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土樓院子裏,潤生正在煮著早飯。


    早飯很簡單,大把大把的掛麵先往裏頭一丟,再切些蔬菜和臘肉進去,齊活兒。


    自來到這裏後,大家的一日三餐基本都是主食一起擱裏頭亂燉,主要圖個方便。


    沒辦法,一屋子大老爺們兒廚藝最好的還是潤生,唯一一個女的倒是願意幫忙,卻沒人敢讓她靠近飯鍋。


    “放鹽了沒有?”陰萌問道。


    潤生:“放了。”


    “哦,好。”陰萌把小勺子放迴鹽罐,然後把罐子放到地上。


    潤生彎腰,將鹽罐拿起,往鍋裏連續擱了好幾勺鹽。


    陰萌強調道:“我知道這是鹽。”


    潤生強調道:“我知道這是大家一起吃的。”


    陰萌習慣了,往旁邊一坐,手掌攤開,那隻黑色的如蟑螂般的蠱蟲就從袖口中竄出,來到其掌心。


    伴隨著陰萌手掌不斷翻動、手指不停變化,蠱蟲像是個登山運動員一般,不斷前進不斷攀登。


    陰萌玩得不亦樂乎。


    土樓門被推開,薛亮亮領著兩個人走了進來。


    一個是崔昊,另一個是李仁。


    他們倆被薛亮亮從山上破廟裏喊下來了。


    李仁腿上的傷雖然還沒好利索,但也能拄著木棍行走。


    倆人蓬頭垢麵,胡子拉碴,胳膊和腿都變細了,雖說瘦了很多,但人卻更精神了。


    隻是,他們眼裏依舊閃爍著畏懼和謹慎,顯然,那次遭鬼的經曆,給他們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陰影。


    陰萌好奇地問薛亮亮:“你這是怎麽請下來的?”


    薛亮亮坐下來迴答道:“我跟他們說施工隊上午就要迴來了,他們再不下來,擅離職守曠工的事就瞞不住了,會被單位開除的。他們就下來了。”


    陰萌聞言,有些想笑,但還是憋住了,繼續玩著手裏的蠱蟲。


    可能是山上日子太苦,他們受夠了;也可能是對被開除的恐懼壓過了對鬼的畏懼。


    總之,他們認命了。


    洗漱清理刮毛後,倆人換了身幹淨衣服。


    等施工隊來到這裏,曾經的同事們迴來看到他們倆現在這樣子,大家心裏不禁都升騰起了同情。


    連最大的那位領導,也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太過了,這倆人隻是性格不討喜而已,罪不至此。


