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煜想得很好,他覺得,初戀通常沒有好下場, 不如自己早點埋葬了。


    然而實際行動起來卻不像他想象中的那般順利。


    倘若葉煜是百花叢中過, 片葉不沾身的那種人, 或許還真能如他所願,可他不是。


    毫無經驗的他是絕對想象不到感情的威力。


    他試圖疏離嬴政, 以他那貧瘠的、聽道途說的理解來看,這應當是一種有效的做法。


    但結果卻是慘烈的。


    他能疏離到哪兒去呢?


    上朝他不能總缺席的,每兩日還要入宮教導扶蘇, 平時更是需要去找嬴政匯報進言, 還有嬴政找他的時候他也不能推拒,如此算算, 他幾乎是每天能夠見到嬴政了。


    他不斷地告訴自己,他不喜歡嬴政,但越是強調這種自欺欺人的話語, 反倒讓他越是清楚明白自己對嬴政的感情, 從而越發在意嬴政。


    他甚至還不能讓嬴政察覺到他的疏遠, 這更使得他的行動難上加難了。


    除非他現在立刻請戰出征,或者裝一場大病,推辭一切事務,否則他實在是想不出還有什麽有效疏離的法子。


    可現在是秦國少有的安逸時期,沒什麽大戰役,小戰役更是不會讓他去,他沒辦法離開鹹陽。而裝病這種因私廢公的辦法,以前或許沒什麽影響,但是現在卻是不行了,以他的職責已經不能夠這麽做了。


    更加糟糕的是,在明白自己的感情之後,他的目光竟是克製不住地去尋找嬴政的身影。如果說先前是毫無意識被吸引,那麽現在他明顯能感受到有一雙無形的大手正在將他拉入深淵。他不但沒有了結心緒,似乎還適得其反了。


    “葉先生……”穿著騎裝的小扶蘇擔憂地看著他,“您若是不適,我會去向父王解釋的,不必強撐。”


    葉煜聽到他的聲音,茫然地抬起頭,“我沒事……”


    “還說沒事?!”嬴政不知何時走了過來,耳目靈敏的葉煜竟然一下子沒發現。


    葉煜匆匆行禮,嬴政打量他一番,最後將目光落在他的臉上。


    葉煜察覺到這一點之後,立刻撇開險些要與其對視的目光,說道:“臣隻是在想事情,叫公子擔心了,是臣的不是。不過臣的身體真的沒事。”


    嬴政卻伸出手,撫上他的臉,竟有幾分親昵地用拇指指腹抹了抹他眼下的青黑,皺著眉不悅道:“這還叫沒事?”


    突如其來的溫度與感覺讓葉煜嚇了一跳,他堪堪克製住自己差點要嚇得後退的身體,以及再度雜亂起來的心率。好在嬴政很快就收手了,令他在心中鬆了一口氣。


    鑒於銅鏡效果和屋子裏的光線問題,葉煜還真沒注意到自己眼下的痕跡,不過想到自己最近的作息和剛剛嬴政的動作,他也能想象到是什麽模樣了。


    想起自己方才的話以及沒有休息好的原因,他的臉上泛起一點緋紅,但他本人卻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仍是信誓旦旦道:“算不得什麽。”其實他也沒說假話,行軍的時候沒休息好完全是常事。


    但扶蘇和嬴政卻不這麽認為,嬴政以一種不容拒絕地語氣說道:“隨寡人來。”


    扶蘇機靈地做出為葉煜送行的動作,這下葉煜不跟著嬴政走也不行了。


    葉煜略有幾分心虛地跟著嬴政走了。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當他白日裏滿腦子都是嬴政的時候,晚上也自然避免不了。在第二天醒來後被嚇了一跳之後,葉煜每日入睡都小心翼翼,睡眠質量自然就下來了。


    嬴政帶著葉煜去了一處位於中心的宮殿,葉煜沒有來過這裏,可光是從附近的守備他就能認出來這裏是嬴政的寢殿。


    “王上?”當意識到自己在嬴政的寢殿之後,葉煜就坐不安席。這和雍城的蘄年宮可不是一個概念。


    “太醫馬上要到了。”嬴政迴答說。


    葉煜得了迴複反倒是鬆了口氣,雖然他覺得因為沒休息好這種事請太醫實在是太小題大做了,但想想看完太醫後他應該就可以離開了。


    老太醫來後,大概是早就被通知了,隻待嬴政出聲後就來給葉煜看診。


    見太醫那一臉凝重,葉煜險些要以為自己患了什麽不治之症。不過實際上還隻是睡眠不好的小問題罷了。


    吩咐了內侍去給葉煜煎安眠的藥之後,嬴政似笑非笑地看著葉煜。


    “愛卿可有急事?”


