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孕了?


    在迴老家的途中,李追遠其實就設想過這一可能。


    因為白家招婿的目的,就是這個。


    按白家鎮傳統,贅婿上門後,當其所嫁的那位白家娘娘受孕成功時,贅婿的生命就走到了盡頭。


    如果誕下的是男孩,男孩也會被處理掉,隻有誕下的女孩,才能成為白家鎮的一份子。


    所以,正常情況下,薛亮亮現在,其實已經該死了。


    他之所以還能一次次跳江,隻是無法入門,卻並未遭遇危機……


    一是因為當初秦叔曾打入過白家鎮,就差一點時間,就可以將整個鎮子打穿;


    二是因為,這位白家娘娘,怕是已經嗅到了自己的身份,並對此深以為忌憚。


    曆代白家鎮贅婿裏,薛亮亮的婆家地位,已經是最高的了,這是因為他有一個極其強勢的娘家。


    李追遠:“所以呢?”


    新娘開口道:“請您見諒,我白家鎮自有傳統在。”


    李追遠反問道:“哦,你們還打算殺了他?”


    新娘:“未曾,也不敢。”


    李追遠再次反問道:“那你們的傳統,這會兒又跑哪裏去了?”


    新娘:“特殊之時,自當行便宜之事。”


    李追遠繼續反問道:“所以,這傳統壓根就不存在。”


    新娘沉默了。


    李追遠:“迴話。”


    新娘:“我白家,已給出足夠尊重與禮遇。”


    李追遠:“不夠!”


    新娘再次沉默,寒冷的眼眸,透過水幕,看向站在岸上的少年。


    熊善當即向前一步,嗬斥道:“放肆!”


    江麵上,立即浮現出十二隻稻草人,全部抬頭,將那新娘圍住。


    新娘閉上了眼,語氣中透露著一股無奈:“您想如何?”


    李追遠搖搖頭:“我懶得想。”


    新娘:“您這是在強人所難了。”


    李追遠微笑道:“當初,也沒見你們多通情達理。”


    新娘:“我們,有過協議。”


    李追遠:“協議,是與我簽的麽?”


    新娘:“您這樣,我白家無所適從。”


    李追遠:“因為,你們還未正確擺放好自己的位置。”


    新娘:“請您明示。”


    李追遠彎下腰,撿起一塊石頭,然後朝著江麵上丟了過去。


    “啪。”一聲,石頭落水,濺起水花。


    “我從一開始,就不喜歡你們,甚至,我都不希望你們存在於南通地界上。


    擺在我麵前的,有兩個柵欄。


    一個柵欄是,白家曾說過,所有白家娘娘不得再上岸。


    另一個柵欄,就是我那位一有空就喜歡迴南通跳江的朋友。


    第一個柵欄破爛不堪,攔不住我,因為我不喜歡來自活人的承諾,在我眼裏,死人才會永久的信守諾言。


    第二個柵欄,確實讓我有些難辦。


    如果你們願意幫我把這第二個柵欄搬走,我會很感謝。”


    李追遠從未忘記自己來這裏的目的。


    他是來調解夫妻矛盾的。


    人與人之間的矛盾,需要靠講理來化解,但前提是,雙方都是講理的人。


    白家,顯然不是。


    李追遠從小就喜歡觀察人,去剖析他們的行為邏輯,好去理解和模仿。


    他發現,現實裏,不喜歡講道理的人,往往智商表現不高。


    但這一類人,往往又對一件事很是敏感,那就是——生存危機。


    當遇到生存危機時,他們立刻會變得很聰明很警惕,然後靠本能,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簡而言之,就是有些人,你要是真把他們當人看,不僅你會不舒服,他們更會感到不適應。


    正如柳玉梅對白家的稱唿:一群躲在江底下做著成仙夢的白老鼠。


    新娘消化了少年的話,對著少年輕輕一福:


    “奴家,曉得了。”


    李追遠留意到,她兩次自稱“奴家”。


    一次在開頭,說自己懷孕了。


    一次在這裏,說自己知道了。


    這兩句話,她是以自己個人的身份來說的,至於中間的對話,則是代表整個白家鎮來說。


    這不由得讓李追遠有些懷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她是白家鎮裏地位最高的白家娘娘,聽亮亮哥說過,他找到她時,她的棺材被放置在白家鎮祠堂裏。


    而其餘白家娘娘,則都坐在鎮上民居內。


    並且,她能下令讓所有白家娘娘不得上岸。


    但有些時候,哪怕地位最高的那個,也會身不由己。


    她權力與地位的法理性來自於白家傳統,所以她沒辦法帶頭去破壞這一傳統。


    除非,出現巨大的外部幹預力量,讓上下覺得,妥協是必須要接受的現實。


    她本可以事先與薛亮亮把事情說清楚,但她卻選擇什麽都不說,連人都不見。


    這不是逼著薛亮亮去找外援麽?


