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城南的古樹,又是那根枝杈,蘇木依然坐在那兒。


    兩天前,易和安托萬就已經去找過蘇木,一起商量關於轉移城北居民的問題。根據安托萬所說的,城北的居民就隻剩下些老弱殘障,要麽舍不得離開這片生養了他們一輩子的故土,要麽就是行動能力太弱,根本沒法兒跟得上大部隊一起轉移,而之所以會留下這麽一群人,也正是因為這個問題。


    想要轉移城北的居民,為他們在破城之前尋找一個落腳的地方都很困難,更何況其中很多人從頭到尾都沒有考慮過離開,所以暫且商定的計劃就隻能擱淺。


    坐在這兒,蘇木還能瞧見安托萬正帶著一些自己信得過的士兵穿梭在大街小巷,挨家挨戶地上門勸說,可惜,希望不大。甚至有些老人覺得煩了,幹脆閉門不出,哪怕安托萬在門外說得唾沫橫飛,也沒辦法取得任何效果。


    其中也包括蘇木認識的老婦。


    不願意拋棄故土是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則是覺得自己活夠了,沒幾天好活的了,死,或者不死,也就顯得不再重要。


    隻當是把這片土地給他們的,再還迴去,僅此而已。


    為了能夠說服那些居民,已至中年的安托萬甚至多了不少白頭發。


    但這些事也就隻是有限的一群人知道。


    翁庫沃一直堅挺地守護著背後的艾歐尼亞,將所有來自諾克薩斯的侵略者抵擋在外,但這樣的局麵卻已經沒法兒再持續下去,思維因的到來,還有亡靈塞恩和第一第二兩個軍團,打破了原有的境況進展,讓天平的兩邊徹底失衡,翁庫沃的失守也就變得近在咫尺。


    雖然蘇木一心想著繼續守城,然而,大勢所趨,難以改變。


    天時,地利,人和,反抗軍可謂一無所有。盡管思維因也並沒有占據其中的任何一項,可同等局麵下的勢力差距,就變成了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


    站在鴻溝之前,腳下就是萬丈深淵。


    蘇木可不會飛,也沒法兒飛。


    他不是什麽天選之子,會有隕石相助的荒唐事,而今唯一能夠做到的,就隻是想盡辦法地拖延時間而已。


    思維因之所以沒有發動總攻,為的就隻是減少損失。


    強者才有選擇權,弱者隻能被動挨打,在絕望的深淵裏越陷越深,直到萬劫不複。


    烏雲依然堆積著,黑壓壓地,仿佛是蓋在遠處的山頭上一樣,讓人的心情也變得沉悶下來。春雨細如絲,冷風搖曳,放眼瞧去的所見之中,春綠也悄無聲息地開始蔓延到城南。所見之處,耕耘過的田地裏也依稀可以見到些嫩芽,生機勃勃卻又死氣沉沉,就像那些泥濘和田壟上的綠意對比。


    也像反抗軍和翁庫沃的對比。


    大部分士兵還沒有意識到他們現在所處的局麵,兩天前的大勝,依然為他們所津津樂道。偶爾有些人得空休息片刻,總會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開懷暢飲,喝得多了,就動作誇張地重複著那天城門前的大戰。


    盡管那些人都不曾親眼目睹,隻是在城門前整軍待命。


    也有些聰明人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不會和其他人一樣的飲酒作樂,反而一整天下來都心事重重。但他們之所以會被叫做聰明人,就是因為他們想得通其中的關節,不會說出那些喪氣話來打擊整個反抗軍的士氣。所以,就現在而言,唯一還能上的台麵的,也就是反抗軍的士氣了。


    “亡靈戰神?那個險些被砍成兩段的家夥?哈!笑話!來自極北之地的狂戰士才是真正的傳奇!”


    樹下經過的士兵正在侃侃而談。


    類似的言論,蘇木已經聽得耳朵都生出了繭子。


    可他們卻根本沒有任何緊張的模樣,哪怕不久前才剛剛響起了備戰的號角聲。也許是有意而為,安托萬並沒有迴來,反而是博伊在城門附近的空地上負責整軍警惕,隨時應對可能發生的總攻。


    和上次一樣,亡靈塞恩,五百人的隊伍,還有遠遠跟在後麵的大規模軍隊。


    探子得到的情報並沒有對任何人隱瞞。


    所以,反抗軍的士兵們也理所當然的認為結果還是會和上次一樣。


    其中相當一部分人,甚至連緊張感都沒有,閑庭信步似得走著去往集合地點。


    蘇木在古樹上麵看得非常清楚。


    “無知未嚐不是一種幸福。”


