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煜一如往常一樣去向嬴政匯報,百家如今都被分派了去了各處地方,自是用不著他再負責護衛巡查, 不過他本身還是個將軍, 哪怕沒有出戰, 軍營裏的事情也不少。


    “昌平君。”在殿外他見昌平君正好從裏麵出來,盡管兩人沒什麽交情, 但他還是禮貌地問候了一下。


    昌平君神色不太好,聽到他的問候好似才注意到他,迴了個頷首, 又匆匆離去。他這情態最近葉煜可是見過不少次了。


    昌平君是楚國公子, 若論關係,說起來他還是嬴政的表叔, 在莊襄王時期就被封侯,算是秦國楚係的領頭羊,平時還算低調, 人也有本領, 沒有像當初燕丹那樣四處蹦躂。不過他其實也不用蹦躂, 人家是來秦國出仕的,又不是來做質子的。


    葉煜平時見這個人都是風度翩翩,不落楚公子之名的貴氣模樣,可最近瞧著竟有幾分灰溜溜的樣子。


    楚係作為外戚的確是在秦國紮根不淺,但嬴政也不至於這個時候收拾他們,沒理由更沒必要,華陽太王太後對嬴政還算不錯呢。


    若真要說有什麽能讓昌平君失態,莫不是和楚國有關?


    葉煜心中疑惑,等匯報了之後就順便問了嬴政,“可是楚國又有何變動?”


    嬴政也猜到他會這麽問的原因,搖了搖頭道:“春申君在逃,但是其黨羽族人盡誅,隻要沒有助力多半掀起不了什麽風浪。而昌平君就是為此代楚國來與秦國交好。”


    “原來如此。”葉煜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的關節。


    楚王滅了春申君三族,春申君現在必然大恨,說不定會聯合他國,狠狠咬一口如今虛弱的楚國來報仇雪恨。而昌平君幾次三番來尋嬴政,一方麵是為了交好,避免秦國成為那個趁虛而入的國家,另一方麵也是希望如果楚國真出了什麽事,秦國能伸出援助之手。


    秦楚的關係一般來說都還不錯,不然昌平君也不可能安然待在自己的位置上了。隻是上次楚國發起了合縱讓兩國關係陷入了僵局,甚至有惡化的跡象。


    如果從旁的角度來看,昌平君這一舉動或許就像引狼入室一般,但實際上這其實是個聰明的做法。


    秦國對楚國的威脅太大了,他首先籠絡秦國,至少避免了讓春申君借秦國之力的可能。其次,他明白現在的秦國還沒辦法一口吞下楚國,否則下一次合縱就不會被三言兩語的化解了。最後,現在秦國是在任用百家,最重賢名的時候,背信棄義之事,至少目前秦國不會去做的。


    “王上打算如何?”葉煜心中有他自己的想法,但也想知道嬴政是如何看待的。


    盡管秦國現在沒辦法吞下楚國,卻能夠借此蠶食或者獅子大開口,好好訛詐一番楚國。


    “不過蠅頭小利罷了。”嬴政不屑道。


    葉煜莞爾一笑,任誰知道自己的君主是個有遠見的人,而不是個鼠目寸光的家夥時都會感到高興。秦國的確能借此蠶食楚國,可是這哪裏比得上楚國持續混亂帶給秦國的好處呢?


    嬴政雖然隻有弱冠,可是葉煜相信,當下六國的君王沒有能比他更有能力的了。


    猶記得前世看過一些論調,說是秦國之所以能統一天下是因為有之前曆代秦王的積累,嬴政不過是順勢而為、坐享其成罷了。


    對此,葉煜不否認前半句,可是對於說出後半句話的人,他隻想一巴掌唿上去。


    嬴政這些年來的作為他都是看在眼裏的,記憶中史書上對於秦始皇描寫的文字已經漸漸淡去,他承認的嬴政唯有眼前一人。


    他不斷地替嬴政刷好名聲,掩蓋那些哪怕是在這個時代算作正常的殘暴之事,除卻自身不忍和為了招賢納士、減少秦國覆滅的危機之外,更是為了讓後人讚頌他,而不是負汙名罵語千年,直至信息大爆炸的時代仍然被人詆毀。


    葉煜其實一點也不喜歡去想那些彎彎繞繞的事情,呂不韋說武將頭腦簡單,然而,能坐上高位的武將哪個會真的簡單呢?很多時候隻是他們不願去想罷了。君不見他們一到作戰時,不僅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更是什麽計策都能手到擒來,半分木訥也沒有。


    葉煜最初的目標也是那樣,但他後來明白了,那樣不隻他可能活不下去,秦國也沒辦法長存。


    於是,他在開竅了具有自保能力後仍是弄起了那些自己不喜的彎彎繞繞,隻因為秦國需要,嬴政需要。


    確認嬴政沒有因為親政後沒了呂不韋和嫪毐的威脅而膨脹,吃下一劑安定劑的葉煜出聲請辭。


    “你也有些日子沒見扶蘇了,過會兒他就要來,不妨留下用過饔食再走。”嬴政卻說道。


    葉煜的確是沒好久沒見扶蘇了,不僅是因為忙碌,更是因為他沒有在嬴政宮殿附近看到過扶蘇。


    在沒有嬴政的許可前,葉煜是不會主動去見扶蘇的,哪怕他真切地希望扶蘇能夠成為太子,但他也怕自己的行為被嬴政理解為站隊。他不知道嬴政是怎麽想的,不過在他的印象中,尋常的君王應當不會樂意看到自己的臣子幹涉立嫡的事情。


    不過聽嬴政這話,似乎扶蘇來見他一直都有嬴政的許可?


