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館老板真名克裏斯,也是個出身朔極寺的僧侶,卻因為犯戒,被掃地出門。卻真的說來,克裏斯所犯戒條並沒有非常嚴重,隻是在他的說法而言是死不認錯,不肯悔改——想來也該是朔極寺的長老如此評價。也正是因此,克裏斯和朔極寺的幾位長老產生過嚴重的衝突,尤其主管刑罰的長老,而後就一怒之下把克裏斯掃地出門。


    自打離開朔極寺之後,克裏斯就在這裏做起了買賣酒水和出售消息的生意,時間說長不長,卻說短也不短,前前後後加起來到如今也是有了將近二十年的時間。


    整整二十年,混跡在盧卑克這樣一個小鎮,沒什麽前途,也始終不肯離開。雖說克裏斯出身朔極寺,以前還在寺院裏的時候,也是個修習拳腳的武僧,但嘴上的本事也不算很差,而且為人仗義,酒館的生意就越發紅火起來,一路順順當當,沒出過什麽差錯。可真的說來,若是這酒館開到了別處,或許克裏斯就不隻是現在的模樣,且不說大富大貴如何如何,就隻掏錢出來把這酒館翻新一遍,再多占些地皮,擴大規模,都是輕而易舉。


    隻可惜克裏斯始終沒有做過這樣的打算。


    閑聊談天當中,每每說起這些,克裏斯總是笑著搖頭,不肯搭話。便偶爾所見,這看似粗獷的家夥似乎對於朔極寺有著格外厚重的感情,哪怕生意上還有前途可走,卻始終守在海峽對麵,與朔極寺遙遙相望。


    說不得前次諾克薩斯襲擊朔極寺的時候,這個大塊兒頭也曾以自己的方式暗中相助。


    “今天的酒,便宜點兒?”


    要做的事已經做過,要問的話也已經問過,該聊的,不該聊的,終歸到此為止。眼瞧著麵前的酒已經喝得差不多了,霞掏了掏兜裏的金幣銀幣,拿捏片刻,笑著開口。


    她隻在吧台的桌麵上拍出三枚銀幣。


    克裏斯還在擦拭酒杯,抬頭瞧了一眼,而後灑然一笑。


    “酒錢不多,一枚銀幣就夠了,至於那些關於亞索的消息,算是附贈,畢竟這鎮子上很多人都知道那天的事兒,在街上隨便拉個年輕人問問就能知道。但話說迴來,等你們找見那個混蛋,可得把他帶過來給我揍上兩拳出出氣才行,這些傷,我到現在還疼著呢。”


    他又指了指胸口的新傷。


    按照克裏斯的說法,亞索是五天前來過這個小鎮,一直在打聽那些被朔極寺掃地出門的僧侶的消息,無意間就得知了克裏斯的身份,之後就跑來要求決鬥。決鬥是在三天前,克裏斯拒絕不得,亞索就直接在酒館裏當眾出手,克裏斯一時不察,這才在胸口上留下了許多傷痕。可所謂的決鬥也就到此為止,之後亞索就沉默著丟下一些銀錢,轉身離開,便小鎮上也沒有多做停留,誰都不知道那家夥的去向。


    莫名其妙挨了一劍,克裏斯也是有著不少的憤懣怨恨。


    蘇木也隻得無奈地解釋了一番,克裏斯這才勉強接受,可終歸少不了有些怨氣。


    “能不能找到還是另一迴事。”


    霞笑著擺了擺手,不動聲色地摸迴了兩枚銀幣。


    克裏斯是瞧得清楚,翻了個白眼,又扯了扯嘴角,並未多說。


    他又轉頭看向蘇木。


    “亞索的事兒,我會幫你盯著,如果有他的消息的話,我會盡可能留意那個混蛋的去向。當然,你能早點兒找到那家夥是最好,迴去之後,順便幫我...算了,素馬長老也不會記得我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家夥兒,畢竟上次見到素馬長老的時候,我還是個小屁孩兒呢。不過,還是幫我敬杯酒吧,素馬長老曾經指點過我,雖然現在是安逸慣了,手腳也都生疏了許多,可那些教誨,我是始終沒忘。”


    “好。”


    蘇木隨口就應了下來。


    他是一直沒什麽心思喝酒,也沒什麽心思閑聊,滿腦子都在考慮亞索的去向問題。


    畢竟那家夥和克裏斯的決鬥就發生在三天前,如果可以找到正確的方向的話,應該用不了多久就能追到亞索。


    然後把他帶迴去,讓一切的真相...都大白於天下。


    克裏斯也看出蘇木沒什麽繼續聊下去的興致,隻輕輕點頭,收拾酒杯的時候也順手摸走了吧台桌麵上的最後一枚銀幣,之後就重新投入到擦拭酒杯的工作當中——大部分酒館老板都喜歡珍藏一些做工精良的酒杯,然後擺在吧台上顯眼的位置,平日裏也不會使用,反而勤勤擦拭,大概是有些炫耀的意味。


    蘇木不懂這些,老彼得沒跟他說過,隻是眼下仍舊覺得心煩意亂,就點了點頭作為示意之後,當即起身離開。


    霞和洛也起身跟上。


    “現在呢,你怎麽打算?”