    薛亮亮幫他們保守住了曠工的事。


    他覺得普通人在那種情境下,嚇得跑路是人之常情。


    接下來,就是工作上的正式交接與融入。


    其實,沒有什麽技術方麵的難題,主要是不適合宣之於口的那種事兒。


    最後,還是在小範圍閉門會議上,薛亮亮拍著胸脯保證,自己在過年期間請了貴陽的一位大德高僧,到這裏做了一場法事。


    雖然大家夥心裏還多少有些忐忑,但等做著做著,發現沒那麽多匪夷所思的意外後,也就自然會慢慢接受了。


    就像崔昊和李仁,在逐漸和村民以及同事們接觸後,開始認為自己倆並沒有見到鬼,而是誤食了毒菌子後在那天產生了嚴重幻覺。


    李追遠領著譚文彬和林書友,戴著安全帽,也加入了工作。


    好歹學的是這個,也算是難得的實習機會,該幹也得幹幹。


    看著原本停滯的工地,一天天有了新的變化,心裏也確實會有一種成就感。


    隻不過李追遠一般和薛亮亮一起,拿著圖紙;譚文彬和林書友比較偏一線。


    村寨因為施工隊的迴歸,重新變得熱鬧起來。


    很多做工地配套生意的人也陸續出現,比如工地餐飲這類的,他們往往比普通工人更懂工期進展如何。


    這裏的工程做完後,他們就會去尋找下一個目標,做這個競爭壓力小,客源穩定,除了辛苦點和需要經常奔波外,收入倒是很可觀。


    土樓隔壁的民居被兩個大姐租去了一間房,門口掛上了“按摩、拔罐”的牌子,生意也很紅火。


    不少工人會中途溜號出來按摩,要不然等晚上下工時,還得排隊。


    就這麽安穩了一段時間後,薛亮亮就開始準備離開了,他的任務是來技術協助的,不用跟到工程結束。


    和施工單位的負責人商議後,就確定好了離開時間,後天。


    大家開始做起了離開前的最後準備,而且也確實都有事做。


    文秀山在徒弟阿猜的攙扶下,來到了土樓,請求李追遠上苗寨,幫忙看看阿妹的情況。


    李追遠就帶著林書友,一起去了。


    那晚苗寨宴會時,李追遠就知道那個一直盯著自己看的阿妹是假的。


    但當時的環境下,他確實不方便戳破假阿妹的身份,因為接下來還得去老變婆的老窩,沒必要打草驚蛇。


    事後,他也沒去苗寨詢問真阿妹的情況。


    因為無非就兩種可能:


    要麽真阿妹沒事,要麽真阿妹已經被害死了。


    無論是哪種可能,自己都沒有再去過問的必要。


    但事實證明,你有時候不能以太過理性的視角去看待這個世界,尤其是看人。


    阿妹還活著,但跟中了邪一樣,隻能睜著眼,呆愣愣地坐在那裏。


    李追遠看向文秀山。


    文秀山老臉羞紅,低下了頭。


    還是文秀山的弟子阿猜解釋說,阿爺這些日子已經用了各種方法,卻都沒能讓阿妹清醒。


    這通解釋,讓文秀山更難堪了。


    李追遠無法理解,為什麽老者不早點喊自己?


    他們寨裏有人在工地上做工,是能知道自己這段時間也在工地上的。


    少年不理解的是這種愚蠢行為的深層邏輯,他倒是知道老者為什麽要這樣做。


    可能是覺得再請自己不好意思,他想要用自己苗寨的方法來救醒阿妹,在老者看來,這是麵子問題。


    要不是他一次次嚐試都失敗了,且得知自己將要離開這裏,他可能到現在都不會拉下臉親自登門來請自己。


    李追遠檢查了一下阿妹的情況,阿妹身上沒邪祟氣息,她沒中邪,也沒被施蠱,更沒被下咒。


    她是驚嚇過度,導致了自我內心封閉。


    也就是俗稱的……嚇傻了。


    所以,文秀山先前搞的那麽多儀式操作,都完全是拋媚眼給瞎子看。


    李追遠讓人安排了一個單獨安靜的房間,他和阿妹獨處,以催眠的方式走入阿妹封閉的內心。


    半個小時後,阿妹的哭聲傳出。


    心扉打開,那晚的恐懼得以宣泄,接下來隻需靜養不受刺激即可。


    文秀山想邀請李追遠留下來吃飯,好再次表示感謝,李追遠拒絕了。


    問題解決太快,天色尚早,他和林書友離開了苗寨。


    徒步走迴去的途中,李追遠又順便拐上了山上的那座趙君廟。


    原本破開的石碑又被大石頭掩埋了迴去,這應該是趙毅做的。


    因為崔昊和李仁沒那份心,更沒那個力氣。


    李追遠在破廟裏坐著,吹著風,看了會兒藍天白雲。


    在放空自己的同時,他也會試著想象,當初的趙無恙,是否在鎮壓老變婆後,也曾這般坐在這裏。


    離開前,少年象征性地給破廟裏拔了一些新長出來的野草。


    林書友爬上破廟頂上,想清理一下藤蔓,然後不小心,把破廟屋頂又弄塌了一角。


    “小遠哥,我……”


    “沒事,龍王不會在意。”


