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秋,我有些話想與你說。”沈靖言道。


    顧青秋頓了頓,但還是與沈靖言一起去了園子裏。


    沈靖鳴原本也想跟的,被顧青秋瞪了迴去。


    天氣漸暖,園子裏鵝黃的迎春花隨著風輕輕擺動,倒是給寂靜了一整個冬日的園子帶來了些許的熱鬧。


    顧青秋站在一叢迎春花下,道:“表哥,你想與我說什麽?”


    沈靖言沉默了一會兒,道:“表妹,先前祖父和祖母的提議……你真的不考慮嗎?”


    顧青秋在心裏苦笑一聲。


    她先前其實是不想與沈靖言單獨說話的,因為她已經預感到了沈靖言會說些什麽。


    果然。


    若是旁人,顧青秋也許就敷衍過去了,但沈靖言是她的親人。


    “表哥,”顧青秋再認真不過地看著沈靖言,“那日……我說的話,並不是糊弄大家的,我如今確實沒有成親的想法。”


    沈靖言微微抿起唇。


    顧青秋微微歎息一聲,“且不說我現在沒有成親的想法,就算有,我也隻會選擇我心儀也心儀我之人……表哥,你是我的兄長!”


    從前不知沈靖言的身份,顧青秋對他隻有欣賞。


    後來知道他是自己的表哥,顧青秋便隻將他當成兄長。


    她對他,從未有過男女之情。


    也正是如此,她當然不會同意外祖父和外祖母的提議,哪怕她知道他們是為了她著想。


    聽完這番話,沈靖言眼中閃過些許黯然。


    但很快,他也就釋然了。


    其實,他早就猜到了顧青秋的決定,隻不過到底心存不甘,才想著在臨走之前再試一次。


    如今既然得到了答案,那他也就能安心迴南安城了。


    “表妹,”沈靖言深深地看了顧青秋一眼,“此次一別,將來隻怕再難相見,隻願表妹將來能萬事順遂才好……”


    顧青秋心裏其實也有些澀然。


    雖然與沈靖言相處的時間不算久,可沈靖言是確實打從認親之後,就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護著她。


    “表哥,京城到南安城雖然路途遙遠,但我將來一定會去南安城看望舅舅和舅母的,到時候表哥可不要嫌我煩。”顧青秋道。


    沈靖言失笑,心裏的那點悵然也就此煙消雲散。


    做兄妹……


    也挺好。


    “青秋,那我就在南安城等著你了。”沈靖言道。


    明明還沒有分離,但兩人就已經約好了再見。


    這時的沈靖言以為,就算顧青秋真的去南安城,那也不是短時間內就能去的,但他沒想到的是,重逢的時機竟然來得那般快。


    當然,這就是後話了。


    ……


    時間很快也就到了二月十五。


    這是沈靖言離京的日子。


    一大家子人將沈靖言送到了城外十裏長亭處,亭外的楊柳已經發出新芽,柳條隨風輕擺間,便讓人無端生出了離愁。


    沈靖言要迴南安城,這件事早就已經稟報過景和帝,也得了景和帝的應允。


    畢竟,南安城很快就會再起戰事,沈靖言過去這些年就已經在戰場上立了不少功勞,這次的戰事之中他也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景和帝自然不會不允他迴去。


    不僅應允了沈靖言迴南安城,景和帝還賜下了不少的賞賜。


    來自帝王的賞賜,再加上顧青秋和沈靖鳴這些日子收拾準備的東西,裝滿了好幾輛馬車,再加上沈靖言和隨行的護衛,這離開的隊伍看著便有了些浩浩蕩蕩的意味。


    看著裝得滿滿的馬車,沈靖言輕笑著搖頭。


    “青秋,靖鳴,你們費心了。”


    他倒沒想過要推辭。


    這些東西,大多是顧青秋給還沒見過麵的舅舅和舅母準備的,沈靖言又豈會推辭。


    顧青秋道:“不過是準備些東西而已,哪裏用得著‘費心’二字,表哥多幫我留意一下舅舅和舅母喜歡哪些東西,到時候寫了信進京,我再讓人給舅舅和舅母送……”


    沈靖言露出微笑:“好。”


    沈靖鳴兩眼微紅地看著沈靖言:“哥……”


    他在武南王府出生,也在那裏長大,從小就跟在沈靖言的身後當小尾巴,這麽多年來的兄弟之情自然極為深厚,如今沈靖言要走了,沈靖鳴會如此不舍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才喚了一聲“哥”,沈靖鳴的眼淚就已經忍不住了。


    在眼淚從眼眶裏滑落之前,他迅速扭過頭,抬手用袖子在眼睛上沾了一下。


    眾人見狀,便都難免歎息一聲。


    沈靖言心中亦充斥著了離愁,但他不希望臨走之前讓大家因他而心傷,便故意衝著沈靖鳴道:“靖鳴,原來你這麽舍不得我啊,都哭了?”


