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季是荊州南陽郡隨縣人士。


    聽老人說,這裏原本是周天子封本家姬姓的隨國所在.


    隻是後世被楚國滅了。


    他以國為姓,想來是姬姓隨氏,如果國未滅還算個王族了。


    可哪兒來那麽多想來,又哪兒來那麽多如果?


    這種事兒隨季也就敢睡覺的時候蜷縮在鋪滿稻草的床上想想,然後傻樂出聲兒。


    他自己心裏也清楚,一條村落百十口子都姓隨,四裏八鄉姓隨的也不少。


    就算是王族,大約也隻有族長家和那些同姓的富貴老爺享福。


    他估計還是個苦哈哈。


    隨季用現在的話說,就是隨四兒,伯仲叔季,他排老四。


    他家兄弟四個,就活了他和老大,其他的都夭折了。


    家裏雖窮得厲害,倒是租種了些薄田可糊口,但卻沒有隨季的份兒。


    地主家也沒有更多田畝租出來了。


    即使佃租提到七成,可至少是個活計。


    人人都搶著種,佃約甚至成為一種可傳家的財產。


    隨季也理解,那些薄田交完佃租養活一家人都勉強。


    要再分家,那可真是誰也養不活了。


    從小兒隨季都聽父母說,等他大哥討了渾家,他就要離家的。


    在之前還養著他,隻是因為他還算是個壯勞力。


    隨季並不憂愁,因為桃花源不止是武陵才有。


    是不是避暴秦,大家心知肚明。


    不能說,說了就等於在誣陷士紳老爺們為國家蛀蟲了。


    大山往裏走幾個時辰,倒是有幾處山坳,有些人家聚集。


    小時候隨季在山裏頭攆野兔子迷了路,碰巧闖到過。


    他誰也沒說,因為就算是這大山,也是有主的。


    那些人屬於盜種田畝。


    都是失了地沒活計的農人,聚集在那兒自己墾荒種田討口飯吃。


    隨季打定主意,先在家奉養爹娘,等大哥娶了渾家自己就去那裏過活。


    他大哥到年齡娶媳婦兒並不艱難。


    因為女孩兒十五歲不出嫁要交五倍人頭稅。


    即使他們家這樣兒的,嫁過來好歹有口飯吃。


    娶了嫂子,隨季就去那深山安了家。


    自己開墾了些田畝,不納稅不繳租,時不時能打到些野味,生活還算富足滋潤。


    甚至還能偶爾偷偷帶些糧食迴趟家,接濟下哥嫂父母。


    然而他們這麽玩兒,終於是走漏了消息。


    山主家派豪奴來討曆年所欠之租稅。


    漫天開價之下他們付不起,鬧將起來把豪奴打了出去。


    隨季他們因此就成了山賊。


    隨季打聽消息,聽說山主家報了官,請縣衙官兵前來討伐。


    但因為山路太遠太難走,官兵走到一半不願來。


    倒敲了山主家一筆。


    那山的主家也是個小世家,縣衙裏說不上話的。


    山中有年長的曉得事的趕緊將他們組織起來,日夜巡邏。


    果然遇上山主家糾集豪奴來攻打,反倒被他們借地利打退了。


    幹脆出山劫奪了位無兒無女又識些字的破落士紳迴山奉為首領,當真當起山賊來。


    士紳起初是不願的,耐不過他們殷勤,又享受為首領的風光,不時便盡心盡力起來。


    給立了好多規矩。


    不許再納新人,附近能開墾的山頭穀地也差不多開墾完了。


    也不許隨意出寨去接濟父母親友。


    讓去也不敢去了。


    現在背著山賊的名聲,倒給父母哥嫂帶去禍事。


    山中各戶按人口出丁,用些木耙木棍,定期胡亂操訓。


    還要巡邏,並在要緊所在立木牆做防禦安哨探。


    隨季在這裏就一個獨門子,倒比別人家辛苦許多。


    要說當然是沒首領的時候自在,可是各門各戶有糾紛總算是有了調停斷判。


    雖然多數昏庸,但好過沒有。


    也需要開始繳些糧食給公中了,但跟山外的租稅比起來,那輕到近乎無。


    山寨從此還像模像樣起來。


    如此這般防範,山主家也拿他們沒轍。


    算是默許了,時不時還拿些鹽巴什麽的來跟他們交換山貨,價格壓得厲害。


    許是為了壓價,還是管他們叫賊。


    大家心裏都挺別扭的,但也知道自己就是強占了山林的賊。


    直到他們派出去縣府附近偽作貨郎轉悠的遊探,給他們傳迴來了今上的複古尊周謠。


    被這歌謠打動的不止是白波賊寇,很多如隨季他們這樣的小蟊賊們也被打動了。


    那士紳老儒如獲至寶,老淚縱橫,異想天開的說總算能給他們謀一個身份了。


    在老儒看來,山主家能拿一塊不知道哪裏來的鉛板山契來訛詐他們,說他們是賊。


    他們把這些開墾的田畝奉獻給天家成為公田,那山主家又能如何?