    霞追到蘇木身邊,迎麵的冷風讓她縮了縮脖子。


    先前一直呆在酒館裏聊天說話,氣候溫度陡然一變,哪怕渡鴉也有些不能適應。


    “盧卑克小鎮隻有三條路可以離開鎮子,其中一條路就是咱們來的時候走的那條路,小鎮南邊那條。或者繼續往北,正北和西北各有一條路。南邊應該不太可能,西北的話...從這兒再往西北走就是一片雪山高原,沒什麽人煙,亞索也不太可能往那兒走,就隻有正北的那條路了。我知道他應該還沒走遠,越是往北,氣候就越發惡劣,他肯定走的不快。但眼下的情況你也瞧見了。”


    霞指了指已經開始昏暗下來的天色。


    日暮西垂,因為艾歐尼亞山脈的緣故,盧卑克小鎮的夜晚總是很長。或許也算不上已經臨近夜晚,時間也不過剛剛臨近下午四點左右,卻山脈的陰影已經籠罩下來。


    寒風比起之前可要凜冽了許多。


    “我是建議咱們可以在這兒先住上一晚,就算要追亞索,也得等到明天一早才行。過了盧卑克小鎮往北的地區和別處不太一樣,雖然野獸不多,卻都是成群結隊,雪原狐,或者冰原狼之類的,一旦遇上的話就會變得很麻煩。而且氣候和環境也不是小鎮裏可以比的,咱們得多做些準備才行。禦寒的大衣必不能少,還有食物的問題也得解決。另外,克裏斯那兒的烈酒用來驅寒應該很不錯,但他肯定還有更好的建議,無論是什麽,都可以多買點兒備在身上,緊急的時候,那種東西甚至可以救命。”


    霞意有所指。


    “...亞索,應該沒來過這種地方。”


    蘇木稍稍猶豫之後就輕輕點頭,算是答應了停留一晚和多做準備的建議。


    這也讓霞和洛都鬆了口氣。


    進入冰原,最大的忌諱就是冒失和沒有準備。


    迴到旅店的時候,小鎮裏已經算是徹底暗了下來。


    因為諾克薩斯軍隊來過的關係,小鎮裏很多商鋪早早就已經打烊,除了少數靠著晚上才能營業的地方,例如酒館之類,便街道上都已經鮮少能夠見到行人的蹤跡。而半路上就轉道去買巧克力的洛也是空手而歸,但他卻帶迴來一個略顯特別的消息——就在他們離開克裏斯的酒館後沒多久,一群僧侶忽然出現在酒館附近,領頭的是一個白胡子老頭和一個瞎了眼的年輕僧人。再之後,酒館就驅客打烊,一直到洛轉身離開都再沒什麽其他動靜。


    蘇木猜那些僧侶來自朔極寺,他們也曾承受過來自諾克薩斯的武力威脅,所以,或許他們已經下定決心要趕走那些來自西方的野蠻人。克裏斯是個不錯的家夥,講義氣,重情義,而且本事也不差,除了稍有些世故之外似乎沒什麽不妥。


    似乎是朔極寺的老僧們想起了這個多年前就被他們掃地出門的可憐蟲,又或者,他們早就知道這個可憐蟲一直都在海峽對麵苦苦守望著對他而言有著養育之恩的朔極寺。


    似乎是個不錯的結局。


    但蘇木卻笑不出來。


    他晃了晃腦袋,不願意再聽洛的那些像是永無止境的廢話。他起身離開,說是要出去走走——霞有些擔心蘇木的情況,更害怕他會獨自一人離開小鎮,然後去北邊追蹤亞索。但蘇木也很清楚霞的擔心,他難得笑了一下,說自己隻是走走,沒其他意思。


    諾克薩斯曾經來過這個小鎮,讓小鎮上的居民們草木皆兵。


    夕陽已經沉下了艾歐尼亞山脈,當蘇木出門的時候,天上也已經被烏雲層層覆蓋。這在盧卑克小鎮算是很常見的情況,有老人坐在自家門前,念念叨叨著又要下雪。


    蘇木稍稍停了下腳步,跟老人打聽亞索的事。


    “那個年輕人叫亞索嗎?他的脾氣可不怎麽好。”


    老人搖頭輕笑。


    “我兒子說,他在克裏斯的酒館裏見到了亞索對克裏斯出手的那一幕,很快的劍,而且掀起了一陣不太正常的狂風。年輕人,見識短,雖然我沒見過亞索,但他的劍法應該和元素息息相關。對,就是風。”


    末了,老人又歎息一聲。


    “風,從來都沒有自己的歸宿...”