    這座廟建在這裏,本就是為了遙望震懾被封印的老變婆,而不是為了求香火供奉。


    下山往迴走,在土樓隔壁,碰見了從大姐出租房裏頭走出來的譚文彬。


    譚文彬扭著脖子伸著懶腰,一臉的輕鬆愜意。


    牌子上寫著“拔罐”,大姐也是真有罐子。


    不過,譚文彬是唯一一個真去拔罐的客人。


    大姐拔罐的手藝很糙,畢竟人不是專業幹這個的專業人士。


    但譚文彬現在卻挺契合這種糙的技術,每次拔好罐,人家頂多裏頭帶點水霧,能出點兒水滴都算濕氣極重的了,譚文彬是罐子拔出後,裏頭能淌出水。


    他那已經不是濕氣重,而是陰氣重了。


    那倆毛孩子吞了太多怨念,弄得現在消化不良,連帶著他這個當幹爹的也一起受罪。


    李追遠提議過,他可以用陣法削去部分怨念,緩解譚文彬的痛苦。


    譚文彬猶豫再三後,還是拒絕了。


    他說倆孩子自打出生起,就沒過過什麽好日子,這次能吃頓飽飯,也著實不容易。


    譚文彬在門口剛點起一根煙,裏頭的一位大姐就撩著頭發走了出來,手裏還拿著一包膏藥。


    說這是她從老家帶來的,貼了很有用。


    譚文彬作勢要掏錢,被大姐打了兩下,倆人嘻嘻哈哈的。


    很快,另一個大姐出來,嘴裏也叼著煙,同時將一塊剛織好的圍巾遞給譚文彬。


    圍巾不長,花樣也不多,但針腳很密。


    譚文彬直接把它掛在了脖子上。


    這是知道譚文彬要走了,倆大姐送給譚文彬的禮物。


    倆大姐都是直爽性子,也不存在什麽逼良為娼,就是特意跑過來,純賺一筆走人,靠勞動掙錢,老家有男人有孩子,男人也曉得她們出來做啥。


    迴到土樓後,譚文彬疑惑道:“萌萌和潤生去哪兒了?”


    李追遠:“他們和我說過了,要再去一趟湖底。”


    譚文彬:“萌萌還想繼續去抓蟲子?”


    李追遠搖搖頭。


    雖然是陰萌來提的,但他知道,並不是陰萌想去。


    ……


    潤生:“你可以留在岸上等我的。”


    陰萌:“你身體還沒完全恢複,我不放心你一個人下來。”


    倆人一路前行,來到了最深處的趙君廟主廟內。


    這裏地麵,豎插著密密麻麻的水晶,到處都是撞擊痕跡。


    陰萌感慨道:“小遠哥當初在這裏,也著實不容易。”


    感慨完後,陰萌的注意力就在這些水晶上,她嚐試用手去觸摸,卻發現這水晶已經內部變質了,觸碰後化作了粉塵脫落。


    不僅是因為水電站那裏的工程導致這兒的風水發生了變化,也是因為老變婆本身,也是這些水晶能形成的必要條件之一。


    陰萌感到有些可惜。


    潤生走到老變婆的斷頭屍體麵前,屍體還在,但因為“男孩”出生時,榨取了她的所有生機,等於被迴鍋燉了一遍又一遍的骨頭渣子,已經沒有味道了。


    陰萌問道:“要不是我幫你去開口跟小遠哥說要下來,你是不是就不會下來?”


    潤生:“嗯。”


    陰萌:“是不想讓小遠哥知道你吃這些的事?其實,小遠哥肯定早就知道了。”


    潤生:“小遠聰明,肯定知道。”


    陰萌聳了聳肩,她倒是能理解潤生的這種擰巴。


    一方麵對這些東西強烈渴望,幾乎是他的一種本能。


    甚至可以說,每頓飯必配的香,也是“那種東西”的替代品。


    但他總會不自覺地在小遠麵前抑製住這種衝動,不想破壞自己在小遠麵前的形象,哪怕隻是自欺欺人。


    “男孩”被爆成飛灰了,屍骨無存。


    也幸好如此,要不然真留下它的屍體,看著其和小遠近乎一樣的麵容,潤生還真下不了口。


    陰萌又開口道:“要是那趙毅先來,老變婆會不會選趙毅當模版生孩子?”


    潤生:“應該會。”


    陰萌歎了口氣:“那應該就會更容易些。”


    潤生:“確實。”


    在祭壇上重新蹲下,潤生低頭,看著麵前的蠱童幹屍。


    他將幹屍拿起來,像是舉起了一隻體格巨大的幹煸牛蛙。


    骨頭很硬很結實。


    潤生咽了口唾沫。


    陰萌提醒道:“他是蠱童,凡是帶蠱的東西,都有毒。”


    潤生:“可是,他很香。”


    陰萌:“那你吃吧。”


    潤生張開嘴,將要咬下去時,卻又收嘴停住了。


    陰萌:“怎麽了?”