    嗬,


    要真是這樣的話,豈不是說明,亮亮哥還真和這位白家娘娘,處出了真感情?


    這種事,發生在別人身上,會讓人覺得匪夷所思,但發生在薛亮亮身上,卻又讓人覺得很正常。


    因為他李追遠本人,絕對是世上最難相處的一類人之一。


    可即使如此,依舊在河堤工地夜宿時,因薛亮亮演講時的那句“我的未來在祖國的西南”,而產生了好感與好奇。


    早上餐桌上,老太太聽說自己要來調解夫妻矛盾時,那眼神可是詫異得很。


    是啊,


    換做其他人,自己怎麽可能願意專程跑過來,就為了處理這種事?


    隻能說,有些人,他身上就是帶著這種特質,走到哪裏,都能發出吸引人的光芒。


    一念至此,李追遠忽然覺得有些意興闌珊。


    因為自己很可能被利用了。


    而且這種利用,隻有在結束時,你才能知道,根本就無法事先察覺,就算察覺了,你還得必須配合著來。


    甚至,你根本就無法得到準確答案。


    因為接下來這位白家娘娘無論對薛亮亮做什麽“柔情蜜事”,都可以解釋成屈服於龍王家的淫威。


    哪怕,她親口承認說是故意的,也沒用。


    李追遠不喜歡這種感覺,卻又無可奈何。


    這時,新娘往後退了三步,身上的水幕追隨她移動。


    她跪了下來,上半身挺直,雙手呈拱形,先抬至額前,右手在外左手在內,再將雙手下拜於腹部位置,這是在行肅拜禮。


    古時女子身上首飾眾多,就以此禮拜長輩或尊者。


    李追遠對她揮了揮手。


    新娘身體緩緩下沉,最終,沒入江麵,風平浪靜。


    “走吧。”


    李追遠轉身離開,熊善和梨花對視一眼後,跟了上去。


    坐上車後,劉昌平開車,將眾人又送迴到了李三江家。


    劉昌平被要求開著車去石港鎮上加油,順便在鎮上找個旅館住下來。


    熊善和梨花,則被李追遠安排進了西屋。


    東屋是阿璃和柳玉梅曾住的地方,一直被鎖著。


    太爺說過,這東屋得一直鎖著,直到確定那位市儈的老太太不會把孫女許給自家小遠侯。


    李三江年輕時不僅闖過上海灘,還參加過三大戰役。


    你要說他真瞧不出柳玉梅平日裏的那副細節做派背後寓意著什麽,那也不太可能。


    在李三江的為人處事哲學裏,跟有錢人,談錢沒什麽意義,得多談談念想和感情。


    至於蕭鶯鶯,李追遠原本以為她會住西屋的,事實並沒有,她晚上睡一樓棺材裏。


    因為以前潤生和譚文彬就愛睡棺材,冬暖夏涼,所以李三江對此也沒當一迴事。


    中間出了點小小的波折,那就是梨花的孩子,也被蕭鶯鶯帶進棺材了。


    梨花推開棺材蓋,看見裏頭躺在死倒身上睡得正香的兒子。


    這孩子,剛出生,就被爹媽帶著一起行走江湖,那是真的見過世麵。


    梨花伸手想要把兒子抱出來時,蕭鶯鶯忽然睜開眼。


    不過,她也沒做阻止。


    梨花將兒子抱起來,搖了搖,親了親。


    耍玩一番後,梨花又將兒子放迴進棺材裏。


    蕭鶯鶯眼裏似有不解。


    梨花笑了笑,幫他們把棺材蓋合起來。


    當你邁出第一步,接受一種新事物後,你的接受度,會以可怕的速度提起來。


    白天梨花還對讓死倒幫自己帶孩子感到無比荒誕,晚上她就覺得這很不錯了。


    有人幫你帶孩子,那自己正好可以和丈夫好好去西屋過一過二人世界。


    李追遠上了二樓,經過太爺門口時,聽到了太爺的鼾聲。


    估摸著,太爺得睡到天亮才會醒。


    倒是自己房間裏,沒有鼾聲。


    推開門,看見薛亮亮坐在床邊,雙手捧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水,正小口小口地嘬著。


