醞釀了一整天的黑雲像是壓蓋在城牆上一樣,抬頭瞧去都是黑漆漆的一片。涼風拂麵,枝葉抽新,淅淅瀝瀝的小雨下和不下也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最多隻能瞧見那麽一丁點的濕意,卻也讓空氣變得又悶又重,胸口像是堵著一塊大石,讓人鬱鬱難歡。


    城門前的血戰已經告一段落,留下的也不過就是遍地的殘骸。


    那些殘肢斷臂,諾克薩斯根本沒有迴收的打算,任由他們暴屍荒野也不管不問,可終歸會有反抗軍的士兵負責輕掃,城西的叢林裏就有一片亂葬崗,是近兩年才剛剛成型。當然,作為養料的這些諾克薩斯在出發前就已經得到了足夠的補償,諾克薩斯的優點就是不會說謊,既然答應了會給這些養料的親人以補償,就一定會做到。


    這也許其中大部分人願意慷慨赴死的其中一個理由。


    但這些都無關緊要。


    蘇木正坐在掏出了作戰大廳的古樹枝杈上,遠遠瞧著城北的光景。


    春雨細如牛毛,飄揚無有歸處,打在臉上的時候也不過就能感覺到些許的涼意而已。盡管如此,蘇木的衣裳也已經濕透了。


    勉強抽出新芽的古樹,雖然枝椏斑駁複雜,卻也不能起到遮風擋雨的作用。


    “我把他送去醫療室了,凱南和菲茲正看著他呢。”


    阿卡麗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蘇木一旁。


    她站在枝杈的末端,輕飄飄的像是一片樹葉。


    蘇木隻輕輕點頭,兩隻手端在一起,掌心裏托著一枚紅薯。


    “咱們沒有地窖。再這麽放下去的話,就該發芽不能吃了。”


    阿卡麗轉身來到蘇木身邊,靠著他在枝杈上坐下,同樣看著城北的方向。


    蘇木又是點頭。


    “我更喜歡烤著吃。”


    阿卡麗笑了笑,又一次開口。


    可蘇木始終都在沉默,一言不發。


    他隻瞧著城北的光景,時逢櫻花盛放,那城北,比起城南,可要更像春天。城南都是些老樹,到了晚春才能見到些枝繁葉茂的影子,可城南卻已經披上了姿彩斑斕的羽衣。所以,比起城南,城北的光景顯然要好看許多,甚至在這樣的高處,依稀還能瞧見城北的小路上有行人來往,卻大多腰背佝僂,就連能夠挺直了身子走路的,都沒有幾個。


    烏雲壓城,淒淒慘慘戚戚。


    蘇木將眉眼底斂,手指輕輕摩挲著掌心的紅薯,臉上瞧不見什麽表情,卻怎麽都難言歡快。


    明明才剛剛攔下了諾克薩斯進攻的步伐。


    反抗軍的士兵們,大多都在慶祝,偶爾有人經過樹下,聽著他們口中所言,大多都是在談論奧拉夫獨守城門,一人血戰諾克薩斯五百人和亡靈塞恩的故事,用詞誇張,語氣激烈,好像說話的那些人並沒有集合待命,反而站在城牆上親眼瞧見了一般。


    口口相傳,愈演愈烈,就和流言蜚語傳播的速度一模一樣。


    然而,其中的真真假假確實沒必要在意。


    畢竟完勝不敢說,可這也終歸算得上是一場大勝。


    但,一次是鼓舞士氣,兩次是鼓舞士氣,三次呢?四次呢?


    蘇木不知道思維因究竟打算再重複幾次這樣的血戰,可第一次有奧拉夫,第二次、第三次還有悟空和阿卡麗,那麽,第四次呢?凱南?還是菲茲?或者負傷未愈的易?即便扛過了四次,還會有第五次。


    亡靈不死,血戰不止,總有一天,或許也用不了多久,翁庫沃和反抗軍,就再沒有人能夠阻攔狂躁的塞恩。頂尖戰力的缺失,也會給反抗軍的士氣帶來相當沉重的打擊,一次又一次,直到如今還在興奮的人們終於驚醒,士氣也就會完全跌落穀底。屆時,諾克薩斯大舉入侵,攻破城門,反抗軍這七千多不到八千人,就全部都是待宰的牛羊而已。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翁庫沃的失守和敗北,來得要比想象中更快。


    他曾經說過的承諾,守城半年,也終究無法實現。


    “迴去吧。”


    蘇木的嘴角輕輕蠕動,終究是沒能再多說什麽,而後就沉默著站起身來,從枝杈上一躍而下。落地之後,蘇木就自顧自地離開,穿梭在興奮來往的人群之間,那些家夥還在商量著是不是要舉辦一次宴會,甚至有人興衝衝地去了城東,準備獵殺野獸,為今晚的宴會做準備。


    兩相對比,反差何其明顯。


    阿卡麗就坐在枝杈上,瞧著蘇木一步步離開,最終消失在街道小巷的盡頭。


    然後抬頭看向城北的方向。


    透過雜亂紛擾的雨絲,能夠瞧見那黑壓壓的烏雲,已經壓在了艾歐尼亞山脈綿延而來的山脊上。


    今天的風,要比過往的時候更加凜冽許多。


    ......


