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等慘禍,雖功亦不得賞也!”


    朱儁振振有詞。


    他那病弱至極的身體,麵色上竟呈現異樣的潮紅,情緒非常激動。


    他的意見是嚴懲皇甫堅壽,不賞張遼徐榮,但唿廚泉是應得恩賜的。


    但賜什麽,一時他也沒有主意。


    盧噴噴與他針鋒相對,少不得噴他滿頭滿臉的口水。


    庚哥提袖子,遮臉。


    不關我事,噴噴別噴我。


    盧噴噴認為,皇甫堅壽的確有過。


    但這個錯卻不能這個時候罰。


    一屜麥飯,可用猛火蒸煮,也可用溫火蒸煮。


    但就是不能猛火轉溫火,或者溫火轉猛火,這樣子飯就容易夾生。


    “吾等固計溫火烹之,然堅壽已使猛火,則須貫之,不貫必遺禍矣。”


    他甚至認為,皇甫堅壽的手段算不上罪過。


    司州四郡是使用溫和的手段推行推舉製以及一係列新政,但溫和不一定適合並州。


    因為他們在並州推行太過磨蹭,新政對豪族世家的限製作用已經開始顯現。


    豪右們不是傻子,就算不采取激烈手段,並州新政也必然會遭遇反彈。


    溫和推行必然曠日持久,不如下猛手。


    他們之前也沒禁止與規範皇甫堅壽在並州推行新政應該采取何種姿態。


    所以如果激烈是皇甫堅壽的手段,那也是他的自由。


    皇甫堅壽的過錯,是在於他采取激烈手段的同時,對並州豪右可能的反彈沒有足夠的重視,以至釀成慘禍。


    但這個時候,就根本不能處理皇甫堅壽,也不能不厚賞徐榮張遼乃至唿廚泉。


    否則會給並州豪右傳遞出一個信號。


    他們反抗與反對是對的,是有效果的,是能給他們帶來好處的。


    如此朝廷威儀何存?是不是在鼓勵反叛?


    再派去並州的人,隻要惹並州豪右一點不滿,他們是不是會繼續作妖?


    並州依靠這兩場殘酷殺戮好不容易震懾穩定下來的局勢,又會開始動蕩。


    而且以後朝廷行事稍微激烈,慫恿他人的反叛就會成為慣例。


    這就是盧噴噴所言的無窮遺禍。


    兩人意見相左,爭執不下,一時陷入僵局。


    皇甫嵩在旁邊輕聲的咳嗽著。


    他覺得頭痛欲裂,始終不發一言。


    畢竟涉及到他兒子,他要避嫌。


    本來連出席這次小朝議都是推辭的。


    但盧噴噴猜到朱儁反對,想要拉他幫忙,說什麽公為重臣,豈會以親情壞國事?


    所以陛下沒有限製你參加小朝議,你就應該去。


    皇甫嵩知道盧噴噴的算計。


    他們這位陛下雖然疏懶,但對身邊人卻是沒得說。


    且最為念舊。


    他去了就算不說話,看到他這副病病歪歪的模樣,估計陛下心腸都得軟那麽幾分。


    皇甫嵩自付不是聖人。


    雖然對皇甫鴻闖下大禍頗為惱怒,但父子親情還是在的。


    他也想維護一下他自己的兒子。


    現在不用說話留下罵名,又能起到維護兒子的作用,他當然就也沒有推辭。


    張讓趙忠宋典蹇碩皆耳觀鼻鼻觀心,不發一言。


    他們現在地位有些超然,一般不摻合這些爭議太大的事兒。


    庚哥吩咐的,有什麽意見私底下跟他說就行了,該說的他們也都說了。


    蹇碩與張讓的意見跟盧噴噴倒是一個路子,趙忠則偏向和稀泥。


    至於宋典,你指望一條比庚哥都鹹的魚主動提什麽意見?