    召開眾議,十取其一,比現在公中的收糧略高,但也高不到哪裏去。


    何況三分之二可以留給他們自己用。


    關鍵是不再為賊,跟親朋也能有個走動,各戶都願意。


    著各戶統計自己的田畝,大家互相盯著,倒是沒人耍奸。


    沒有弄鉛板的本事,有人會木匠手藝,因此在木板上畫了下來,標注文字說明。


    又怕損壞,讓人直接隨著筆畫雕刻成了木雕。


    另製木板寫了一份推舉信,著山寨各戶按了手印,推舉老儒為此處亭長。


    因隨季爬慣了山的,加之為人伶俐,著他帶了幹糧與眾家積攢的全部錢幣,上京師討封來了。


    隨季不敢走大路,一路翻山越嶺。


    又沒出過遠門,各處亂撞亂打聽,近一年方到達洛陽。


    折騰得跟個野人似的,到城門口提心吊膽詢問城門兵丁。


    好在兵丁們見得多了,帶他見了趙融,趙融又著人將他帶到了洛陽的東尚書台。


    那便是此刻在盧噴噴麵前的那兩塊隨季一路背來的木板。


    洛陽沒那麽多世宦子弟做郎官,因此即便是東尚書台這樣的衙門,裏頭辦事的也多是宦官。


    好在這時候早就過了推舉蓋印的高峰期,專門劃出來來負責這等事項的東尚書台並不忙。


    都是身份低賤之人,宦官們倒沒有苛待隨季,還好好問了他話。


    這會兒盧噴噴問起來,卻也能將隨季所說的來龍去脈交代清楚。


    盧噴噴歎息一聲,垂目又細看了那塊隨季他們自己製作的田契木板。


    見山脈縱橫,都是些見縫插針的山間薄田,量出產也甚是有限。


    他沉思良久,卻終究是將木板遞給了宦者:


    “與吾好生收將起來,亦是民生民情。”


    歎息再三,他還是命人取來了偽璽,親自鄭重其事的在那塊滿是肮髒指印的推舉木板上行了璽,才將之歸檔。


    偽璽是推舉信的量太大的時候,庚哥那禦姐娘親不勝其煩,庚哥讓人取金所製的十方假玉璽。


    扔在東尚書台專門蓋這種印,皇甫嵩和盧噴噴都激烈的反對過,但沒用。


    當下也成為慣例了。


    盧噴噴覺得隻要他們管理嚴格,也倒的確方便許多。


    外人當然不知道他們行的是假玉璽。


    盧噴噴再三猶豫歎息,一是因為,亭長這種連官都算不上的最底層吏職,根本不歸他們封。


    但這也是庚哥的意思,隻要有推舉信就行璽,不做任何的篩選。


    堅決要當木得感情的蓋章機器。


    這樣下來,行璽越是荒唐,滿天下的世家豪族越拿這個行璽的程序當個玩笑。


    他們越輕視行璽的過程,洛陽就越安全。


    而原因二呢,是因為他知道,按以往的慣例,給行這個璽,對隨季他們並非好事。


    可他又能怎麽辦呢?


    他能體會到這兩張木板背後,那百多戶人家的殷切期待,更能體會山長水遠背這兩塊木板到京師之人的拳拳向往。


    這也是他辜負不起的。


    鄭重其事的拿新版的紙質冊封文書。


    端正寫下尚書台敕封荊州南陽郡隨縣禮山鄉龜盤坳吳平字奉安為遠山十八澗亭亭長的字樣之後,盧噴噴再度行璽。


    將冊封文書塞入有防水功能的新製油紙信封,盧噴噴不知道多少次的又歎息一聲:


    “著其仔細些,冊封文書外皮可略沾雨水,卻不可全濕,避些火。”


    “再著人安排其好生飽餐一頓,歇息兩日再行返迴。”


    “送些盤纏吃食與他,一應支出從某俸祿中扣除。”


    他不忍召見隨季,隨即灰暗著心情行出了東尚書台。


    隨季哪裏知道這許多?


    見東尚書台宦者親切,安排他飽食住宿,甚至在洛陽遊玩了兩天,這才拿到那封早就寫好的敕封文書並盤纏幹糧。


    卻以為這都是慣例。


    滿口子的讚頌聖天子如何如何,不過也是些鄉野俚語。


    他也不識字,不知道敕封文書裏寫了什麽。


    反正口也沒封死,還潔麵洗手之後,恭恭敬敬的請出來觀摩過。


    也看不出個究竟,隻是對那一方朱砂假印肅然起敬。


    有了出門行路經驗,又敢行大路,盤纏又夠。


    隻須二十多日,隨季便風風光光返迴了南陽隨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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