    似乎這位老人的話裏有著格外的含義。


    年長之人的智慧往往讓蘇木趕到措手不及,老人肯定已經從他臉上看出了什麽,才會說出這樣一句話。卻再之後,老人就不再多說,揮了揮手算是趕人,之後就坐在自家門前的門檻上,抬頭瞧著天上,怔怔出神。


    蘇木有些不肯死心。


    或許這樣一位飽經歲月滄桑的老人可以給他一些建議,因為這位老人所擁有的智慧,是他在書上學不到的。


    “諾克薩斯,究竟給艾歐尼亞帶來了多少悲劇...”


    不等蘇木開口,老人忽然輕歎一聲。


    他起身迴去屋裏,隻留給蘇木一個背影,顯得格外孤單。


    “我家那老婆子,就是死在了諾克薩斯的那些野蠻人手裏...”


    吱呀——


    滿是風霜刻痕的木門悄然關緊。


    蘇木在原地抿了抿唇角,終究是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諾克薩斯確實給這片土地的人們帶來了無數的悲劇,剛才的老人是,翁庫沃是,劍道場...也是。


    蘇木忽然怔在原地。


    大聖說翁庫沃城破之後,那些始終不肯離開的,住在城北的老人們似乎並沒有遭到什麽非人的對待,反而一直活得好好的。但那也隻是當時,現在,又變成了什麽樣?或者說,斯維因當時沒去迫害那些老人,隻是為了把他們留下來,當作戰俘,用作以後?如果真是這樣,那麽,納沃立南邊的戰況,如今又變成了什麽模樣?


    蘇木本就不太平靜的心緒,忽然變得更加雜亂了許多。


    他使勁晃了晃腦袋,強迫自己不去多想這些,然後把目光望向遠處的艾歐尼亞山脈——山勢雄偉,雪頂銀霞,不可多得的美景。


    但這並不能讓他重新平靜下來。


    一陣吵鬧聲忽然打破了蘇木的思緒。


    他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隔了一條街道,似乎還有砸東西的聲響,人數不少,隱約傳來的唿喝聲聽起來和艾歐尼亞本地的口音有著明顯的區別,尖叫聲也緊跟著響起。再之後,蘇木才剛剛走到街巷拐角的地方,一道人影就直接從裏麵衝了出來,撞了蘇木一個滿懷,猝不及防之下,兩人就直接抱在一起,滾倒在地。


    等到起身,蘇木才發現自己已經被重軍重重包圍。


    諾克薩斯的製式黑鐵鎧甲映入眼簾,蘇木的心也猛地沉了下來。


    他順手扶起懷裏的人影,這才瞧見是個滿身傷痕,凍得嘴唇發青發紫的女孩——身材小巧,褐色短發,麥色皮膚,仍舊布滿了稚氣和天真的臉上帶著些雀斑,身上同樣穿著諾克薩斯的製式鎧甲。


    “諾克薩斯人?”


    蘇木的眼神立刻變得格外兇狠。


    他已經恨極了諾克薩斯。


    “我...不是...”


    女孩的牙關都在發顫,她縮在蘇木懷裏,難得的暖意讓她似乎覺得好了許多,然後連連搖頭。


    “是他們騙了我!...抱歉,我沒想把你也牽連進來的...”


    “嗯?”


    蘇木挑了挑眉腳,聽出了她的口音帶著些奇怪的味道,雖然是符文之地通用的語言,卻和諾克薩斯人特有的語調有些區別。


    雖然不太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但眼下的局麵卻顯然不太適合計較這些。他轉頭看向已經把他們重重包圍的諾克薩斯士兵,然後提了提腰胯上的黑刀,眼神也漸漸淩厲起來。


    周圍的居民們都躲在自己家裏,偷偷摸摸地順著窗外向外張望。有些年輕氣盛的家夥想要出來幫忙,卻被家裏的其他人死死拉住。


    蘇木把一切都看在眼裏。


    年輕氣盛可不是什麽好事,盡管他也很年輕,但對於其他人而言,躲在家裏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把人交出來。”


    諾克薩斯的士兵裏,走出一個身材高大,眼神陰鷙的家夥。


    他死死盯著被蘇木護在懷裏的女孩。


    然後咧嘴獰笑起來,抽出一把佩環大刀指著蘇木,高高在上一樣,俯視著,吐著霧氣開口道:


    “如果你乖乖聽話,或許我可以給你個痛快點兒的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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