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聶昕之吃寶塔糖不過是戲言。


    即便名字裏含有一個“糖”字, 配料亦是以砂糖為主體,寶塔糖到底不是糖, 而為藥。


    是藥即非症情況下不能亂吃。


    聶昕之的身體內外是怎樣個狀況, 鬱容了如指掌,他家兄長健康得很,無需“打蟲”。


    開完了玩笑, 該做的還得做。


    覃安那邊送來的蛔蒿陰幹花蕾,說多不多,一斤四五兩;說少,培植成功之初就有這麽多的收獲,卻也著實不少了。


    說著製寶塔糖, 鬱容當真上手開始了準備工作。


    當然,他沒打算將這好不容易獲得的蛔蒿, 隻有斤半左右的幹花一次性用掉。


    從實用性考慮, 蛔蒿是一種對蛔蟲病有特效的藥物,患有蛔蟲病者配合服食芒硝,直接喝下過濾後的蛔蒿藥液即有強力驅蟲之效。


    旻朝畢竟遠不如現代,製糖工藝再發達, 砂糖對普羅大眾來說,仍屬於相對奢侈的消費, 在蛔蒿產量未得提升的前提下, 將藥製成糖其實沒什麽大必要。


    鬱容製備寶塔糖,純粹是出於個人興趣,研究之心發作罷了, 畢竟寶塔糖也算是天朝數代人的童年情懷麽!


    蛔蒿是為君藥,便取半斤左右的幹花碾末浸入白酒,泡上一夜。


    再以迴流提取法對藥物成分進行提取,所得濾液通過隔水蒸法蒸去酒精。


    製備寶塔糖,除卻砂糖,為調和口感與藥性,配料必不可少。


    遂取橙子皮與甘草等製成香料。


    橙子皮性溫,氣味清香,作香料之餘,兼具散腸胃惡氣、利膈寬中之用。


    甘草毋需多說,其性平味甘,止痛之時亦可治氣虛乏力,關鍵功在和中,是諸多方劑皆不可少的一味藥。


    除卻香料,另加些許艾片,有殺蟲抗菌之效。


    便進入製糖工序。


    砂糖放入適量的水,化開同時入鍋煮沸,經由濾液,取少許的明礬擱入,與蛔蒿藥液混勻,進而熬製成糖坯。


    拌入一點自製的明膠,增強黏合效果。


    糖坯初成,加香料與艾片攪勻後置放糖板上冷卻。


    遂搗臼打氣孔,使之形成螺旋花型。


    切塊之後,即成寶塔糖。


    因著這是鬱容第一次製備寶塔糖,手藝有些不熟練。


    自製的寶塔糖比現代市麵上的寶塔糖“胖”了一圈,形不似寶塔,容易讓人想歪,聯想到“便便”……咳!


    好在顏色和諧,極淺淡的橘色隱約帶著些許綠意,看著相當順眼。


    聞起來是淡淡的芬芳,鬱容忍不住拿起了一枚寶塔糖塞入嘴裏。


    細細咀嚼。


    甜味不算濃膩,些許的橙味,透著艾片的苦香,口感十分殊異……挺好吃的。


    好容易才沒將嚼碎的糖咽入腹中。


    是藥三分毒。


    製成寶塔糖的君藥蛔蒿本就帶著毒性……當然,便是沒有蛔蟲,吃一兩顆也不至於立馬就出現什麽不良反應。


    不過,還是慎重為好。


    像現代許多小孩子那樣,喜歡拿寶塔糖當糖吃,是絕對不可取的。


    寶塔糖製成後,妥善放置於幹燥處,保存一兩年不影響藥性。其不僅是打蛔蟲的特效藥,驅蟯蟲的效果也十分不錯。


    就是有一點,可能讓有些人受不了。


    蛔蒿所含成分山道年,對蛔蟲強力的興奮作用,進而使其發生痙攣性收縮,無法繼續粘附腸道。於是,患有蛔蟲病的人,吃了寶塔糖後,排泄出的蟲子俱是活體……


    感覺有點惡心。


    惡不惡心的,鬱容毫無壓力,反正他和兄長無需顧慮這個問題。


    製成的寶塔糖,差不多有兩斤重,分裝成兩罐,其中一份按照習慣,送予匡萬春堂,經營之事他不懂,全權交由那位匡大東家,隨他怎麽處置。


    “這一罐就交由兄長,說不準你那幾個弟弟需要。”鬱容笑吟吟地說明。


    寶塔糖什麽的原就是讓小孩子們能自願吃藥,聶昕之的弟弟那麽多,據說有好幾個年齡才幾歲的,年底了,他作為長嫂……咳,口誤,是哥夫,得表示個一二嘛!


    那些個皇家子弟,什麽珍奇好東西沒見識過,他一鄉野大夫沒多少稀罕物,唯有發揮己之所長,另辟蹊徑,弄些新鮮玩意兒……算是“見麵禮”?


    聶昕之沉默地收好裝寶塔糖的藥罐,未就此表示什麽。


    心情正好的年輕大夫,麵上笑意漸淡,目露疑惑,打量起男人的神態,若有所思。


    聶昕之問:“怎了?”


    鬱容複又彎起嘴角,反問:“應該我問你吧,怎麽一副興致不高的樣子?”


