亞,這一點是絕對不容置疑的。納沃立如今三分大勢,就是蘇木先生的作為,他是在給反抗軍和兄弟會,給整個艾歐尼亞爭取時間。人民不能自知,要摒棄以往的陳舊觀念何其困難,蘇木先生如此大義之舉,我又怎麽可以自私自利地繼續截取反抗軍和兄弟會的增援。民兵團並入反抗軍一事,我已經考慮過了,要拯救艾歐尼亞,就必須如此行事。另一方麵,蘇木先生的安危是至關重要,諾克薩斯那邊肯定已經找到了蘇木先生的行蹤,這一走,危機重重,斯維因是肯定不會輕易放棄這個機會的。一旦蘇木先生出事,而那些狼子野心之人再把這罪魁的名頭嫁禍到咱們民兵團的頭上,後果不是被諾克薩斯抓住機會就是被兄弟會吞並,你也不想那樣吧?雖說這是被他算計了一手,讓我有些不太樂意,可蘇木先生這麽做,往小了說是為了自保,往大了說,就是為了艾歐尼亞,我怎麽也不能跟他斤斤計較。你就去送他走一趟吧,萬一遇到麻煩,人少也好脫身。隻送到艾歐尼亞山下,等他上山了就迴來,可以嗎?”


    “可是...”


    “這邊你就放心好了,我也不是以前的我了。”


    艾瑞利婭提了提肩背上從不離身的包裹,裏麵裝著讚家家徽破裂後形成的利刃。


    見狀,西倫貝爾仍舊試圖反駁,可終究還是閉上嘴巴,輕輕點頭。


    “奶奶總跟我說你伶牙俐齒。”


    西倫貝爾閉上眼睛,深深吐納兩次,再張開眼睛時,鋒芒畢露一瞬,而後重新變得懨懨無神。他一身甲胄鏗鏘一聲,單膝跪地,一手執拿殺人大斧的斧柄,一手握拳錘在地麵,行一記大禮。


    “首領有命,屬下自當遵從。”


    “快去吧,人都要不見了。”


    艾瑞利婭輕輕點頭,不曾阻止,也阻止不了。


    自打讚家出事之後,西倫貝爾找到她的時候,那是西倫貝爾第一次如此行禮,艾瑞利婭也曾嚐試過阻止,卻阻止不能,到如今,已經再沒什麽必要阻止。這是西倫貝爾效忠的決心,也是為了無能阻止讚家變故的愧疚。


    西倫貝爾起身,不再多言,隻看了艾瑞利婭片刻,之後便提起殺人大斧緩步離開。


    很多事,無需多說,西倫貝爾都會用他自己的方式做到最好。


    當他見到蘇木的時候,蘇木剛剛迴去胡楊林,還沒忘記那塊已經熏烤好的鹿肉。把鹿肉帶在身上的話,這一路迴去,也就沒必要為了吃食浪費時間,可以盡快離開納沃立這片對他而言兇險無比的區域。


    斯維因智慧卓絕,唐納修狼子野心,如今算算時間,應該是差不多了。


    關於博伊的眼界,蘇木是格外相信的,雖說這人是野心磅礴,卻也知道什麽該做,什麽能做,怎麽退讓一步,怎麽橫插一腳。因為唐納修和激進派的關係,隻要艾瑞利婭和西倫貝爾還活著,民兵團就斷然不可能再答應把民兵團並入兄弟會的事兒了。而想要解決這兩人,已經打草驚蛇的情況下,更是難如登天。既然事不可為,與其把這三足鼎立的局麵鬧得徹底破裂,就不如送個順水人情,更何況民兵團的力量雖強卻也強得有限,哪怕並入反抗軍,以反抗軍的力量也未必就能穩壓兄弟會一頭,終歸是大勢當先。


    相較之下,唐納修雖然聰明,野心十足,卻他的才智就顯得有些配不上那份野心了,否則也不會在民兵團的事兒上攛掇一個激進派出來,還使出了刺殺艾瑞利婭的卑劣手段。


    盡管這些都尚未明確,可其中是必然免不了有唐納修的影子出現。


    但要想收並這支民兵團,強硬的手段才最是不行。


    說到底,還是唐納修太過低估了艾瑞利婭和西倫貝爾,太過想當然,以為殺了艾瑞利婭就能成事兒,到如今,反而是自己沒了迴頭路。又或許,激進派的行為已經漸漸開始脫離了唐納修的掌控,而他也可能以為自己的手段仍舊可行。


    之所以如此說法,就是因為這其中有著博伊心領神會,暗中使力,避免讓唐納修得知蘇木的消息,做出什麽敗壞大局的事來,可終歸是紙包不住火,已經過去這些天,唐納修也該通過斯維因的手段知道這些了,卻即便如此也已經沒了迴頭路,更沒可能跟博伊一樣,送個順水人情出來。


    覆滅博爾基裏的事兒,幾千人口的性命,老弱婦孺一個不留,這頂了天的大仇大恨,就是蘇木一手促成的。


    怕隻怕唐納修不能認清現實,也或真就喪心病狂,不顧大局。


    收起熏烤好的鹿肉之後,蘇木免不了輕歎一聲,再四周瞧了一眼,沒發現什麽人的蹤跡,略作遲疑之後,這才穩步向著東北偏北的方向離開。


    “小姑娘應該不至於因為這點兒事兒就心懷怨念吧...”