    阿卡麗的身形從樹下一躍而上,然後站在蘇木身邊的另一根枝杈上,低頭瞧著穿梭在大街小巷裏的反抗軍士兵們,麵無表情。


    蘇木咬了咬壓根,眼神也變得嫌棄又厭煩。


    “現在的他們越是樂觀,在逐漸意識到未來之後,就越是慌亂。”


    阿卡麗還是第一次瞧見蘇木會露出這樣的表情,也是第一次聽到他這樣的語氣。


    但她並沒有再多說什麽,隻是瞧著那些無知的家夥們,沉默無言。


    大部分人還是迅速地趕去集合。


    城門附近的空地上,博伊正滿篇洋洋灑灑地說著什麽,無非是明確反抗軍集合的原因——時刻防備諾克薩斯後續大部隊的總攻,以及鼓舞士氣之類的,已經聽得讓人厭煩的陳詞濫調。到了末尾,這家夥說些蠱惑人心的話,用來加深他在反抗軍中的地位。


    博伊是個非常聰明的人,要比其他的聰明人更聰明。


    他知道翁庫沃的失守已經近在咫尺,也知道反抗軍根本沒有能力在諾克薩斯的總攻下守住翁庫沃。所以,他現在是在為以後做打算,盡可能多的籠絡人心,然後在翁庫沃失守的時候,盡可能地帶領更多人一起逃離,繼而北上,逐漸增加自己的勢力和擁護者,一步步完成那不可謂不龐大的野心。


    現在可不是跟他勾心鬥角的時候。


    但越是想下去,蘇木的心情就越是煩躁,已經到了沒辦法思考的程度。


    “你不去看看嗎?悟空已經出城了。”


    阿卡麗終於開口打破了沉默。


    她轉頭看向蘇木,還試圖再說些什麽,卻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蘇木過了許久才輕輕點頭。


    他還想再去趟城北的,去找那個給了他們紅薯的老婦,然後勸她乖乖離開,哪怕餘日無多,哪怕隻多活一天,也是好的。


    但他也同樣知道,無論自己怎麽勸說,老婦都不會選擇離開。


    而且,之前明明下定了決心,不再去城北打擾。


    “走吧。”


    蘇木深深歎了口氣,暫且放下那些繁雜紛擾的思緒,和阿卡麗一起去了城牆上。


    在經過城門附近的空地時,蘇木和博伊有過遠遠對視的一眼。


    從他的眼睛裏,蘇木瞧見了譏諷和輕蔑。


    那家夥臉上的紅腫還沒完全消退下去,模樣看起來有些滑稽。即便如此,蘇木也不得不承認,博伊才是真正的聰明人,他知道審時度勢,知道識時務者為俊傑,知道為以後考慮而不是固守現在。所以,無論翁庫沃最終的結局如何,博伊都肯定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因為那家夥並不執著。


    蘇木很清楚博伊的想法和考慮。


    如果可以的話,蘇木甚至有自信取代博伊的位置。


    圓滑能夠帶來更多的利益,可利益卻不是絕對。


    很多東西,還是需要執著一些的,也有很多東西,是必須得放棄的。就像為了那個曾經一見鍾情的紅色短發的女孩,蘇木就放棄了自己在老彼得酒吧的安穩生活,又為了再見她哪怕隻有一麵也好,無論如何,都不能死。然後,度過了蝕魂夜,在茫茫大海上也頑強地活了下來,到了艾歐尼亞,想盡辦法地尋找黑刀的來源,還在危機四伏的叢林裏磨練戰鬥技巧以求自保...


    甚至曾經有過那麽一段時間,奧拉夫被蘇木追著討教各種戰鬥上的問題,逼得那個來自極北之地的狂戰士都對這麽一個少年人避之不及。


    可終歸說來,無論蘇木也或博伊,都是為了自己的目的而已。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每個人都是為了目的而活。


    隻是每個人的目的也都並不相同,所以,每個人選擇達成目的的方式不一樣,做法不一樣,放棄的東西,也就不一樣。


    “那麽,我活著的目的,又是什麽?”


    蘇木捫心自問,卻找不到答案。


    這是個愚蠢至極的問題,他很清楚,卻依然在尋找自己的答案。


    在兩天前,或許蘇木還能找到自己的答案——活下去。極盡一切可能地活下去,然後有朝一日能夠迴到德瑪西亞,再見她哪怕一麵就好。至少,在見到之前,必須活下去。


    可現在...