    “小遠?小遠!小遠……”


    從疑惑到驚喜再到憂傷。


    當薛亮亮放下茶杯想要衝過來時,李追遠抬起手,做了個止退的手勢。


    “酒氣重,臭的。”


    薛亮亮有些尷尬地笑了笑,然後打開了房間裏的門窗,讓其通風散味。


    李追遠走出房間,在露台上的藤椅上坐下。


    薛亮亮端著一個臉盆走出房間,一邊哼著歌一邊去洗澡。


    聰明人之間的交流很簡單,小遠深夜才迴來,一迴來就嫌棄自己身上酒氣,說明事情辦好了。


    洗完澡後,薛亮亮換了一身幹淨衣服出來,整個人都顯得清爽多了,就是有些胡子拉渣。


    而且細看下來,這大半年,他一直跟著羅工在各處工程上跑,風裏來雨裏去,曾經的稚嫩書生氣已經被滄桑和棱角所取代。


    唯一沒變的,是他的眼睛裏,依舊有光。


    “亮亮哥,你酒量不錯。”


    “嗐,在工地上練出來的,以前聽人說喝酒能解乏,還不理解,現在懂了,我這還算好的,一線的施工人員更辛苦。”


    “不容易。”


    “不用急著同情我,你小子也快了,年後有個大工程要正式開始了,移民工作已經在陸續籌備中了。”


    “要移走很多人麽?”


    “嗯,很多人會因此背井離鄉,他們的家園,將被淹沒於水底,無法再見天日。”


    李追遠抬頭,看向天空中的明月。


    薛亮亮從兜裏掏出煙盒,抽出一根,點燃,深深吸了一口,再緩緩吐出:


    “所以,我們的責任很重,不把這個工程做好,我們對不起上上下下如此巨大的付出與犧牲。


    那一張張規劃圖紙,就是壓在我們肩上的擔子,這是一種可以觸摸得到的使命感。”


    薛亮亮抖了抖煙灰,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


    說起這個時,他似乎已經忘記了自己本來目的,或者,是不好意思在如此嚴肅的話題中突兀地提起個人的私事。


    “下學期開學後,你在學校裏的時間,就不會太多了,羅工肯定會抓你的壯丁的。”


    “哦。”


    李追遠點點頭,對此,他早有預料,要不然報這所大學做什麽。


    薛亮亮連續抽了三根煙,等到他將第三根煙掐滅時,空氣裏彌漫著的那股子情緒,終於變淡了。


    “那個,小遠……”


    “你居然能忍這麽久。”


    “不矛盾,個人幸福融入祖國的建設發展嘛。”


    “天亮後,你就可以繼續去跳江了。”


    “是出什麽事了麽?”


    “好事。”


    “好事?”


    “你要當爸爸了。”


    薛亮亮整個人僵在那裏許久,然後忽然捂住嘴,生怕吵到別人的他隻能壓抑住自己的笑聲,在原地開始蹦跳。


    李追遠將腦袋靠在藤椅上,晚風帶著寒意,吹動他的頭發。


    薛亮亮伸手抓住李追遠的胳膊,晃了晃,說道:“小遠,你知道麽,我要當爸爸了!”


    “啊,真的麽?真是恭喜你。”


    “哈哈哈!”


    薛亮亮再次捂著嘴,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好不容易,他徹底平靜下來,開始不斷深唿吸。


    “小遠,那為什麽?”


    “不用計較這些了,反正事情已經解決了。”


    “好,我知道了。”薛亮亮點點頭。


    兩個人就這麽安靜地坐在藤椅上,一起靜靜地看月亮。


    過了好一會兒後,薛亮亮開口問道:


    “小遠,你說我孩子以後得叫什麽名。”


    “問潤生哥吧。”


    “讓潤生取名?那個,我的意思是,你幫我先取一下,你小子腦子裏記得的古籍多,幫我取個有寓意的,男女都各取一個。


    哦,對了,第一胎是姓薛的。”


    薛亮亮對這一點很在意,因為這意味著他不是上門女婿,雖然女方從不出來,次次都是他主動去上門。


    “哥,你自己取吧,我不合適幹這個。”


    “啊,好。”薛亮亮歎了口氣,“好夢幻啊,我居然要當爸爸了,你說我爸媽要是知道了這件事,他們會不會……”