    潤生:“你出去一下。”


    陰萌:“得,現在不僅需要注意在小遠哥麵前的形象了,還要在意在我麵前的形象了?”


    “我習慣一個人時吃這個。”


    “行行行,我在外頭等你。”


    陰萌走到外頭,那裏是一大灘正在腐爛的碎肉塊。


    抬手向前一甩,蠱蟲飛出,落在碎屍塊中,轉了幾圈後,蠱蟲又跑了迴來,順著陰萌的褲腿往上爬,重新迴到了陰萌掌心。


    陰萌伸出手指,彈了一下它,把它彈翻過去。


    笑罵道:


    “你這嘴,倒是變挑了。”


    等了許久,終於,潤生走出來了。


    陰萌轉身看過去,發現潤生不僅雙目通紅,臉上的神情也在平靜和猙獰間,不斷交替。


    她早就說過,吃蠱童,會有問題。


    現在,問題出現了。


    陰萌:“早知道,應該讓小遠哥過來把關一下的。”


    潤生:“小遠不想把我變成那個樣子。”


    陰萌:“那不對麽?”


    潤生看著外頭的這些由自己造成的腐爛碎屍塊道:“我要是能再強一點,當時就能解決了它們後,進去幫小遠了。”


    陰萌不說話了。


    潤生坐了下來:“你等我會兒,我需要緩一下。”


    陰萌:“好。”


    潤生閉上眼。


    周身氣門不斷閉合開啟,但這次吹散出來的氣浪裏,卻帶著淡淡的毒素。


    陰萌手中的蠱蟲發出了警告,兩個長觸須不停交織。


    將蠱蟲收起後,陰萌往後退了一段距離。


    這一等,就是一個多小時。


    潤生從地上站起身,睜開眼,這次,他的眼睛全紅了。


    陰萌:“你徹底中毒了。”


    潤生不說話。


    陰萌:“完了,迴去後要被小遠哥罵了。”


    潤生還是不說話。


    陰萌:“你現在還有足夠的自我意識麽?”


    說著,陰萌開始往外走,同時對潤生招手。


    潤生邁開步子,開始前進。


    “唿……”


    陰萌舒了口氣,還能走就好,不管出現再大的問題,迴到土樓,小遠哥應該都有方法解決。


    就這樣,陰萌在前麵帶路,潤生在後麵跟著。


    “以後我帶你去逛街買衣服時,你能有這麽聽話就好了。”


    聽到這話,雙目通紅且麵無表情的潤生,臉上浮現出了痛苦之色。


    走到最外麵的平台處,陰萌提醒道:“快下水了。”


    潤生不走了,他停了下來。


    “你怎麽了?”陰萌關心地問道。


    潤生蹲了下來,撿起了一塊黑漆漆的石頭,他用手在上麵摩擦,上麵是被腐蝕變色的附著,擦去後,露出了暗金色的柔軟質地。


    是一塊金子。


    白鶴童子曾在這裏斬殺過兩頭死倒,那兩頭死倒和工地上那位女貴人一樣,下葬時也是穿金戴銀。


    死倒死後,化作膿水,將這些珠光寶氣給腐蝕掩蓋,但還是能找到些許遺落。


    潤生將手中的這塊金子遞給陰萌。


    陰萌伸手接了過來。


    再抬頭,看向潤生的眼睛,發現紅色已經褪去,他已恢複了正常。


    陰萌:“你沒事了?”


    潤生:“嗯,吃飽了。”


    ……


    “我說,你們倆是掉進錢眼兒裏去了麽?”