    葉煜微愣了愣,點頭應了下來。


    在扶蘇來之前,葉煜就坐在一旁看著嬴政處理公務,偶爾嬴政會問問他的意見,他也都如實說了。


    緊接著他就聽到了孩童的聲音,果然立刻就有人報是扶蘇來了。


    四五歲的小扶蘇映入眼簾,扶蘇看到他在明顯雙眼一亮,卻還是先規規矩矩地行了禮。


    嬴政這時候放下竹簡,問起了扶蘇的學業進度。


    這時候還沒什麽三百千,更沒什麽唐詩三百首,各家啟蒙的作品都不一樣,葉煜也有些好奇嬴政給扶蘇選了什麽——然後他就聽見小扶蘇張口就背起了韓非的作品。


    他原以為自己會訝異,結果腦中想的卻是“果然如此”四個大字。


    扶蘇到底還小,不可能全背下來,背了一篇就停了,張望著嬴政和葉煜的反應。等得到嬴政還算滿意的表情和葉煜誇讚之後,小扶蘇才自以為隱晦地鬆了口氣,坐下跟著他們一起吃飯了。


    吃飯的時候自然是沒有交談什麽,不過吃完飯嬴政卻又提起了讓他做扶蘇老師的事情。儒家君子六藝中都有禦射二藝,尚武之國的公子當然少不了習武。


    看著扶蘇期盼的目光,盡管葉煜覺得他還小,但這一迴倒是沒拒絕,“臣自是願意,隻望公子不嫌臣身手笨拙。”


    “當然不嫌棄!”扶蘇在他話音剛落就接到。


    四五歲……拉弓射箭還差點,不過可以騎馬了。


    葉煜心中盤算著。


    嬴政看兩人都答應後,說道:“既如此,勞將軍兩日一來了。”


    葉煜欣然應下,由自己的小弟子恭敬地送出了殿。


    迴到府中的時候比平時晚了不少,他的大弟子李由已經自發地在練習了。


    “師父。”李由現在已有十八歲了,如果不是最近秦國沒什麽戰事,以他的能力起碼得一個偏將是綽綽有餘的,若是再有點資曆,混個將軍也不難。


    葉煜慣例指點了兩句,末了說道:“你有小師弟了。”


    李由頓時想起兩年前葉煜提及師弟,一向沉穩的他也生出幾分好奇,“小師弟是……?”


    葉煜難得見他好奇什麽,原本是想直說的,這下子卻不直言了,“等過段時間就帶你去見他。”


    李由好武,但有個好基因,他的腦子也不差,立刻就轉動起來。


    既然那個傳說中的小師弟無法來師父府上,那麽要麽是身體羸弱,要麽是身份特殊,而前者難以成為葉煜的弟子,所以多半是後者。


    他又想到葉煜是剛剛從宮裏出來的,那個答案頓時就唿之欲出了。


    “是大公子嗎?”秦國的宗室公子不少,可是能以“大公子”相稱的,唯有嬴政的長子扶蘇了。


    葉煜知道李由比看起來的聰明得多,所以驚訝也隻是短短一瞬,“沒錯,就是他。”


    李由並沒有多少喜悅,但也沒有抗拒,隻是淡淡點了點頭,說了一聲就打算繼續練習去了。


    葉煜卻在他剛剛正要轉身之時,突然開口,“你師弟的事,你父親若是不問,就不必說了。”


    這是葉煜少有的在他麵前提起李斯,他非常鄭重地點了點頭。


    看著他這模樣,葉煜心中微歎,李由聰明是聰明,就是半點也沒有他父親的精明,倒是讓他感覺有幾分良心不安了。


    隻是這樣的想法他絕對不會說出來,隻是看著李由繼續入了練武場,正手癢著打算下場和他過幾招,就見到趙誠走來。


    “將軍,有家行商送貨來了。”


    葉煜步子一頓,掉頭去了大廳,一個商人帶著的一個長方形盒子等在那兒,就形狀也能看出來裏麵必然是長劍。


    雖然他已經有了湛盧,可就是不算平時送禮,他自己也想收藏一些寶劍,故而,有時候會吩咐幾家遊走於各國的行商,若是看到什麽好的寶劍,都可以賣給他。


    看了看劍,葉煜目露滿意,問那商人,“這一次的劍才擔得寶劍一稱,哪兒尋的?”


    那商人迴道:“前些日子來了不少楚國的貨,這也是其中之一。”


    葉煜手上頓了頓,說道:“早知如此,就讓你多帶些了,我弟子也快成婚及冠了,能送人的東西自然是越多越好。”葉煜這裏是不缺什麽好東西,平時往來送他禮的也不少,隻是如果不小心撞上東家給西家,西家給他,他又給東家的事情就尷尬了。


    商人忙說道:“您想要什麽,我下迴給您送迴來。”


    葉煜這一次沒要劍,而是說了些南方產的適合做禮的珍玩一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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