    “被嚇死。”


    薛亮亮笑了笑,然後有些無奈地點點頭。


    李追遠站起身:“我要去休息了。”


    “嗯,你去休息吧,我再坐一會兒。”


    李追遠向屋內走去。


    “謝謝你,小遠。”


    ……


    翌日早晨,李追遠起床後,沒能在房間裏看見亮亮哥。


    他相信,亮亮哥現在肯定也不在家裏。


    端著塑料盆準備去洗漱,剛出門,就看見李三江坐在藤椅上,抽著煙。


    大早上的,風涼,李追遠知道太爺是曉得自己迴來了,就故意坐在那兒等自己睡醒出來。


    “太爺。”


    “小遠侯。”


    李三江馬上掐了手中剛點起來的煙。


    將少年抱起時,他用力掂了掂:


    “太爺我快抱不動嘍。”


    “可以用背的。”


    “嗬嗬。”李三江將李追遠放下來,“洗漱去吧。”


    “嗯。”


    李追遠刷完牙,正倒熱水準備洗臉時,看見太爺穿上了他昨日買的正裝走了出來,手裏還提著另一套。


    “合身,合身得很,我們家小遠侯是會買東西的,太爺我很喜歡。”


    李三江對著李追遠原地轉了兩圈,說道:“我再換上這一套給你看看?”


    “好呀。”


    “你等著。”


    李三江進了屋,把另一套換上走了出來。


    “這一套更有派頭,穿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村長駕到哩!”


    “太爺,我桌上有鋼筆,您可以拿一支,掛胸口袋子上,就更像了。”


    “好,聽我們小遠侯的。”


    李三江真就去了少年房間裏,選了一支看起來最便宜的鋼筆,掛在了胸口口袋上,再負著手,大搖大擺地走出來。


    李追遠:“村長爺爺好。”


    “哈哈哈!”


    按常理說,小輩給長輩買禮物,應該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但這世上,能夠做到主動給予肯定迴應,提供給小輩情緒價值的長輩,比例其實並不大。


    大多數長輩在這個時候,隻會本能性地去進行敗興。


    李追遠和李三江一起下樓去吃早飯。


    早飯是梨花做的,一人一大碗生燙牛肉粉,再配一碗蛋酒。


    至於辣椒,則根據自己口味來加。


    熊善那一碗裏,是紅通通的辣子。


    李三江昨兒喝醉了早早就睡了,所以天沒亮就醒了。


    熊善夫婦是第一天來人家家裏,為了圖一個好印象,自然也就早早起來了。


    梨花去主動紮起了紙人。


    這種手藝,對於他們夫妻倆來說,也算是一種基本功了,之所以平時用辰州符時選用稻草人當傀儡,也是因為稻草方便取用。


    不過,等蕭鶯鶯準時準點起床,抱著孩子從棺材裏出來時,麵對梨花已經做好的一排惟妙惟肖的作品,她冷冰冰地說道:


    “這種款式賣不出去。”


    每個地方有自己的民俗文化,不同風格的紙人,哪怕你做得再好,附近村鎮的人也不會買。


    梨花隻能先抱過孩子,邊給孩子喂奶邊跟著蕭鶯鶯學習。


    至於熊善,他早早地扛著鋤頭去屋後地裏忙活了,忙活了許久,才被李三江告知,屋後那塊田,是別人家的。


    老實說,李三江對這對夫妻的第一印象,並不好,覺得蠢蠢的。


    好在,雖然做得不對,但至少眼裏有活兒。


    李三江也清楚一個道理,騾子不能太聰明,太聰明的騾子會偷懶,不會踏實幹活。


    既然是自家小遠侯介紹來的,那該收還是得收的。


    談工資時,李三江故意報了個低價。


    夫妻倆一口同意!