    何止興致不高,對於極熟悉男人的每一個反應的他而言,對方就差沒直接說“我很不高興”這句話了。


    當然了,按照這男人的行事作風,是絕對不可能會說出這樣的話的。


    聶昕之淡聲道:“並無。”


    聞言,鬱容微微抬眉,盯著這男人的眼睛,端詳了半晌,再問:“兄長因何不豫?”


    聶昕之這下沒再否認了,沉默不語。


    嘴角的弧度越來越明顯,鬱容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容我推測一下……”


    聶昕之靜靜地注視著眼前的笑顏。


    “可是因為,我本說請兄長吃寶塔糖,結果‘言而無信’了?”


    不僅食言了,還意欲將親手製好的寶塔糖送給別人。


    鬱容問:“可被我說中了?”


    聶昕之不予置評,隻淺聲表示:“我不會與容兒置氣。”


    鬱容轉動了一下眼珠,忽問:“我有個謎題,不若請兄長猜一猜……說,什麽眼比針眼兒還窄還小?”


    聶昕之配合著應答:“不知。”


    鬱容笑了,樂不可支:“小心眼兒。”


    聶昕之聽罷,神色淡淡。


    邊笑著,某人邊故意問了聲:“兄長以為如何?”


    聶昕之語氣平靜,迴道:“盡皆如容兒之言。”


    鬱容:“……”


    這家夥,一本正經的真是不經逗,反顯得自己特無聊的感覺。


    無聊也罷,“取笑”夠了,鬱容遂正了正態度:“這寶塔糖是驅蟲藥,可不好瞎吃亂吃。”頓了頓,語調溫柔,“我與兄長已是一體,何必斤斤計較那些細枝末節?”


    何況是連細枝末節都談不上的極小的一件事?


    老實說,鬱容很認真地覺得,他家兄長……有病。


    不過,算了。


    誰讓他就認了這麽個人?


    遂不再絮絮叨叨,鬱容湊近他家男人,主動地吻上去。


    有病不可怕,隻需有良方。


    對症下藥,則藥到病除。


    ·


    接連數日大晴天,樹枝、房頂上薄薄一層的雪屑邊不聲不響地融解了。


    趁著天氣好,鬱容收拾起了行李,跟著他家兄長一起,終於踏上了返家的旅程。


    畢竟,堰海再好也不是家。


    兩年過去,鬱容對青簾小院徹底有了歸屬感,多日不歸,著實牽念。


    一輛馬車兩個人。


    不像來時那麽“趕”,晃晃悠悠的,車馬走著不疾不徐。


    雖是冬日,沿途景致卻各有風情,遂在趕路的同時,順帶遊玩了。


    幸而天公作美,邊走邊玩行了七八日,都是朗日清空的好天氣。


    然而好運遲早會用完的。


    晴朗天的,正適宜趕路,馬車卻壞了。


    出城已有大半天了,再折迴去有些費事,好在他們不趕時間。


    其實沒有馬車也不礙事,大件什麽的早先被逆鶬衛運迴去了,現在就是七七八八的小東西,不占空間。


    隻是天冷風寒的,沒個遮擋,到底還是冷。


    偏偏,鬱容依舊沒學會騎馬,路途太遠,共騎什麽的不大合適。


    “小鬱大夫——”


    鬱容剛收拾好馬車裏的零碎小物件,就聽這一聲幾分耳熟、略顯尖銳的嗓音。


    一時沒想起是誰,轉身便循聲看過去。


    老馬慢吞吞地踏著步,拖行一輛又破又小的車子。


    坐在車前的人,矮墩墩、圓滾滾的,像是隻大號的饅頭。


    鬱容有些驚訝,這世界也太小了。


    沒一會兒,總讓人擔心隨時要斷氣的老馬,踱步停在了壞掉的馬車前。


    “原來是謝先生,”驚訝完了,鬱容遂掛上了笑容,道,“真是巧了,居然在這裏又遇上了。”


    謝東官道:“我家在甸塘啊,這條路是必經之道。”


    鬱容恍然大悟,瞄了瞄馬車空蕩蕩的車廂,繼續寒暄:“謝先生這是要迴家了?”


    謝東官點頭點到一半,改成搖頭。


    鬱容被他弄得迷糊。


    卻見胖子客商小眼睛滴溜溜地轉了一圈,胖乎乎的臉上擠出一個笑:“小鬱大夫和這位……”瞥到靜默待在駿馬之旁的聶昕之,語氣弱了些,“這是打算進城?”


    鬱容頷首:“馬車壞了,得迴城重新置辦一個。”


    謝東官聽了,熱情邀請:“不如坐我的車吧。”


    鬱容默默地瞅著那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的馬車。


    謝東官又說:“迴城可不折了好遠的路?我這車破是破了,遮風擋雨完全沒問題。”


    鬱容沒直言拒絕他的好意,好奇地問:“謝先生不打算進城嗎?”


    謝東官指了指他來時的路:“往南三十多裏,有個鎮子,我剛想起來有事得過去一趟。小鬱大夫你們不如隨我一起走,正好也是去小雁京的路……放心,鎮子有家木行,馬車做得可好了。”


    那倒是順路又省事了,不過……


    瞥著胖子客商隱含殷勤的表情,鬱容心知,以這家夥“無利不起早”的性子,這般熱切的邀約怕是“別有企圖”。


    遂與聶昕之四目相對,他微微一笑,道著謝:“便麻煩謝先生了。”


    謝東官麵露喜色:“不麻煩不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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