    醫療室位於城南大道的附近,能夠方便來往運輸傷員,除此之外,就是這周圍的房屋更為寬闊,能夠容納許多傷員一同搶救,節約時間。戰場上從來都沒有所謂的仁慈,隻有殘酷和兇險,一著不慎,性命垂危都是普遍,所以,無論過去還是現在,醫療部隊最看重的就是時間。


    但今天的醫療室卻格外安靜。


    往常的每次戰鬥之後,醫療室附近便說成人滿為患也不過分,可今天被送來的,從頭到尾就隻有奧拉夫自己一人。


    在經過簡單的救援之後,這個渾身浴血的極北戰士就被送去了獨立的單間,其他那些還留在醫療室需要靜養的傷員也不會跑過來打擾,隻是互相興奮地談論而已。


    誰都不會刻意打擾奧拉夫的修養,除了精力格外強盛的約德爾人。


    菲茲和凱南正一人坐在床頭的一邊,興奮地說著奧拉夫之前的英勇表現。


    狂戰士一旦熱血上頭,就什麽都不知道了,所以剛剛清醒的奧拉夫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兒,隨口問了一句之後,就像捅了馬蜂窩一樣,凱南和菲茲都在嘰嘰喳喳地說著,吵得奧拉夫是一個腦袋兩個大,頭一次覺得這兩個小家夥在某種程度而言也是挺恐怖的。


    “你們還是少說兩句,越是重傷,就越需要靜養。”


    易苦笑著推開房門,身後還跟著一臉悶悶不樂的悟空。


    他正無奈地看著坐在床頭,卻更像是坐在奧拉夫兩邊肩頭上的菲茲和凱南。


    “我在走廊裏就已經聽到你們的聲音了。”


    “咱們可是獲得了一次大勝!這需要慶祝!”


    菲茲轉頭看向易,興高采烈的樣子,耳朵都已經翹了起來,神采飛揚。


    凱南也舉手。


    “要宴會!要肉!要酒!”


    “你們可以去跟安托萬要求這些,酒管夠。肉的話,我建議你們可以自己去城東獵殺野獸,那邊的叢林裏有不少野生的麅子和馴鹿。”


    易側身讓開身後的房門,唯一還能動的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兩個小家夥麵麵相覷,然後打定了主意,滿心歡喜地跑了出去,按照易跟他們說的,去找安托萬,要求舉辦宴會,然後再去城東的叢林裏獵殺麅子和馴鹿,為宴會做準備。


    房間裏終於安靜下來。


    易找了把椅子在床邊坐下,悟空則是撇了撇嘴,轉身跑去另一邊坐在了窗台上。那猴子一隻腳踩在窗框上,一條腿搭在外麵,從腰上解下自己的酒葫蘆,悶悶不樂地一個人喝著。


    “清醒了?”


    易笑著問了一聲。


    腦袋還不算太過清醒的奧拉夫一臉茫然地點了點頭,然後又咧了下嘴角,這才撐著身子半躺在床架上。


    “還好,隻是不太記得到底發生了什麽。”


    說著,奧拉夫忽然苦笑一聲。


    “被他們吵得頭都大了。”


    “約得爾人的精力向來都是充沛得過分。”


    易上上下下地瞧著奧拉夫的模樣,嘖嘖輕歎。


    “不愧是極北之地的狂戰士,我受了那亡靈的一拳,到現在都覺得胸口氣悶。尤其是那天剛迴來的時候,我甚至躺在床上不能動彈,冥想了好半天才終於鬆了口氣。”


    “狂戰士的體魄是用惡劣的氣候磨練出來的,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帶你去我的家鄉看看。”


    奧拉夫咧嘴一笑,頗為自得。


    可笑完之後,這家夥的臉色就變得異常認真。


    “那亡靈...”


    “腦袋被你劈成了兩半,身子也差點攔胸斬斷。”


    易輕輕點頭,如實奉告。


    聞言,奧拉夫認認真真地瞧著易的表情,在確定他沒有說謊之後,這才哈的一聲大笑起來,又因此牽動了傷勢,接連猛咳了好幾次,卻怎麽也止不住嘴角的笑意。


    窗台上的猴子扯了扯嘴角,一臉不屑。


    易稍稍愣了片刻,而後才麵露恍然。


    “好吧,算你贏。”


    他無奈地苦笑搖頭,知道奧拉夫這是在和自己的戰績作比較。顯然,在對付塞恩這件事上是奧拉夫更勝一籌,因為那天他隻是在塞恩身上留下了許多足以致命的傷口,但這個兇悍到毫不畏死的家夥卻險些把亡靈的身子砍成兩半。