    這倒是把李三江給弄得不好意思了,工錢這事兒,不該互相拉扯一下麽,自己報個低價,你們得往上抬啊。


    可既然人家已經答應了,自己再去抬工錢就顯得有些虎了,就明說了好好幹,逢年過節時都有紅包利錢,他打算通過這種方式把工錢補給他們。


    李追遠見熊善夫妻已經融入了這裏,他也就放心了。


    這對夫妻來之所以來這裏,一是為了尋求庇護,二是為自己兒子求一個前程。


    庇護這裏是有的,桃樹林底下就埋著呢。


    至於孩子……柳奶奶當初都曾帶著秦叔劉姨在這裏給太爺打工,隻為了給阿璃求一點福澤,這對夫妻現在等於享受了曾經龍王家的待遇,真不算虧待他們了。


    很早時,劉昌平就開著出租車迴到了這裏,就算現在是包車司機,也來得有些太早了。


    因為他昨晚沒舍得花錢去石港鎮上的旅館裏開房間,而是在車裏對付了一宿,早早地就過來,也是為了省一筆早餐錢。


    然後,劉昌平就被薛亮亮抓了壯丁。


    他本意不打算載薛亮亮走的,因為他接的是那少年的活兒,但在熊善夫妻的幫忙作證下,劉昌平最終還是同意了。


    按照薛亮亮的要求,劉昌平先載著他去了市區裏的南大街。


    這兒是南通的市中心,最繁華地帶,人流車流密集,不好停車。


    在遠處停車場裏停車後,劉昌平幹脆跟著薛亮亮一起下來,隨著他一起走入百貨大樓。


    薛亮亮買了很多衣服,大人小孩的都有。


    還去金店,買了三金,外加一對金銀長命鎖。


    看到這三金,劉昌平有些感觸道:“我這會兒也在準備這個呢。”


    薛亮亮:“要和對象定關係了?”


    “嗯。”劉昌平比劃了一個手勢,“她家彩禮要這個數,她家還有個弟弟。”


    “謔,那可不少。”


    “我覺得還好,不算多。”


    “也是,你賺得多。”


    “因為我老家江西的。”


    “理解。”


    “哥們兒你呢?”


    “我結婚時沒要彩禮。”


    “哦……”


    “不是上門女婿。”


    “嗯……”


    “是開明,畢竟都新時代了,不講究那些。”


    “你說得對。”


    隨後,劉昌平載著薛亮亮去了江邊。


    還是昨天去過的那個地方。


    “哥們兒,你在這兒等著我。”


    “行。”劉昌平點點頭,點起一根煙。


    薛亮亮抱著一大堆禮品,下車後,順著坡地往下走,很快就看不見人影。


    昨晚,劉昌平聽李追遠的話,把車開得遠遠的,但他心裏,實在是好奇得緊。


    這江邊,到底有什麽特殊的,怎麽他們要反複地來?


    按捺不住好奇心的劉昌平,叼著煙也下了車,下坡後,卻發現沒能看見薛亮亮的身影。


    “咦,人哪兒去了?”


    這兒一望無邊的,哪裏能藏得住人?


    找著找著,劉昌平發現了岸邊被用石頭壓著的衣服鞋子,是薛亮亮的。


    糟了!


    劉昌平嚇得嘴裏的煙都掉了。


    他開始尋著江邊奔跑唿喊,焦急尋找。


    他是會水性的,可茫茫江麵,就算想下去撈人,你也得先有個目標才是。


    找尋了許久後,劉昌平絕望了。


    他將薛亮亮的衣服鞋子抱起,迴到出租車上,呆呆地坐起。


    出了這檔子事兒,他可該怎麽交代哦。


    他腦子裏甚至浮現出了趕緊開車迴金陵的念頭,包車費什麽的……你都把人拉去自殺了,還好意思要錢?


    可轉念一想,這麽不明不白地走了,別人家報警以為自己謀財害命呢。


    正忐忑糾結時,車窗被敲響。


    劉昌平扭頭一看,被嚇了一跳。


    車外站著的,是光著身子的薛亮亮。


    薛亮亮坐進車後,什麽都沒說,開始穿衣服。


    劉昌平則留意到,薛亮亮買來的禮物,都不見了。


    “東西呢?”


    “送給她們娘倆了。”


    “哦。”


    劉昌平發出一聲歎息,默默地再次點起煙,他覺得自己很幸福,至少自己的愛人還活著。


    再看向薛亮亮的目光裏,劉昌平眼裏流露出了一抹敬佩,畢竟這是一位至今仍思念亡妻亡子的深情人。


    不深情的人,也不會舍得買那麽多昂貴的新衣服以及金首飾往江裏丟去祭奠。


    迴去途中,薛亮亮腰間的傳唿機響了,他讓劉昌平找了個路邊小賣部,下車去迴了個電話。


    等再迴到車上後,薛亮亮說道:“快點開,迴家!”


    車開迴李三江家時,家裏人正在吃午飯。


    薛亮亮下了車,快步走到李追遠身邊,說道:“羅工剛給我來電話了,讓我現在就去揚州高郵,他也在去那裏的路上,小遠,你去不去?”