    譚文彬看著陰萌遞給自己的袋子,裏頭都是些金銀。


    雖然色澤不好看,但重新熔煉一下,分量也是不輕的。


    也不知是什麽時候起,團隊裏形成了一種默契,這種戰利品,先交給譚文彬來處理。


    譚文彬會把這些進行分割,大部分找合適渠道捐出去,隻留一小部分當作己方花銷。


    也就是……洗錢。


    譚文彬:“這些都是曆史上當地的民脂民膏,是本地人民的血汗凝聚,大頭捐縣裏學校吧。”


    陰萌:“你看著辦,能落多少。”


    譚文彬:“夠你逛好幾次街了。”


    陰萌滿意地點頭:“那就行。”


    逛街需要錢,但不能太有錢,要不然就會失去逛街本身的樂趣。


    至少,陰萌是這麽認為的。


    譚文彬有些苦笑地撓撓頭:“得虧都是以各種方式和名義捐出去的,要是一直都是以我本人的名義賬戶去捐,以後被扒出來,還不得上新聞,感動南通十大人物?”


    薛亮亮:“你就這點誌氣?”


    譚文彬:“太高了不敢想,要不亮哥帶我買股票吧,我把我爸媽和我對象爸媽的養老錢都騙出來投進去?”


    薛亮亮知道譚文彬是在開玩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遞給他一些證明。


    是包括實習證明在內的一係列各種文件,都蓋好了章,裏頭還有些津貼補助。


    不過,眾人明天就要走了,但結束日期卻開到後倆月。


    譚文彬調侃道:“亮亮哥,這可不是你的風格。”


    當初在山城,薛亮亮借單位的車載著他們出來玩,都是自己加滿油還迴去,他可不會去占公家的便宜。


    薛亮亮搖搖頭:“算是潛規則了,外派工作苦,沒多少人願意幹,其他人又不像我一樣,有副業收入。”


    晚上,施工隊搞了個內部小聚餐,歡送薛亮亮團隊。


    近期工地上一起意外事故都沒發生,大家都默認是那位來自貴陽的高僧功勞,當然,高僧是薛亮亮請來的。


    聚餐後,大家就都休息了。


    譚文彬出去後,又迴到土樓,他去給隔壁倆大姐送了迴禮,一人一個紅包,喊了一聲後,直接從門縫裏塞進去了。


    翌日清晨,拒絕了施工隊裏的工程車,眾人還是選擇坐冉大成的拖拉機去縣裏。


    途中,路過一處小瀑布,有一群附近村裏的孩子穿著三角褲在那裏跳水玩。


    這是平原孩子夢裏都做不出的遊戲娛樂。


    瀑布這種東西,到底還是太過奢侈了。


    薛亮亮看向李追遠,問道:“小遠,你想玩一玩麽?”


    李追遠搖搖頭。


    薛亮亮:“我倒是想玩一玩了。”


    李追遠:“等南通跨江大橋建起來,你就能盡情跳水了,大橋比這瀑布高多了。”


    薛亮亮被噎了一下,轉而道:“這次出來也辛苦了,我做好了旅遊攻略,帶你們在貴州好好玩一玩?”


    這次出來確實辛苦了,先殺邪祟,再養傷,然後又去工地工作。


    以前都是出門解決邪祟就即刻返程,確實沒這次拖得這麽久過。


    薛亮亮原本想看小遠拒絕的樣子,但讓他沒想到的是,小遠直接點頭道:


    “同意。”


    薛亮亮:“我開玩笑的。”


    眾人先去了縣裏,然後去了市裏,再然後,直奔省會的機場。


    當下,坐飛機對於大部分國人來說還隻是電視裏看到的畫麵。


    這也是薛亮亮過去能夠頻繁去南通的一大原因,他不僅可以提前完成工作離開,還能不在乎火車票報銷,自己給自己買飛機票,把原本要花在路上的時間,用來跳江。


    這也算是,跟著亮亮哥一起出門的一大福利了。


    甚至連飛機在上海落地後,機場外的包車,也是薛亮亮提前打電話預約好的,這一套流程,他簡直不要太熟練。


    可即使如此,坐在車上後,薛亮亮還是覺得不滿意:


    “交通還是不夠發達啊,以後等基礎設施建設好了,往返哪個城市,都能更方便,也能省去很多折騰。”


    譚文彬:“那就等以後唄。”


    薛亮亮:“等以後到了,我們也就老了。”