    奧拉夫也不謙虛,一臉的得意。


    但易的表情卻很快就嚴肅下來。


    “你的傷,得多久才能恢複?我是指,恢複到能和那個亡靈再戰一場的程度。”


    頓了頓,易瞧著奧拉夫不解的樣子,這才繼續開口。


    “亡靈是不死之身,隻要有足夠的血氣就可以迅速恢複,也就是說,隻要諾克薩斯的統領足夠殘忍,用士兵的性命做養料,就像今天一樣,哪怕你把亡靈砍成了兩段,他也能當場恢複。但諾克薩斯的統領不會在這方麵浪費自己的兵力,他隻需要命令每個士兵輪流割破手指,提供微不足道的一點血氣就行。所以,根據我上次在那個亡靈身上留下的傷勢來判斷,最多不會超過三天,他就可以完全恢複。”


    “然後呢?還得跟那家夥再打一架?”


    奧拉夫皺起眉頭,臉上說不出的嫌棄。


    “我是想死,但我想要的是轟轟烈烈的死,而不是被一個死不了的家夥生生拖死、累死,那根本就是不講道理!”


    “戰爭從來都不講道理。”


    易的表情依然嚴肅。


    “你隻需要告訴我,你這樣的傷勢,得多久才能恢複到能再戰一場的程度。”


    “...一個月。”


    奧拉夫看他一眼,然後捏了捏拳頭,仔細斟酌了許久才終於給出了自己的答複。


    這要比普通人快上好幾倍。


    “一個月...”


    易輕輕點頭,有些意外,卻也並沒有非常意外。


    可這遠遠達不到他想要的標準。


    因為剩下的人根本沒法兒堅持一個月。


    悟空也好,阿卡麗也好,還有凱南,菲茲,勉強再加上一個安托萬,也就這麽多人了。可這些人裏,除了悟空,哪怕是阿卡麗,在麵對塞恩的時候都得選擇遊鬥的方式作戰,直到把塞恩的體力生生耗盡,才能宣布勝利。可這其中的過程,隻要稍有不慎,就是難以想象的後果。


    “或許,半個月也行。”


    似乎是察覺到了易的擔憂,奧拉夫忽然改口,隻是語氣不太肯定。


    “我以前也受過這樣的重傷,甚至比這更嚴重,但那時候都是躺在冰窖裏,或者雪窟裏養傷,藥草難求不說,連個安穩覺都睡不成。所以,現在這種情況,應該能恢複得更快。”


    說完之後,奧拉夫臉色複雜,又似乎是想到了什麽,猛一咬牙,繼續改口。


    “十天,隻要有十天,我就能恢複到再跟那個亡靈打一架的程度。當然,我不敢說再把那個亡靈砍成兩半,可最起碼能守住城門。”


    “不必。”


    易的臉色逐漸平靜下來,輕輕搖頭,拒絕了奧拉夫的好意。


    “我已經跟悟空商量過這個問題了,他也這麽說,但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翁庫沃不能隻靠你們兩個,擋得住一時,擋不住一世,咱們現在需要做的就隻是拖延時間而已,然後想辦法送城北的居民離開,減少傷亡。”


    “之前的時候,咱們就該直接殺出城去,把那亡靈的身體扣下來,然後丟到海裏去,也就沒這迴事兒了!”


    坐在窗台上的悟空忽然氣急敗壞地喊出聲來。


    他一臉煩躁地蓋上酒葫蘆,瞧見易看過來之後,又賭氣似得別過頭去。


    “殺出城去也不過是增加雙方的死傷,一旦鬧成血流遍地的情況,根本等不到咱們奪走亡靈的身體,那亡靈就能恢複過來。死傷越多,亡靈越勇,雖說那副身體肯定有著自己的極限,可後果卻肯定是反抗軍的損失更為慘重。再之後,哪怕咱們奪走了亡靈的身體又能怎麽樣?諾克薩斯完全可以大舉進攻,到時候,咱們連守城的餘地都沒有,隻會加速翁庫沃的破滅。”


    易並沒有惱火,隻是平心靜氣地闡明緣由。


    悟空的氣焰像是被當頭澆了一盆涼水,立刻就弱了下來。


    他不得不承認易說的這些都是事實。


    “你好好休息吧,我還得去找安托萬和蘇木商量下轉移居民的對策,畢竟,留在城北的都是些老弱殘障,不太好辦。”


    易輕輕吐出一口氣來,盡力保持著自己表麵上的平靜,也壓下心裏的擔憂和煩躁,然後叫上悶悶不樂的悟空,出門離開。


    奧拉夫也難得沒有焦躁,隻是轉頭瞧著窗外,眼神認真。


    黑雲壓城城欲摧。


    ......


    走在街道上,這位少年成名的大師一直在捫心自問——自己強裝起來的這份平靜,還能維係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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