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嫪毐之亂的賞罰都結束了,然而這隻是開始。


    有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盡管有了不少鋪墊, 可是嬴政親政之後還是免不了一番洗牌, 而這種衝擊, 最影響的自然是大權在握多年、紮根頗深的呂不韋。


    嬴政甚至做好了呂不韋反對的準備,但那天的朝會上, 呂不韋卻因病請假了。


    這是……示弱?


    雖然呂不韋年紀不小了,可前些天他還是好好的,乍然生病, 不說嬴政, 就是呂不韋自己恐怕也不相信。


    呂不韋其實是在害怕,這聽起來似乎有些不可思議, 一個權傾朝野多年、以商賈身份成為一國相邦、快及七十歲的人竟然在怕一個剛剛親政的弱冠君王。


    呂不韋覺得,嬴政既然能把嫪毐的一舉一動都摸透,不可能不知道把嫪毐送進宮的人是他, 就算嬴政不知道那次叛亂的幕後推手是他, 可是僅憑這一點就足夠嬴政收拾他了。


    嫪毐的事情就是前車之鑒, 呂不韋甚至都不知道嬴政的勢力到底有多少,他越想越覺得自己已經深陷一隻大網之中。那些幫助嫪毐、最終首級被懸於城牆之上的官員整日出現在他的腦海中,他毫不懷疑自己將會成為其中之一。


    憂慮越來越深,原本隻是因為惶恐裝病,到了最後竟然真的一病不起了。


    嬴政得知後,挑了桃眉,吩咐了太醫盡力醫治,連一句過多的、虛假的關懷都沒有。


    等到楚國春申君的老巢吳地被項燕徹底擊敗,春申君被夷三族的事情傳到秦國之後,呂不韋好似才徹底放棄,拖著病體上書致仕。


    盡管這時候呂不韋顯然大勢已去,可他驟然致仕,還是在朝堂上掀起了不小的風波。


    致仕這種事,無論真心假意君王通常都會挽留一番,打迴幾次做個依依不舍的姿態才同意。


    但嬴政卻是直接迴應,“寡人知曉了,念仲父年事已高,鹹陽人雜,不便休養,不如遷族於蜀。”明明是征詢的話語,卻透露著不容反駁的意味。


    呂不韋已經致仕了,結果嬴政居然還將其遠遠發落,頓時就有人打算出聲勸上幾句。


    不過這些人的腳步才剛邁出,嘴裏還沒吐出一個字呢,就見那背脊不複昔日挺直,完全看不出從前精神健碩掌控大權的呂不韋恭聲應下。


    當事人都答應了,別人也不好現在就反駁嬴政,隻是心中頗有微詞,打算下迴再諫。


    葉煜餘光瞥見這些人的神情,蹙了蹙眉,下朝後就令趙誠將呂不韋與嫪毐的之間的聯係傳了出去,甚至提了嫪毐之亂與呂不韋有關。


    這一下,原本打算上諫的人這才明白呂不韋從頭到尾畏畏縮縮的姿態是出於心虛,再無人說些什麽,更無人上諫反對。


    嬴政見呂不韋致仕又遷族,念及那麽點恩情,是允許呂不韋把身體養好再上路的。結果呂不韋聽到外麵的流言,惶恐之下不敢多留,匆匆上路,竟病死在了去往蜀地的路上。


    他這一去,一些還想等風波過去了再為他求情的門客和官員都是感歎不已,偌大的呂係就就此徹底瓦解。


    然而他們的感歎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嬴政要開始接見百家了,平靜了沒多久的鹹陽再次開始熱鬧起來。


    盡管嬴政現在能試著去接納一下許多學派,並且發現了很多可用之才,但真正要談及思想的時候,他發現他仍然無法理解,更無法被他們說服。


    比如墨家什麽人人平等的兼愛思想,還有他們的非攻,以及儒家推崇仁義,這對於極具侵略性並且狡詐卑鄙的秦國來說都是極其不現實的。


    相比之下,和在他看來太過仁善的葉煜相處過後,他對過於看重百姓和民心的農家還算是勉強能夠接受。


    聽了嬴政的看法,葉煜組織了下語言,將外儒內法的好處與作用說給了嬴政,並拿了商鞅和吳起的下場作為反麵例子。


    嬴政沒有立刻采納他的意見,不過他皺著眉頭略鬆了鬆,至少是聽進去了。


    對於儒家,葉煜尚有理由能說服嬴政,但是對於墨家,卻是感了些許不知所措。


    葉煜眼饞墨家的才華,更加明白墨家超前的知識對後世有多麽大的作用,相比他自己,墨家這一幫子人倒是更像穿越者。可對於墨家“兼愛”的思想,葉煜卻覺得實在是難以理解。


    “臣請求去見墨家的人。”葉煜隻能試圖在墨家那邊找到突破口。


    嬴政同意了,葉煜卻沒有立刻就去,而是想迴到家,反反複複研讀了《墨子》尤其是其中兼愛的三篇,然後才穿著粗糙的布衣去見墨家的人。


    “葉將軍。”墨家眾弟子向他行禮道,墨家的巨子並沒有來,來的不過是一些在墨家中有名望有才華的弟子罷了。


    葉煜見到他們行禮,卻說:“你們為什麽要像我行禮呢?”


    墨家代表一愣,“因為您是將軍。”


    葉煜卻起身拂袖欲走,“我聽說墨家不像儒家那樣講究禮儀與等級,原來是我來錯了地方嗎?”