    剛進南通地界,薛亮亮就要先下車了,他的目的地到了。


    譚文彬詢問他是否會去李大爺家,薛亮亮說沒特殊情況,他就不去了,讓譚文彬幫自己給李大爺問好。


    眾人繼續坐著這輛車前往石港。


    坐在前排副駕駛位置上的李追遠,將目光看向車窗外,根據車速,計算到家的時間。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但他就是想要這麽做。


    在湖底,麵對那個“八歲的自己”時,自己能如此快地從病情複發中清醒過來,也是因為現在的自己和過去,已經很不一樣了。


    類比於正常人,自己依舊是情感缺失,但比較曾經的自己,已經是感情豐富。


    到家了,沿著村道往家走,再拐入通往太爺家的新寬敞路,看見二樓露台上坐著的那道纖細身影時,李追遠有一種在做夢的感覺。


    譚文彬拿出自己寫好的筆記,在返程途中,他就在寫寫畫畫,提前潤色給柳老太太準備的故事了。


    為此,他還特意向小遠哥做了些請教,這次引經據典,聽起來應該會比過去舒服。


    李三江不在家,去坐齋了,帶著秦叔和熊善一起。


    其實,帶一個熊善去坐齋就已經很誇張了,他還帶去了秦叔。


    這配置,別說去辦喪事,就是去給一個江湖門派辦集體葬禮都綽綽有餘。


    第二天還有一個更大的活兒,石港鎮上一個老華僑,落葉歸根,要大辦特辦。


    這是真迴國投資的南洋華僑,不是丁大林那種掛羊頭賣狗肉。


    人兒子舍得花錢撐場麵,李三江這次不僅繼續帶著熊善和秦叔,還給潤生、譚文彬、林書友也點了將,等於是把李追遠的龍王團隊給帶了過去。


    秦叔早就習慣了,早年他住在這裏時,就一直幹這個。


    譚文彬他們也樂得配合李大爺,喜歡跟著他出去玩兒。


    家裏頭,倒是因此安靜了不少。


    李追遠和阿璃先在屋子裏畫畫,畫累了後,倆人再走到露台藤椅上坐著邊下棋邊看風景。


    柳玉梅坐在樓下喝著茶,不時抬頭看著上麵的二人,麵露笑意。


    含飴弄孫的快樂,再美也不過如此了。


    劉姨在準備晚飯前,就揣著瓜子,依靠在廚房門框上,一邊嗑瓜子一邊看著樓上的那倆孩子。


    再迅猛的江水浪滔,在拍打過去後,江麵上也會複歸於一段平靜。


    李追遠對柳玉梅是心有感激的。


    誠然,自己因為點燈突然,走江時身上的配置,遠遠比不過趙毅。


    但老太太,卻為自己,重新把“家”的氛圍感,又給描摹了迴去。


    她已經在竭盡自己所能,把能給的,都給自己了。


    晚飯後,李追遠走入東屋。


    原本的供桌牌位,早已被重新布置迴了這裏。


    熟悉的桌子,熟悉的凳子,熟悉的蠟燭,熟悉的布局,以及熟悉的名字和嶄新的牌位。


    李追遠在椅子上坐下,與供桌上的牌位對視。


    柳玉梅平日裏很喜歡坐在這裏,與牌位們聊天說話。


    李追遠無話可說。


    阿璃一直安靜地站在旁邊,她在等少年對視結束後,好上去選牌位當原材料。


    終於,李追遠看完了,站起身。


    阿璃上前,挑選祖宗。


    然後,李追遠陪著阿璃,把自己先前凝視的對象,刨成了木花卷兒。


    農村裏晚飯吃得早,不需要等孩子放學迴來的人家吃得更早。


    翠翠放學在家裏吃完飯後,都會帶著作業,來李三江家裏寫。


    她想找阿璃玩。


    雖然,大部分時候,阿璃都是自己畫畫、做手工和坐在露台上看風景,不會搭理她。


    翠翠也不用搭理,阿璃姐姐能在她旁邊,她就心滿意足了。


    有時候,做完作業後,她也會幫研磨洗筆,阿璃做手工後,她還會幫忙打掃一下衛生。