    蘇木暗自嘀咕,仍舊偷偷摸摸地往四下裏瞧著。


    卻始終沒什麽發現。


    別說是西倫貝爾,就連絲毫的人跡都沒有。


    “早知道就把洛霞也帶上了,克裏斯也行,目標大點兒是不假,可怎麽也好過我一個人。”


    蘇木悄悄咧嘴,也就一想而過,畢竟來的時候如果沒有克裏斯他們的幫助,這一路還不知得遇見多少麻煩,能不能順利抵達納沃立附近都是個問題。


    之後,蘇木腳下的步伐就加快了許多。


    既然已經走了這些路,迴去的時候再走一趟長存之殿也是順道的事兒,萬一有所收獲,這一趟就是大賺特賺。


    出了胡楊林往東北偏北是繞路而行,道路崎嶇,積雪化水,泥濘難走,又得小心防備著早已經占據此地的諾克薩斯軍隊,那些個明崗暗哨可是眼尖得很,稍有不慎,哪怕隻是丁點兒的風吹草動,都會帶來要命的後果。就臨到傍晚,蘇木也才走到納沃立轄內邊緣區域。


    再往前,直到艾歐尼亞山下的這段路,是更為難走。


    納沃立轄區境內,諾克薩斯已經占據了東西南三方土地,這東北偏北的地區仍是交戰處,屬於納沃立兄弟會和民兵團經常與諾克薩斯軍隊發生碰撞摩擦的地區,明崗暗哨雖有,卻是不多。可一旦出了納沃立轄區境內,就完全成了諾克薩斯已經占據的領土,明崗暗哨之多,著實讓人有些頭皮發麻。便之前趕來的時候,原本不過三五天的路程,蘇木就走了足足七八天,大部分時間都浪費在山路和這段路上。


    但這已經算是很快的速度了,畢竟當時有克裏斯和洛霞幫忙製造了虛假的行蹤,瞞過了諾克薩斯的眼線,才讓蘇木能夠暢通無阻,否則這個時間還得大大增加才行。


    也正因此,蘇木選擇了繞路而行,是沿著諾克薩斯第二軍團占據領地的邊緣前往艾歐尼亞山脈,盡管這段路仍是處於交戰區,需得麵對危機重重,可相較於來時直接從第二軍團的眼皮子底下經過,如此繞路顯然是要安全許多。


    更安全的也有,一路往北,直至極北再轉東方。


    可如此一來,起碼也得兩三月才能走完。


    一口濁氣緩緩吐出,蘇木四下裏瞧了幾眼,這才選定一個地勢低窪的地方暫且落腳。


    周遭有雜草枯樹,一旦躺下,就能把蘇木的身形遮掩起來,不易察覺。


    卻警惕也是少不了的。


    “還不動手...”


    蘇木嘀嘀咕咕地躺在荒草堆裏,皺著眉頭,警惕十足。


    “難道真是我錯估了唐納修?還是低估了博伊那家夥的手段?按道理來講,這地方已經近乎是動手的最後一個機會了,再往前的話,唐納修那家夥也不怕還沒追上我就先被那些諾克薩斯人發現了?不過,如果那家夥要是肯講大義,暫且放下私人恩仇讓我離開的話當然最好,但斯維因怎麽也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得了,還是先歇歇腳,盡快吃完趕路,得在天黑前離開納沃立轄區境內才行。”


    “嘖,還得再往北繞路才行,否則太靠近諾克薩斯第二軍團那邊的話,隻怕會真的出事兒。”


    遲則生變的道理,放在這兒,可就顯得尤為重要了。


    畢竟連夜趕路要不得,難走不說,一整夜下來,走不出幾裏路,反而危機重重,又提心吊膽,光是精氣神就耗不住。


    可倘若真要一整夜都在這片轄區境內休息...


    蘇木是想都不願多想,盡管唐納修似乎真的講了一迴大義,打算任他離去,可諾克薩斯卻也一直沒什麽動手的痕跡。蘇木不信斯維因願意放棄這樣一個大好的機會,可如果他始終不肯動手的話,那便直到他動手之前,就都得提心吊膽的,沒法兒安心了。


    畢竟之後的一段路程可是處於交戰區,邊界模糊,範圍極廣,也就並不安全。


    蘇木狠狠撕了一塊鹿肉到嘴裏,鼓著兩邊腮幫子死命地咬著,越想越氣,到後來就有些氣急敗壞的感覺,恨不得跳起來破口大罵。


    咻——!


    破空聲,唿嘯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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