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還未亮之時,傳旨太監四出。


    整個京城就像被投入了石子的湖麵,霎那間波動起來。


    “什麽,陛下召見?微臣即刻入宮。”


    “陛下要召見四品以上群臣?微臣遵旨。”


    “陛下有旨,京城侯爵以上者立即入宮見駕。”


    “陛下召宗正府大宗正入宮。”


    ……


    從卯時開始,陸陸續續有人趕到頤和宮,就站在殿外廣場上等待。


    這裏一個多月前大戰留下的痕跡已經被清除幹淨,不知道的人,根本發現不了,曾經有數千人在此廝殺。


    歲月流轉,被抹除幹淨的血跡,隻會變成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辰時正,所有被通知到的人已經基本到齊,烏泱泱的一大片。


    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凝重的表情,相熟的也隻是微微點頭示意,而不敢交頭接耳。


    因為每個人都清楚,今日將是大梁國至關重要的一天,甚至有可能是改變大梁國運的一天。


    又過片刻,後邊的人群一動,保國公傅遠到了。


    此時的傅遠頭發又白了幾分,臉色雖然暗沉,但精神矍鑠,一雙淩厲的眼睛在人群中掃視。


    凡是被他看到的人,都不自覺的低頭行禮。


    傅遠大步來到眾人的最前方,然後就要拾級而上。


    這時小黑子連忙上前兩步,低聲道:“國公,陛下口諭,所有人暫且在殿外候旨。”


    傅遠的身子就是一頓,微微轉頭看看小黑子,然後慢慢收迴了邁出去的腳,後退兩步站在階下。


    忽然後方人群再次出現輕微的騷動,傅遠不用扭頭,就知道是誰來了。


    隻見一個身穿蟒袍的中年人邁著四方步,不疾不徐的走向大殿。


    此人身材中等,微微發福,紅光滿麵的臉上卻始終掛著溫和的笑容,一看就讓人想要親近。


    瑞親王李茂。


    李茂是宣仁帝同父異母的弟弟,在宣仁帝登基之後被加封了親王,並兼任宗正府大宗正,管理皇家所有事宜,但卻並不參與朝政。


    可以說,李茂目前就是李氏的大家長,也是朝廷上下身份最尊貴的人之一。


    李茂與傅遠不同,邊走邊與周圍之人點頭示意,遇到相熟的甚至還要簡單寒暄幾句,一點沒有把自己當外人。


    不得不說,能夠在如此莊重的場合還能談笑風生,也就他可以做到。或者說,李茂就是故意做給某些人看。


    跟在李茂身後的是三個李氏皇親,年紀都已不小。他們所封也都是郡王爵位,若論輩分,比宣仁帝還要高出一輩。


    等李茂來到眾人最前方後,傅遠才慢慢轉過身,隻是衝他點點頭,卻並沒有說話,甚至都沒有行禮。


    李茂卻沒有計較,微微一笑,然後邁步登上了台階。


    小黑子開始並未阻攔,直到李茂上了平台,想要再向前走時,才像剛反應過來一般,連忙跑過來。


    “啟稟王爺,陛下口諭,所有人暫且在殿外候旨。”


    李茂臉上的笑容頓時凝固,眼裏的陰狠一閃即逝。


    “就連本王都不能入內麽?”


    小黑子一臉的為難,“陛下就是如此吩咐的,奴婢隻是傳達而已。”


    李茂抬頭看看緊閉的殿門,呆立片刻才悻悻轉身,又一步步邁下台階,在傅遠身旁站定。


    很多人都強忍笑意,低頭看腳,微微顫抖的肩膀卻表明內心壓抑的有多艱難。


    李茂為了緩解尷尬,隻能對身旁的傅遠道:“國公,不知今日陛下相召,所為何事啊?”


    傅遠哼了一聲,心裏道,都是千年的狐狸,聊什麽騷?你能不知道今天要幹什麽?


    口裏卻淡淡道:“老夫也不知,且等著吧。”


    李茂又道:“本王久未入宮,今日一來,竟還有些陌生。當年本王就是在這裏,看著先帝成為太子的呢。”


    他口裏的先帝就是宣仁帝。


    傅遠不鹹不淡的揶揄道:“王爺當年就是站在階下,今日又是站在階下,還真是如出一轍呢。”


    說完又轉頭,大有深意的看著李茂,“而且老夫幾乎天天來此,就連崔用死在哪塊地磚上都清楚的很,要不要我指給你看?”


    李茂笑容微頓,轉過臉不再說話。


    又過一刻鍾後,從旁傳來密集的腳步聲,所有人都下意識的轉頭,發現是大批太監和宮女簇擁著太後鑾駕到來。


    馮太皇太後到了。


    老太後鳳體欠安,已經許久沒有出過慈寧宮,今天也不得不來。


    但她並沒有乘坐之前的鑾輿,而隻是讓八個太監抬著一架軟輿。坐這個軟輿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直接抬進頤和宮的大殿之內。


    老太後已經無法下地行走了。


    跟在馮太皇太後身邊的是李鴻的生母,宣仁帝的淑妃,當今太後。另外還有宣仁帝的德妃,被李鴻尊為太妃。


    在她們三人身旁還有一人,就是麵露愁容的安陽公主。安陽臉色微白,似乎心事重重。


    再後邊則是宣仁帝的兩個妃嬪,五皇子生母順嬪和六皇子生母麗嬪,兩個小皇子也跟著自己的母親一同前來。


    所有人在看到馮太皇太後的那一刻都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老太後估計也沒有多少日子了。


    但還是恭敬的施禮,甚至有不少人直接跪倒磕頭。


    老太後並沒有停留,而是直接將軟輿抬上台階。


    這時小黑子早已把殿門打開,軟輿直接抬了進去,其他人則跟著步行入內。


    李茂看著湧入殿中的一幫女人,心裏暗恨不已,轉而想到,等大事落定看本王如何處置爾等。


    殿門關住,廣場上每個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大門之上。


    這次時間過去並不長就再次打開,小黑子快步而出,站在台階上高聲道:“陛下有旨,宣瑞親王、保國公、三位郡王以及政事堂諸位大人覲見!”


    李茂輕輕抖了一下袍袖,剛想邁步,卻發現傅遠已經走了出去,隻能連忙跟上。


    陸印兩位大學士帶著各部尚書則是跟在後邊魚貫而入。


    殿門再次關上。


    廣場上之人,開始了焦急的等待。


    諸臣進入殿內之後,發現馮太皇太後已經被人抬到了右側的一個軟椅之上,斜躺在那裏,閉目養神。


    其他之人全都站在老太後的下首。


    拱衛司大太監周忠和小黑子垂手在旁。


    正麵禦榻之上則是已經病入膏肓的李鴻。


    幾人見禮之後,侍立在左側。


    李鴻此時上半身被撐起,整個人已經瘦脫了相,但精神看起來還不錯。


    待眾人站定後,嘶啞著道:“今日把你們都喚來,是朕要確定嗣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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