    沈靖鳴還是個好麵子的小少年呢,先前之所以扭頭,就是不想被沈靖言看到他掉眼淚了,現在聽沈靖言這樣一說,當即就跳腳了。


    “我沒哭!”沈靖鳴瞪著一雙通紅的眼睛,“哥,你別胡說,我沒哭!”


    “好好好,咱們靖鳴已經是男子漢大丈夫了,沒有哭沒有哭……”沈靖言這才笑道:“原本我還想著,若是靖鳴你實在舍不得我,就幹脆把你一起帶走的,現在看來,你還是留在京城吧。”


    說著話,他上前一步,用力擁了沈靖鳴一下。


    “靖鳴,無論何時,武南王府都是你的家,我等著你和青秋一起迴來。”


    沈靖鳴原本就是強撐著才忍住了眼淚,一聽這話,差點就淚崩了。


    沈靖言卻已經轉向了沈君宜幾人。


    “榮嬤嬤,這段時間蒙您操勞照顧,萬望您老人家保重好身體……”


    “祖父祖母,孫兒不孝,不能在你們身邊服侍,還請祖父祖母珍重……”


    “姑母……”


    他將每個人都問候了一遍。


    話再多總會說完,眾人再怎麽拖,分離之時仍就這樣到來。


    沈靖言朝著眾人拱手:“那……便就此告辭吧。”


    他最後深深地看了眾人一眼,這才利落地翻身上馬,策馬朝著遠方行去。


    在他身後,護衛及馬車連忙跟上。


    顧青秋一行不由得往前追了兩步,直到沈靖言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視線的盡頭,這才帶著悵然收迴目光。


    因為沈靖言的離開,迴程的路上大家都難免有些沉默。


    尤其是沈伯庸和鄭氏。


    他們已經到了這個年紀,卻還不得不與自己的孫兒分離,甚至將來說不定都再見不著麵,會情緒低落,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沈靖鳴見狀,打起精神來。


    他湊到沈伯庸和鄭氏的跟前,露出笑容。


    “外祖父,外祖母,你們還記得蕭皇後那侄子吧?”沈靖鳴的語氣很是神秘,“就那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承恩公世子蕭佑安!”


    沈伯庸和鄭氏知道沈靖鳴這是想逗他們開心,便也打起精神來。


    “當然記得了。”鄭氏道。


    提起蕭佑安其人,沈伯庸和鄭氏就不免想起蕭皇後想要作踐顧青秋的事,心頭怒起的同時,沈靖言的離開帶來的悵然倒是悄悄散了幾分。


    沈伯庸也冷哼一聲:“那樣的人,竟也敢肖想咱們青秋,真是讓人打得輕了!”


    沈靖鳴這時候“嘿嘿”一笑,“之前這蕭佑安被哪位正義之士打斷了兩條腿,這自然是大快人心的事,不過我和我哥到底還是覺得不夠解恨,我哥也就帶著我悄悄潛進了承恩公府,給了那蕭佑安一些小小的教訓……”


    特意強調了“一些”和“小小的”。


    沈伯庸和鄭氏不由笑了。


    他們其實已經猜到了。


    沈靖言和沈靖鳴都是護短的,知道有個那樣的人竟然在打顧青秋的主意,他們能忍才奇怪呢。


    “想來,那承恩公世子這段時日的多災多難,都是你們兄弟倆的手筆吧?”鄭氏笑著道。


    沈靖鳴用力點頭:“嗯!”


    抬頭挺胸,很是驕傲的樣子。


    沈伯庸和鄭氏都被逗笑了。


    他們不僅經曆過大風大雨,也經曆了無數的生離死別,有這麽一會兒的功夫,也就從那離愁別緒之中緩過來了。


    “靖鳴,你做弟弟的就該這樣護著你姐姐,”沈伯庸拈著胡須笑,“不過呢,幫你姐姐出氣也得講究方法,可別出氣不成反被人抓個正著,沒關係,靖言迴去了還有我在呢,有我的指導,保管你不僅能繼續給你姐姐出氣,還能將自己摘出來……”


    沈靖鳴眼中一亮。


    “外祖父,您快快細說……”


    祖孫倆便也真的就在馬車上細說起來。


    鄭氏笑著搖頭。


    這時,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顧青秋和榮嬤嬤沈君宜一起坐了前麵的馬車,這時也都很是詫異。


    很快,前麵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是將軍府的馬車嗎?可真是巧。”


    顧青秋掀開車簾一看。


    可不正是燕離麽?