    葉煜當然不能說自己急著走,隻說道:“還要為大公子授課。”


    嬴政又道:“扶蘇之事寡人會著他人去的,愛卿就在此休憩片刻吧。”說著還讓趙高去收拾偏殿了。


    葉煜越想越覺得嬴政說的話有些耳熟,想了想,突然迴過味來,這不就是他當初勸嬴政說的麽?沒想到竟然給用到自己身上,這算是給自己挖了坑嗎?他頓時有幾分哭笑不得,坐如針氈之感也消退了不少。


    “謝王上。”嬴政都讓人去收拾東西,葉煜想來拒絕也沒有什麽用,幹脆直接應下了。


    反正隻是在偏殿睡會兒,就當是在蘄年宮那時候了,但不會又做什麽奇怪的夢吧……


    葉煜心中忐忑地想著,跟著趙成去了偏殿。


    躺下去之後,葉煜其實並沒有立刻就睡著。盡管他的確想好好睡一覺,可一想到自己所在的地方,他就不敢真的睡著,可也不好意思駁了嬴政好意,便閉上眼睛,調整唿吸,閉目養神一會兒,也當做裝睡了。


    為了防止自己真的睡著,他腦中想著各種事情,有魏國什麽時候發兵楚國這種事,也有自家小子嬰的瑣碎小事。


    不知過了多久,忽地,他聽到了門開的聲音,腦中思緒頓時褪去,身體緊繃起來。


    內侍不會在他睡覺的時候進來,來人是誰?


    衣料摩擦的聲音越來越近,從表麵看來葉煜好似真的睡著一樣。


    門又關上了,可是葉煜不遠處的另一道屬於男子的唿吸聲很明白地告訴他,來人並沒有走。


    剛才來的起碼有兩人,一人應該是負責開關門的內侍,門口也有侍衛和其他服侍的人,來人不可能是行蹤鬼祟之輩,那麽唯有……


    熟悉的唿吸聲和腦中的猜測讓他意識到了來人是誰,可葉煜不但沒有放鬆,反而更加僵硬了。


    他來做什麽?


    葉煜幾乎要作不住裝睡的樣子,他小心翼翼地讓自己的唿吸聲保持規律,眼皮之下的眼睛半點都不敢轉動。但不同於麵上的平靜,他的心中卻已經成了一團亂麻。


    一雙前不久才感觸過的溫涼的手覆上了他的眼睛,他險些要以為是自己被發現了,卻聽到耳畔嬴政一聲輕歎。


    他的腦中頓時空白,或許是被怕被嬴政發現異樣,葉煜此時什麽不敢想。也正因為這樣,這比上一次更近的距離,讓他細細感受到了嬴政的體溫以及他的唿吸聲和心跳聲。


    葉煜不知道那是不是他的錯覺,如果是,那他隻能期望嬴政沒有他這麽過人的耳力,無法聽到他已經亂透了的、猛烈躍動的心鼓聲。


    隨著時間的流逝,嬴政似乎如他所想那般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而葉煜也感覺一股無法抗拒的困意湧上。


    這一次葉煜沒有硬撐,他寧願去麵對那羞恥的夢境,也不願去麵對他腦中剛剛冒出來的一個猜測。


    真是太荒唐了,一定是人生三大錯覺之一……


    葉煜可沒有嬴政那樣嚴苛的生物鍾,等到他醒來的時候,就如同他發燒開竅醒來的時候一樣,都已經是皓月高掛之時了。


    他沒有做任何夢,而身邊也沒有任何人,就好似先前的一切都是他的錯覺一樣。


    入睡之前的猜測再度浮現腦海,葉煜咬住下唇,眉頭緊鎖。


    他覺得是他想多了,可是嬴政一直以來的態度,那似有似無的親密實在是讓他忍不住多想。


    最好不是真的。


    哪怕心中蔓延著喜悅,但是他的理智仍然這麽想。


    在那之後,葉煜再未出現像這日一般明顯的休息不良了,或許有,不過至少看起來誰也察覺不到異樣。


    而在開春之後,早就蠢蠢欲動,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魏國聯合春申君,向著前不久才平定叛亂、元氣大傷的楚國發起了進攻。


    秦國朝堂上出現了三種意見,一種是認為應當趁機摻一手和魏國一起分楚國這塊大餅的,第二種是希望秦國出兵幫助楚國,這是以昌平君和昌文君為首的楚係,最後一種則是以葉煜等早就得到了消息的重臣,他們一致認為秦國不應當參與任何一方。


    毫無疑問,嬴政也早就做出了選擇,不論那些楚係的人怎麽上書,秦國最終都沒有出兵。


    在這種氣氛中,彗星再度出現了,而這一次看著也比先前更大。


    鑒於前年彗星出現時的種種噩耗,這一次彗星的出現弄得人心惶惶。


    處於危機之中的楚國抓住這個機會,試圖利用這次彗星,假做神諭調動民心來抗擊魏國。


    因為魏國發動攻擊和彗星出現的時間的確相近,楚國的說辭取得了不錯的效果,連魏國那邊的軍心都動搖了。


    但就在楚國局勢正要逆轉之時,楚國最後的主心骨——楚王病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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