    陪著阿璃坐在露台上一起發呆時,她還會情不自禁地偷偷發笑。


    做作業時,遇到不會的題目時,她隻需要麵露苦澀撓撓頭,阿璃就會拿起筆,幫她把過程和答案寫上去。


    以前李追遠幫譚文彬補習備戰高考時,阿璃也在旁邊看著。


    入夜了,李三江帶著“大隊人馬”迴來了。


    李三江牽頭,聊起了今天主家的夥食,看得出來,太爺喝美了,也吃美了。


    晚上睡覺前,李追遠照例會和太爺麵對麵地坐一會兒,不過太爺喝醉時除外。


    給太爺蓋好被子後,李追遠迴到自己臥室,提筆寫起了《追遠密卷》。


    上一浪不是自己從阿璃夢裏抽的,而且後來還發現牽扯進了趙毅團隊。


    他不得不重新將這一新規則樣式給納入進去。


    雖說親力親為,提前完成,能把功德全部收入囊中,可同時也得考慮風險對衝。


    這次是趙毅,自己太懂他了,所以沒什麽事,但要是換做那種愣頭青呢?


    能被算計的是聰明人,那些頭鐵的憨貨反而百毒不侵。


    伴隨著以後浪花難度加大,像這種的合作模式,出現的頻率必然也會提高,得提前整備出一個方案。


    看了看時間,放下了筆,關上台燈。


    上床前,李追遠走過畫桌,看見了阿璃還未完成的那幅畫。


    這次,阿璃在聽完自己的講述後,對畫卷的格局進行了改良。


    她把一幅畫,分為了五個場景,分別對應著林書友、陰萌、譚文彬、潤生和自己。


    這是他們,第一次入畫。


    不過,少年清楚阿璃的本意。


    這樣畫的話,就可以壓縮李追遠的畫麵,隻需畫出李追遠和大肚子老變婆對峙的場景,而不用去細究,把那個“八歲的男孩”給畫進去。


    在阿璃的設想裏,這畫本框是用來以後一起翻閱欣賞的,她可不想少年每次翻到這一頁時,都會皺眉不舒服。


    昨日睡得太早,醒得也過分早了,李追遠端著臉盆出去洗漱時,正好看見走上來的阿璃。


    今天的她,一身白裙,衣服蓋過了初晨的陽光,卻又被女孩本身給又蓋了迴去。


    李追遠:“今天要去釣魚的。”


    阿璃眨了眨眼,轉身,走下了樓梯。


    很快,樓下傳來老太太的聲音:“髒了就髒了嘛。”


    她給孫女訂做的衣服,除了少年喜歡鍾意的,孫女會多穿幾次,比如曾經的馬麵裙。


    其餘衣服,很多都是穿一次就收起來。


    倒不是阿璃不穿舊衣服,而是她柳玉梅喜歡設計衣服,要是一件衣服要穿很久,她的設計就沒用武之地了。


    柳玉梅在這方麵,有點完美主義者情節,孫女的每套衣服,得有相對應的配飾和發髻。


    換一套衣服,她得重新換一遍重頭來。


    李追遠洗漱後,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入東屋。


    柳玉梅沒好氣地瞪了一眼少年,言外之意:就你小子事多。


    李追遠接過柳玉梅手中的梳子,按照她的吩咐,給阿璃梳起了頭。


    柳玉梅則去找新的配飾。


    白裙換成了一身黑色,雍容大雅。


    吃過早飯後,李追遠就和阿璃去釣魚了。


    少年牽著女孩的手,以《秦氏觀蛟法》,觀察河麵魚群密集程度,然後選取了一個最合適的釣點。


    要是還覺得上魚速度不夠快,李追遠還能以《柳氏望氣訣》,伸手對著身前揮舞,改變這一塊區域的風水格局,把水下的魚群牽引過來。


    風水大師和釣魚愛好者,要是看到這一幕,怕是都會嘔血。


    魚,釣得太多了。


    李追遠又放生了很多條,然後提著夠一家人喝一頓魚湯的分量,與阿璃一起迴來。


    剛迴到家,就看見李維漢站在那裏。


    “小遠侯,這是你媽媽給你的信。”


    “我的信?”


