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越來越盛,靠近核心的部分逐漸實質化,變成濃鬱的流體,將卡爾包裹其中,並且不斷往外蔓延。被它碰觸到的所有物體,包括車輛,路障,甚至是隔離帶上長出的雜草,都在頃刻間解體,化為紛紛揚揚的金色微塵。


    旋風強勁,在柏油路麵刮出一道道刀砍斧劈似的深痕,這種情況下,丁遙周圍卻有一圈足夠她站立的空間,裏麵風平浪靜,完全沒受到鬥氣暴走的影響。


    丁遙了然,即便在盛怒之中,卡爾也不曾動過半分傷害她的念頭。


    她突然覺得心頭劇痛,細細思量,馬上想通了前因後果。


    卡爾是在聽到她和林毅然的對話後,才會變成這副模樣,換句話說,恐怕騎士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才是他真正要找的人。


    至於為什麽不同她相認,想必是因為剛剛見麵時,她的臉色過於難看,讓他生出害怕被趕走的擔憂,所以幹脆裝作認錯了人,好用這種方式跟隨在她身邊。


    後來又誤以為她要再次離開,跟林毅然一同迴家,所以才會激動到鬥氣失控。


    對奧丁大陸的武者來說,鬥氣失控並不常見,僅會發生在心性不穩的新手身上。卡爾是宗師級別的聖騎士,堅忍自律的性情連主祭司都讚不絕口,按理說絕不可能控製不住力量,偏偏就是這樣一個男人,在她麵前暴走了兩次。


    上一次是誤會她在向凱德勒王子表白,這一次是以為她要跟林毅然迴家,不再需要他了。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他又失控了幾次呢?


    還有那隻變成紅色的左眼,她不至於傻到認為,世上會有平白無故的穿越。


    丁遙不知道是何等的心痛,才會讓一個大宗師控製不住自身鬥氣,她隻知道,自己的心在這一刻,是真的動搖了。


    早先裂開的那條縫隙逐漸擴大,最後像山崩地裂般成片塌陷,讓停駐多時的金發身影登堂入室,完完整整占領她的心房。


    丁遙悄然一歎,心情萬分複雜,既為他的遭遇感到難過,又有一種克製不住的隱約歡喜。


    讓她難過的是,為了尋找她,他穿過了兩個世界的阻隔,付出的代價如此巨大,令她歡喜的則是,幸好還沒有太晚,幸好他來到了她的身邊。


    就這樣,她懷著對遙遠時光中那個奴隸少年的深深愧疚,以及足以將人融化成一池蜜液的柔軟愛意,朝光芒中的騎士伸出了手。


    指尖即將觸及金色流體的瞬間,騎士周身劇震,拚著爆體而亡的危險,將鬥氣驟然收迴體內,從根源上避免了傷害到她的可能。


    卡爾半跪在地上,左眼猩紅,無數道傷口如漁網般裂開,把他染成了一個血人。


    他強忍劇痛,吃力地抬起手臂,接住她伸過來的手,低聲乞求道:“別離開我……你答應過的,讓我永遠做你的誓約騎士,所以……別走好嗎?”


    他傷得太重了,除了失控的鬥氣,迪塞爾之眼蘊含的魔氣也在周身遊走,大肆破壞體內脈絡,搶奪他對身體的掌控權。


    左眼變得比鮮血還要赤紅,額頭上浮現出淡墨色的倒立十字架,明明受了重創,渾身傷口卻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愈合。


    丁遙用力捂住嘴,好不容易才壓下嗚咽聲。


    她跟魔族鬥了二十多年,哪裏會不知道,紅色眼眸和強大的愈合能力,是高等魔族的專屬特征,倒十字魔紋更是魔王直屬大將的標誌。


    她的聖騎士,曾是何等的天縱奇才,意氣風發,連帝國的皇帝也要持平禮相待,剿滅魔王後,他在奧丁大陸有著大好前程,卻為找迴背棄誓約的她,向魔族低下高傲的頭顱,放棄聖光的庇佑,變成了一個半人半魔的異種。


    丁遙流著眼淚,伸手把卡爾擁進懷中,就像他年少時那樣,輕輕揉了揉他的發頂。


    看見她的淚水,卡爾不由得慌了:“莫莉……別哭……是我不好,不應該騙你,裝成不認識你的……”


    他費勁地喘了口氣,強迫自己說出後麵的話:“如果……如果你不想見到我,我會盡量躲到暗處……不在你的視線範圍內出現……可是,別趕我走好嗎……這個世界太危險了……我必須在旁邊守著你……”


    聽到這番話,丁遙眼中的淚水更加洶湧起來,她輕輕咬了咬嘴唇,一字一句地說:“卡爾,對不起,以前都是我不好,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卡爾猛然抬頭,像是一頭重見天光的困獸,臉上寫滿不敢置信。


    “你……你說什麽?”他努力壓低聲音,連唿吸都變得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把眼前的美夢吹散了,“能不能……能不能再說一遍?”


    “嗯……從今往後,我不會不告而別,把你一個人扔下了。”


    丁遙擦掉眼淚,輕輕扶住卡爾的身體,讓他平躺在膝蓋上。


    確定卡爾躺成了最能減輕痛楚的姿勢後,她的手撫上那頭金發,用指尖細細感受久違的柔軟,躊躇了一下,然後破釜沉舟似的說:“我……我好像有些喜歡上你了。”


    她想了想,又緊張地補充一句:“隻……隻有一點點哦。”


    什麽?!


    卡爾被她的表白砸懵了。


    他不敢置信地望向丁遙,以為這隻是她的善意安撫,或者又一個精心準備的謊言,然而源自她心底的愛意是那樣芳香甜美,仿佛一道溫暖的溪流,流進千瘡百孔的心房,治愈了他的心傷,傾訴著她的心悅。


    這是真的,他不是在做夢。


    愛情是如此的不可捉摸。之前他花了十年時間追隨守護,隻換來莫莉毫不猶豫離開的背影,這一次卻隻用了兩天時間,就成功闖入荊棘環繞的城堡,摘到了夢寐以求的果實。


    他不知道的是,正是自己十年如一日的愛護,才能養出現在這個外表冷情,內裏嬌嫩,對其他男人示好視而不見的丁遙。


    多年的悉心照料,早就在她心裏悄然種下了一枚種子,這顆種子,因為任務完成後的必然分離,因為控製魔力不得不壓抑的心性,因為對陌生感情的不知所措,一直被埋藏在厚厚的凍土下,從未有過發芽的機會。


    迴到藍星後,丁遙不再是強大的勇者,從受人保護的嬌弱法師,變成了直麵危險的那批人,生存環境和過去有著天壤之別。她雖然心性堅毅,隨遇而安,潛意識裏仍然累積了不少委屈和不安。


    在卡爾出現之前,她還能做人前那個冷靜自持,天塌下來也不眨眼睛的強大女人,一遇到卡爾,尤其是看見他對白茉莉那樣好後,藏在深處的柔軟內裏一下子就被觸痛了。


    她開始變得不像以前的自己,會酸澀苦楚,會遲疑羞怯,還會像普通女孩一樣偷偷盯著在意的人看。


    這是卡爾用三千多個日夜的照料,全心全意滋養出來的嬌氣莫莉。從前,她被禁錮在無法動情的強大魔導師體內,現在,她終於擺脫了係統所賦予的鐐銬,走到了騎士跟前。


    那顆種子被繾綣愛意滋潤多年,早就汲滿了養分,一朝破土,瞬息發芽抽枝,開花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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