    目的是什麽,方式是什麽,做法是什麽,該舍棄的東西,又是什麽?


    蘇木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嗖!


    一支利箭,擦著蘇木的耳邊飛了過去,最終釘在城樓的牆壁上,深入半寸。


    城牆上,蘇木猛地驚醒,額頭上已經遍布冷汗,臉色也變得慘白難看。身前,阿卡麗正迴過頭來,心有餘悸地看著他,同樣驚出了滿身的冷汗,卻也終於鬆了口氣。


    “是亂射過來的飛箭,咱們被波及到了。”


    阿卡麗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露出個勉強的、安慰似的笑容。


    “我之前也沒太注意,迴過神來的時候箭已經到臉上了...抱歉。”


    “啊?哦,嗯。”


    蘇木的雙腿都有些發軟,唿吸也有些急促,驚疑不定地看向那般插在城樓牆壁上的利箭。


    如果再偏一點,哪怕隻有一丁點,他的腦袋就會被射穿。


    “你,不用道歉。”


    逐漸冷靜下來,蘇木這才輕輕搖頭,轉而看向城門前。


    悟空正手持棍棒,迴頭看著他,見到隻是虛驚一場之後,這才撫著胸前鬆了口氣,然後衝著蘇木和阿卡麗比量一個大拇指,重新轉過頭去,冷眼旁觀那個亡靈在諾克薩斯隊伍中的殺戮。


    一如上次,後續跟來的大規模隊伍依然在負責阻止那些養料的逃跑,而且和上一次一樣地進行了一輪齊射。


    亡靈塞恩正瘋狂地咆哮著,手裏還拿著一把從自己身上拔出來的箭矢到處亂扔。又是一支毫無目的的利箭激射而來,卻隻是插在凱南腳下的城牆上,比起上一次,這支箭甚至插入城牆三寸長,箭羽還在劇烈地顫抖著,發出一陣嗡鳴。


    “真是可怕的力氣。”


    凱南伸手嚐試著拔出那支箭,卻到第三次才終於順利地拔出來,又險些因為用力過猛,整個人都差點仰麵摔下去。


    “普通的箭,沒有煉金劇毒。”


    他用手指輕輕觸碰著箭頭,又咧了咧嘴角。


    “比咱們的箭鋒利了一倍還不止。”


    “諾克薩斯的裝備從來都很精良,除了德瑪西亞之外,應該沒有哪個國家還能拿得出這麽精良的裝備了。”


    易也在一旁觀戰。


    菲茲也加入了話題,畢竟悟空和塞恩的大戰還沒開始,精力旺盛的約得爾人早已經醞釀好了情緒,正在興頭上。


    隻有蘇木和阿卡麗顯得格格不入,一言不發。


    阿卡麗在看蘇木,可蘇木卻在看悟空。


    或許他誰都沒看。


    死亡擦肩而過的感覺,並不怎麽美好。


    迴神的那一刻,眼前所瞧見的,那冰冷的鋒芒,盡在咫尺,隨後的一瞬間卻仿佛經曆了整整千年。從前世到今生,這樣的說法似乎並不過分,所見過的,所遺忘的,細節,故事,經曆,走馬觀花一樣地從眼前掠過,直到擦肩而過之後,那些見過的,遺忘的,細節,故事,經曆,就全都想不起來了。


    像是真的死過一遍。


    走到了鬼門關的門前才終於明悟——所謂的目的,未必隻有一個;為達目的所選擇的手段和方式,也絕對稱不上殊途同歸。因為結果固然重要,可過程,也同樣如此。不同的方式,不同的選擇,不同的手段,所放棄的東西也必然不同,縱然最後是達到了同樣的目的,可目的不是結果,結果隻會因為過程的不同而存在差異。


    所以,活著,和守城,並不衝突。


    衝突的隻是選擇。


    選擇其中一個目的,放棄另一個目的,也就是固執地堅持,或者識時務地退走。


    “但,還有一個更好的選擇。”


    蘇木忽然轉頭看向阿卡麗,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咧開嘴角笑了起來。


    他說的話,阿卡麗聽不懂。


    雖然聽不懂,但她卻同樣笑了起來,然後轉頭看向那位始終悄悄關注著蘇木的劍術大師,洋洋得意地豎起拇指。


    “我說過的,他肯定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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