    今日的燕離一改往日的著裝習慣,穿了一身白色的衣裳,頭上戴了玉冠,此時的他騎在馬背上,看起來極為英武。


    沈靖鳴最先沉不住氣。


    沒辦法,任誰見著這麽個想要將自己姐姐叼走的大尾巴狼,也很難保持冷靜。


    一把掀開車簾,沈靖鳴冷笑一聲:“閑王殿下,是真巧還是假巧,你自己心裏有數!”


    燕離從善如流的改了說法:“沈小公子說得對,確實不是巧合,聽聞沈世子今日離京,本王念及與沈世子的情誼,特意前來相送,隻是不好打擾諸位與沈世子話別,這才沒有出來……”


    沈靖鳴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閑王殿下這話說的,您自己信嗎?我哥和您之間有什麽情誼?”


    半夜將他從顧青秋房裏揪出來的情誼?


    當然,後麵這句沈靖鳴沒有說出來。


    被他這樣拿話刺撓,燕離也不生氣,隻微微一笑,道:“俗話說的好,不打不相識……”


    沈靖鳴真是服了這人的厚臉皮。


    他擺了擺手,沒好氣地道:“不管怎麽著,我哥已經走了,現在我們要迴家了,閑王殿下能讓讓嗎?”


    燕離好聲好氣地道:“沈小公子莫惱,本王也要迴京,正好順路……”


    沈靖鳴氣結。


    他這路也不是他的,總不能說不讓燕離與他們走同一條路吧?


    見沈靖鳴不說話了,燕離卻是招了招手,讓人拿出幾包東西來。


    “先前在路上遇到有人賣糖炒栗子,那栗子極為香甜,當成小食吃倒也頗為不錯……”


    說話的同時,燕離一夾馬腹來到顧家的兩輛馬車前,先是就著大開的車簾將一包散發著香甜氣息的糖炒栗子放到沈靖鳴的手裏,然後又來到顧青秋乘坐的馬車旁邊,將栗子遞到被簾子遮著的小窗口處。


    “顧小姐,嚐嚐這糖炒栗子。”燕離道。


    沈靖鳴眼睛都瞪大了。


    當著他們家這麽多人的麵呢,這廝竟然就敢如此放肆!


    而且,這人根本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這一路上連個人家也難見著,哪裏有什麽人賣糖炒栗子!


    顧青秋此時也是一怔。


    薄薄的一層車簾擋不住栗子的香甜,那如蜜一般的氣息鑽入鼻端的同時,也不知不覺就入了心底。


    想起上次出宮時拋向燕離的那枚糖炒栗子,顧青秋心頭一動。


    她大概明白,燕離為何非得巴巴來送這栗子了。


    顧青秋忍不住笑了笑,然後在榮嬤嬤和沈君宜的注視之下,撩起身側的車簾,從那小窗口中將一大包的糖炒栗子接了過來。


    緊接著,微燙的溫度透過油紙包傳到顧青秋的掌心。


    這栗子竟然還是熱的。


    “那……”顧青秋輕笑著道,“就多謝閑王殿下了。”


    車簾並未完全掀起,從燕離的角度,隻能看到顧青秋的半張臉,以及她那上揚的紅唇。


    這一刻,他甚至想到了他們僅有的兩次親密接觸時,這雙紅唇那不可思議的柔軟。


    不敢再看,燕離挪開視線。


    馬車重新前行。


    沈靖鳴原本以為總算是能將燕離甩掉了,哪裏知道這人竟然一直騎著馬慢悠悠地走在顧青秋所在的馬車旁邊,與顧青秋就隔了那麽一層馬車車壁!


    一直到離著京城還有兩裏左右,魏襄騎著馬迎過來,燕離這才看著車窗邊垂下的車簾,低聲道了一聲別,和魏襄一起打馬疾馳而去。


    顧青秋掀開簾子看了一眼,隻看到兩人兩騎掀起了塵土。


    捧著溫熱的糖炒栗子,想起燕離先前的舉動,顧青秋不由笑了笑。


    這人……


    倒是有些放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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