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呂布斬下丁原頭顱,縱馬躍出數十米,已到朱雀闕下宮門之前。


    他一麵叫門,一麵將丁原頭顱塞入馬上革囊,又調轉了馬頭。


    雙手持畫戟,在城下橫刀立馬,看似威風凜凜,其實心中慌得一批。


    草率了,他想,應該徐徐圖之的。


    實在是手快過了腦子。


    他有點擔心,如果那小皇帝是在誆他,那他這番確是做得差了。


    宮門若不開,縱是他能孤身衝殺出麵前這亂軍的陣仗,怕也是會淪為笑柄。


    天下之大,他再往何處去,且去何處能尋到一份前程?


    直到聽到那句“快與呂將軍開門”,他的心才放迴肚子裏。


    賭對了!


    哼,我是誰,我是天下無敵的呂奉先。


    誰能得勞資的效忠,那是得了天大的便宜。


    驚懼之心方止,狂妄之心又起。


    蹇碩在牆頭窺得真切。


    事出突然,外加那呂奉先兇威赫赫,在他斬罷丁原奔到宮門前這段時間,叛軍陣中雖有嘩然,卻無人追擊。


    那些知曉內情的小校將佐彈壓軍士均已吃力,跟丁原又不是多有交情,城牆上還有勁弩威懾,竟無人驅使軍士趁機掩殺過來。


    蹇碩一個手勢,宮門內軍士便開始搬開堵門的物什,準備將宮門打開。


    呂布雖然等得焦急,卻也知道這並非守宮軍士懈怠。


    守宮之時,必然將宮門堵死,要打開當然須得費一些工夫。


    聽到宮門緩緩開啟,他心頭剛鬆了口氣,準備調轉馬頭縱馬進宮門,卻聽一聲唿喝,一彪人馬撲上前來。


    呂布大怒,心說尼瑪個批的,勞資好不容易得小皇帝信重,眼見是有好日子過了。


    你們趁勞資進門,撲上來奪門,萬一被小皇帝誤會勞資假投降想賺開宮門怎麽辦?


    第一莫做,第二莫休,他反而不著急進宮門了,迴身縱馬蕩開長戟。


    隻是一掃,撲上來的那百十人便倒了一片。


    他將畫戟交於左手,胳膊一伸,快馬疾馳之中便將那彪人馬護衛在當中的一位身材壯碩須發皆白的老者擒入掌中。


    縱馬盤旋一圈迴到宮門前,他雙腿一夾馬身,戰馬人立而起。


    馬上的呂布暴喝:“膽敢趁布入宮之機侵聖駕者,死!”


    言罷一揚胳膊,便欲將所擒那人拋向空中,再使畫戟將其淩空斬作兩段。


    不料被他所擒那老人卻也有幾分膽色,此時並未驚懼,而是反手扯住了他的胳膊,口中叫道:


    “將軍戟下留人,吾乃範陽盧植盧子幹。”


    “此番非為趁隙奪門,而是欲與將軍同往護駕也!”


    聽到這個名字,呂布倒猶豫了。


    因為盧植是這個時代天下聞名的海內大儒。


    他要不知道,砍了也就砍了,但現在知道了,再砍了怕惹小皇帝不喜。


    他這一猶豫,卻見方才護著盧植的那彪兵馬又亡命撲了過來。


    “爾等退後,退後!”


    這時候反倒是他手中被抓著後腰的盧植大叫起來:


    “吾與呂將軍自去麵聖,爾等宮牆外靜候便是!”


    呂布冷哼一聲,瞪著眼睛環視了一圈,見再無人敢上前來,這才雙腿用力,緩緩調轉馬頭。


    宮門並未大開,不過開了條僅供匹馬通過的縫隙。


    待呂布進入,隨即吱吱呀呀的關上,一群人又在手忙腳亂的搬東西堵門。


    呂布再看時,卻見門洞內數十張勁弩,均已張弦置矢,一張張都瞄準著他。


    這城門洞內頗為狹小,要真射出來,他卻是無處躲閃的。


    呂布知道他是新降,人家有些戒備也是應當的。


    當下手臂一振,將那自稱盧植的老者拋到地上。


    “此人自稱範陽盧子幹,乘布入宮之時率眾欲奪宮門,已被布擒下,且當布覲見陛下之禮罷。”