    爭執不下的朱儁盧噴噴一圈目光掃過去,各自尋找臂助。


    逼問皇甫嵩的意見有些殘忍,這種情況下他為了避嫌隻能表態重罰。


    雖然合作良久,但宦官的意見他們不想問,作為士人對於宦官涉政心裏還是有些膈應。


    呂大憨批愁容滿麵的在旁邊唉聲歎氣,你問他他也不會有什麽主意。


    然後目光就集中到荀彧身上了。


    荀文若也在暗自思量。


    若以朝爭而論,他應該站在朱儁那邊。


    說實話他蠻佩服盧噴噴的,皇甫和盧氏皆子侄眾多,可以說是當下朝堂最不容忽視的兩股勢力。


    特別是皇甫氏,父子二人一掌北軍,一掌司隸,隱隱是當今朝堂的第一勢力。


    若能借此事打壓,少不得盧氏便會占據上風。


    盧噴噴跳出來表達維護,倒的確出自一片公心。


    朱儁之所以要求嚴肅處理,未必沒有借機打壓皇甫氏的心思在其中。


    他是在擔心又會出來第二個汝陽袁氏。


    荀氏當下也是朝堂下屬機構的一股小勢力。


    儒家親親之義,同宗族的少不得跨部門抱團。


    若從荀氏利益考慮,他是不介意打壓皇甫氏的


    因為受此之挫,皇甫氏在各部門的職位少不得會受一些影響。


    騰出來的位置,基本都會被科試上來的新人頂替。


    而荀氏在這幫子寒族士子中影響力極大。


    但當荀文若剛想開口支持朱儁,心下突然警醒。


    倒不是說他現在還有個太傅長史的身份,他出任河南尹,也是朱儁主動提議的。


    盧植算得他的恩主,朱儁同樣算得。


    他站哪邊都沒人說什麽。


    相對與盧噴噴更近一些,站到盧噴噴相反的立場倒會顯得他無私。


    但偏巧這個當口,他發現張讓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荀文若頓時從功利的盤算中驚醒過來。


    他若這番表態,若說盧噴噴朱儁包括皇甫嵩看不出來,那是有可能的。


    但他不覺得如張讓這般的人物,看不透他的心思。


    難免會使他在陛下那邊留下惡名。


    況且荀文若也是有大智慧的人物,經此一驚,心下卻豁然開朗起來。


    就算是以功利之心論,現下是爭權奪勢的時候麽?


    現下讓小朝廷繼續發展壯大,才是最符合他們荀氏利益的事情。


    他豈能因蠅頭小利而忽視大局?


    但怎樣處理更有利大局呢?


    一番思付隻是轉瞬便已完成。


    在朱儁和盧噴噴的目光逼視之中,他長揖微笑開口:


    “臣附盧太傅所議,此時嚴懲皇甫校尉,反易使並州再生禍亂,遺禍無窮也。”


    荀彧向來有急智,意見一出口,理由如同早就準備好了一般一套一套的就冒出來了。


    即使不拋開打壓皇甫氏的想法,說實話他覺得朱儁要求立即嚴懲皇甫堅壽的主張,未免過於迂腐。


    朝廷自有法度。


    皇甫堅壽不管怎麽處置失當,都是在朝廷法度的範圍內行事。


    反而是並州豪右。


    他們可以通過各郡郡守上表表達意見,也可以通過張揚讓呂布提出反對意見。


    (張揚不肯往上傳話這一條他是絕口不提。)


    但煽動叛亂,這是有任何理由都不可寬恕的。


    且張遼請罪中的自辯,也描述了現在被改名定善城的善無城慘狀。


    楊醜麾下的確有取死之道。


    而現在的慣例也沒有說殺人必須通過朝廷審核。


    張遼和皇甫堅壽這些領兵之將,隻要有平叛的名頭,的確可以拿這個主意。


    朱儁聞言勃然不樂,憤然道:“豈可以嚴刑酷法行新政,諸公或忘新莽之禍乎?”


    他這話一出口,堂上眾人皆色變。


    “休要胡言!”


    “大膽!”


    “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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