    領頭的墨者臉色一紅,忙說道:“這裏是墨家。”


    葉煜駐足,又問他:“你是率領他們的人嗎?”


    那墨者點頭應是。


    葉煜又問道:“你憑什麽率領他們?你是墨家弟子,他們難道就不是墨家弟子了嗎?”


    其他的墨家弟子反駁道:“是我們推舉他出來的,因為他是我們之中最賢明的人。”


    葉煜看了看領頭的墨者,“我看到你的衣服比他的要更新更幹淨,你為什麽不把你的衣服給他呢?他穿得不好,你不應當去幫助他嗎?”葉煜隨意指了一個墨家子弟。


    那墨者這才明白葉煜一係列行為的意思,從進來到現在,葉煜一直以《墨子·兼愛》中的思想在與他們對話。


    領頭的墨者當下就脫掉了外衣,給了那個葉煜指著的墨家弟子。


    但葉煜仍是不依不饒,“現在你穿的不好了,他們應當把他們的衣服給你。”


    那些弟子倒是不介意把衣服給那墨者,可是如此一來就無窮盡了。


    墨者終於問道:“將軍您到底想說什麽呢?”


    葉煜依舊不放過這個話題,問道:“你們同樣款式的衣服,卻新舊淨汙有異,如何保證人人都一樣呢?你把幹淨的衣服給了他,不就是沒有善待邊上的人嗎?”


    有個弟子出聲道:“衣服剛發下來的時候是一樣的。”


    葉煜卻笑了,“難道你們天天穿新衣服嗎?那麽舊衣服怎麽辦呢?有很多人衣不蔽體,你們難道要把髒掉的舊衣服給那些人嗎?這難道就是你們的兼愛?”


    邊上的弟子說,“我們可以把新衣服給他們。”


    葉煜又笑了,“我今天穿的是粗布的衣服,比不得你們,你們也要將新衣服給我嗎?”


    有弟子道:“不會,因為您還有很多光鮮亮麗的衣服。”


    “那你又如何知道那些穿著舊衣服的人不是像我一樣呢?”


    這下子那些弟子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了。


    其實墨家派來的這些子弟並非尋常之人,隻是由於葉煜一開始就提衣服事件,以詭辯將他們帶進了極端的例子,這才會使他們落得下風。


    倒是領頭的墨者反應很快,立刻就扳了迴去,“那是因為您不愛他人,眾生兼愛互利,那就不會有欺騙的事情,更不會在意貧富。”


    葉煜不急不緩道:“我入秦的時候曾路過一個村落,有個青年的父親被盜賊殺了,我幫他找到了盜賊,盜賊卻說是因為青年的父親長年欺辱他。此事是那為父者有錯在前,你覺得我應不應當懲治那盜賊呢?”


    墨者說:“若是他們懂得兼愛,就不會出現這種事了。”


    葉煜看著他說道:“但是這事已經出現了。”


    墨者思考片刻迴道:“應當懲治那盜賊。”


    葉煜卻說道:“可見你並不是個兼愛的人。當然,我也不是,所以我懲治了那個盜賊,就像許多墨客所做的一樣。如此,你與我又和不同呢?你們墨家與我又和不同呢?”


    墨者臉色微白,堅持墨子的理論道:“隻要君王推行兼愛,世人就會想楚王好細腰一樣,等到天下人都懂得兼愛了,便不會發生這種事。”


    葉煜輕嗤道:“倘若王上真的如你所說推行了兼愛,那麽那個青年也學習了兼愛,是不是應當放過那個盜賊呢?”


    墨者點點頭。


    葉煜失望道:“你們巨子之子曾在秦國殺人,巨子都要求處死他的兒子,為何盜賊殺人不死?若是青年懂得兼愛,放過了盜賊,豈不是與他父親不孝了嗎?他不孝,又怎麽能說他學會兼愛了呢?”


    從一開始就被葉煜帶進陷阱的墨家眾弟子無言了,每個人都緊皺著眉頭。


    葉煜本就不指望墨家幫秦國研究武器和攻城的器械,他要的隻是他們願意留在秦國,在秦國繼續他們的研究,並造福百姓。但是墨家卻向來是如果無法說服君王推行他們的主張,他們就會離開這個國家的做法。所以在說完這個,讓他們對自身主張產生動搖之後他就離開了。


    葉煜不知道這群弟子與墨家巨子溝通了什麽,隻知道最後墨家還是留了下來,並且再沒有接二連三地想說服嬴政推行兼愛,而是老老實實地研究他們的東西。


    除了墨家,其他幾家和一些原本就被嬴政看重的人也接連得到了嬴政的任用,他用一次封賞和一次大晉封,一下子就將呂不韋走後逐漸空缺的職位填滿了。


    像是葉煜熟悉的人中,李斯和韓非分別稱為廷尉的屬官左監和右監,姚賈和張蒼都從客卿升成了正卿,如今的秦國一派欣欣向榮之相。


    作者有話要說: 1這裏是快刀斬亂麻地解決了呂不韋,和曆史上有差異。


    墨家其他的思想和地方我都非常尊敬,唯有空想主義的“兼愛”除外,看了《墨子》之後我整個人都是蒙蔽的。先像喜歡墨家的人道個歉,事實上我也很喜歡,但我實在感覺好迷。拿極端自私的人和極端聖母的人做對比,然後告訴別人,大家應該去做那種極端聖母的人……恕我愚昧,但我看出的意思就是這個,所以我始終無法理解那種高深的思想,望見諒。


    墨家的思想本身就存在矛盾,我文中取的就是矛盾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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