    他隨即滾鞍下馬,自除隨身長短兵刃並弓箭等物。


    這是示之以誠的舉措。


    環視一圈,找到持弩軍士後一位內侍服飾且頜下無須的家夥,呂布拱手長揖為禮,道:


    “布欲待覲見陛下,還勞中官通傳一聲。”


    那內侍見他這等英雄的人物,對自己卻持禮甚恭,嘴角掛起微笑。


    口中言道:“不急,陛下卻有幾句話,讓奴先交代將軍。”


    說罷拉呂布到一邊,附耳與他嘀嘀咕咕起來。


    隨著他的話語,那呂布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但卻不斷點著頭。


    一番咬耳朵之後,那內侍笑著對呂布道:“將軍且隨我來。”


    呂布正待舉步,卻聽那邊剛被綁上的老者揚聲道:


    “範陽盧植亦欲覲見陛下,還望將軍代為通傳一聲。”


    扔著正經通傳的內侍他不請托,倒請托上一樣是覲見的外臣,可見他對內侍成見之深。


    那內侍冷哼一聲。


    呂布不知深淺,也不敢答應,悶聲跟在內侍身後朝朱雀闕上行去。


    行至城上,早有人取了他塞進馬上革囊中的丁原腦袋,裝進華貴木匣奉上。


    呂布腦中,閃過方才內侍囑咐他的言語。


    “陛下言說,將軍既秉忠義,前來投效,陛下亦不願因此汙了將軍聲名。”


    “故將軍隻須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且放心,該予將軍的賞賜官職,一樣也不會少。”


    “陛下是欲在此之外,另賜將軍個好名聲耳。”


    他不再猶疑,跨步上前,朝那含笑看向自己的玄衣纁裳的少年躬身,雙手托舉木匣,朗聲道:、


    “罪臣,故並州刺史丁諱原建陽帳下主薄,呂布,攜舊主首級參見陛下。”


    主薄這職位,就相當於秘書和書記官。


    州牧有主薄,刺史有主薄,太守也有主薄,小到一個縣的縣令帳下也有主薄。


    這是個負責替主官典領文書管理檔案和印綬的文臣屬性僚屬。


    雖然職務看起來與主官親厚,但卻是徹底依附於主官,毫無獨立性。


    丁原同時也有個騎都尉的武職,帳下也有軍司馬牙門將等一應武職。


    但他就給呂布一個主薄的職司,任何可獨立擁有部曲的武職都不給,就是想把呂布牢牢拴在自己身邊。


    所以呂布在報自己職司的時候,必須先報出丁原的職位。


    然而萬般算計之下,惡狗終於噬主。


    這個呂布報職位時必須報出的主官,還是死在了呂布手裏。


    庚哥輕笑,也朗聲道:


    “且免禮,將軍既替朕誅狂悖辱君之臣,又在朕困頓之時來投,誠忠勇無雙之士,何罪之有?”


    他們倆的聲音,都有點大得過分。


    雖然呂布覲見之時,隔著庚哥還有十來米,但也完全用不著這樣扯著嗓子吆喝。


    這麽幹純屬是為了演戲。


    因為他們這當眾的對答,少不得會被好事之人傳出去。


    所以當然要讓人聽得清楚點。


    “罪臣不敢!”呂布繼續朗聲:


    “故並州刺史丁諱原建陽公,既為布之主君,亦為布之義父。”


    “更簡拔布於微末,於臣有知遇之恩。”


    “罪臣以臣弑主,以子弑父,此為不忠不孝之罪。”


    “然布心中既懷忠義,寧汙自身,亦不忍主上以辱君之行,青史存汙,廣被罵名。”


    “此番臨陣斬主,前來投效,非為求己身富貴前程,隻為護舊主令名也。”


    “故不敢以此不義之舉,妄求敕封,唯求陛下赦臣舊主之罪。”


    “罪臣願以戴罪之身,為陛下禦前一健卒,終身不得賞賜,不升官爵,一贖舊主及微臣之罪。”


    言罷泣淚嚎哭,拜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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