    “是咧,你媽媽還是記掛著你的。”


    自從改戶口本的事情發生後,李三江把李蘭打入了其“哥哥們”的同等行列。


    李維漢和崔桂英在李三江麵前,也是不太敢提李蘭的。


    但老人,總是喜歡和稀泥,希望家裏人和和美美的,哪怕隻是圖一個表麵。


    李追遠接過信封,他不知道為什麽李蘭會給自己來信。


    李維漢又遞來了錢:“這是你媽媽給你的。”


    李追遠推迴了這筆錢。


    “爺爺,太爺知道了會不高興的。”


    “你可以……”


    “我不會為這個事去騙太爺。”


    “唉,好吧。”


    李維漢知道,孩子還是恨他的媽媽。


    李蘭比自己的那些伯伯們好的地方在於,李蘭不啃老,每個月的贍養費以及逢年過節的禮物,都會準時郵寄到。


    李追遠在南通上學後,就包括了學費和生活費。


    是的,哪怕是到現在,李蘭也會定期給自己打錢。


    但李三江不準李追遠拿這筆錢,李追遠自己也不想要。


    在李三江看來,那些個白眼狼伯伯們,啃老歸啃老,可好歹還有個熱絡場麵話,至少嘴上說得好聽;這李蘭,錢倒是給得不少,但真的是一點都沒人情味。


    要是伢兒真缺衣少食差錢上學,那就得捏著鼻子認了媽媽的好,可他有這個條件供伢兒,不花她的錢,以後伢兒瞪他媽時,也能有份底氣,努力搞錢,解決基礎吃喝後,不就圖的這個順心意麽!


    等李維漢走後,李追遠拆開了李蘭的信。


    信裏沒有字,而是一幅折疊起來的印刷畫。


    將畫展開,是一角的山水,像是從某張年畫上裁下來的。


    但右下角的標注還在……美麗集安。


    李追遠大腦快速思考。


    他相信,自己肯定能想出答案。


    這是基於他們母子,彼此對對方智商的信任。


    李追遠從未去過集安,對這個美麗的邊境小城市,他所能牽扯到的關鍵詞,目前就兩個。


    一個,那裏是竹簡記載的,九個秘境坐標之一。


    另一個,則是羅工。


    羅工年輕時,曾參與過一項保密級別很高的人防工程,在那裏,他接觸到過古代高句麗的魅影。


    李蘭知道自己和羅工之間的關係。


    所以,這是在提前給自己透露?


    李追遠沒再繼續執著於這封信,因為他清楚,應該很快就會有消息傳來。


    消息在第二天就來了,而且是本人親自帶來的。


    幾輛公務車,駛進思源村,駛上了李三江家的壩子。


    這場麵,把李三江弄得都有些手足無措。


    羅工親自來了,離開學校後的他,地位提升很快,他來到這裏時,會有當地領導陪同。


    薛亮亮也在車裏麵,下車後,他對李追遠笑了笑,像是一條被逮住的偷懶小魚。


    “小遠,上車。”


    李追遠被羅工喊上了車。


    羅工又看向旁邊站著的譚文彬。


    “譚……譚同學,你也上車。”


    “哎,好。”


    李追遠提醒道:“老師,那位林書友同學,也是我們學校的,我們同班,一起參與過實習。”


    “嗯,讓他也上車。”


    林書友也因此得以上車。


    羅工是來這裏開會的,但開會途中,他接到了一個通知,這個通知,讓他的情緒有些失控,甚至有些忽略場麵上的一些事情了。


    大家先坐車來到市區,一起吃了公餐,等羅工下午的會開完後,他在酒店下麵要了茶水,眾人圍坐在沙發上。


    羅工點了一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


    大家都能看出來,羅工心裏有事,不過,隻有李追遠猜出了是什麽事。


    少年能理解羅工現在的心情,當年的他還隻是一名普通的調查員,受權限製約,對那件令他銘記半生的事件知之不多;可現在,以他當下的身份要是能重新參與這件事,那縈繞在心底的謎團,就將得到解開的機會。


    那裏,可是羅工心底的白月光。


    白月光的威力在於,不會因歲月流逝而消退,反而會越來越明亮,打上更多濾鏡的美感。


    羅工將煙頭掐滅,清了清嗓子,眼眸深處流露出追憶,隨後,化作了一抹堅定,他用一種既忐忑又激動地語調說道:


    “上頭決定,重啟集安572人防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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