    李追遠:“出什麽事了?”


    薛亮亮壓低了聲音道:“說是高郵湖上出了怪事。”


    “那我去吧。”李追遠看向李三江,“太爺,我的導師在那邊,喚我們過去。”


    “應該的,應該的。”李三江馬上點頭同意。


    熊善開口道:“我們陪您……我們陪你一起去,有個照應。”


    李三江再次點頭道:“應該的,應該的。”


    梨花將餐食打包起來,沒有耽擱,五人就一起坐上了車。


    李追遠坐副駕駛位,薛亮亮和熊善夫妻坐後排。


    其實,應該少年坐後排更合適,可問題是李追遠要是坐後頭來,熊善和梨花會感到不自在,他們倆倒寧願和薛亮亮一起擠擠。


    越往揚州方向開,天色就越陰沉。


    李追遠的心情倒挺放鬆。


    不過,他通過後視鏡看見了,坐在後座的熊善夫妻倆,神情顯得無比凝重。


    時不時的,還彼此對視一眼,雙手更是握在一起。


    有一種,坦然赴死的悲壯。


    李追遠這才意識到,這夫妻倆是誤會了。


    他們以為這是自己新來的浪。


    可即使如此,已經二次點燈退出江湖的他們,依舊主動站起來,要與自己同去。


    看來,他們腦子裏,還在想著自己趕緊死了好托孤的事。


    李追遠開口道:“這不是打向我船身的浪。”


    夫妻倆聞言,麵麵相覷。


    隨後彼此臉上流露出的不是如釋重負,而是失望與遺憾。


    李追遠:“你們的孩子,更喜歡有一個完整的童年,你們所認為的最好的,可能不是他所想要的。”


    夫妻倆馬上點頭應是,但估摸著,應該沒有真的聽進去。


    李追遠沒有再關注他們,而是對薛亮亮問道:“下去過了?”


    薛亮亮點頭道:“嗯,買了點東西,給她們娘倆送下去了。”


    “你以前都是空手去的?”


    “哪能啊,每次去外地的項目迴來時,我都會帶兩份特產,一份寄給我爸媽,一份給她送去。”


    正在開車的劉昌平,聽到這段對話,默默地擦了擦眼角。


    高郵距離南通不遠,兩個多小時的車程就到了。


    薛亮亮下車又打了個電話,上車後告訴劉昌平具體地址。


    這是湖邊的一處水利工地,規模不小,可原本應該熱火朝天的工地,此時顯得很安靜。


    工人們今日全部停工,待在工棚裏。


    反倒是有各種各樣的非工地車輛,在這裏不停地駛入駛出。


    工地外圍可以進入,但內圈,設了路障,有警察在做安檢。


    薛亮亮和李追遠下了車。


    李追遠讓劉昌平去附近找個旅館住下來,並命令熊善夫妻與他同去。


    “可是,你身邊不能沒有人。”熊善不願意此時離開。


    李追遠說道:“我在這裏能有什麽危險,等需要時,我再喊你們。”


    熊善夫妻隻能同意,繼續坐著車和劉昌平去找旅館了。


    這邊等了一會兒後,有個中年人從裏頭小跑出來:“亮亮,你來啦。”


    薛亮亮給李追遠介紹道:“小遠,這是孫師兄。”


    “孫師兄好。”


    “他就是小遠?”孫師兄伸出手與李追遠相握,並未因為少年年紀小而輕視怠慢,“羅工常常說起你,說要是你在,圖紙進程就不會那麽慢。”


    李追遠:“那我人緣好差。”


    “嗬嗬。”孫宏星拿出自己的身份牌,對警察出示後,帶著薛亮亮和李追遠走到裏麵去。


    薛亮亮好奇地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孫宏星:“龍吸水。”


    薛亮亮:“龍吸水現象不挺正常的麽?”


    孫宏星搖搖頭:“這次不一樣,總之,等你進去看一下錄像帶,就知道了。”


    裏頭搭建了很多頂工作帳篷,而且穿梭其中的人員,也很雜亂。


    在與幾個身著藍色工作服的人員擦身而過時,李追遠聽到了對方衣服下麵傳來的鈴鐺聲。


    孫宏星:“羅工在開臨時會議,會議不是羅工主持的,我們現在不方便進去,先去那裏等一下吧,那裏有錄像在放。”


    掀開簾子,走入其中,裏麵坐著不少人。


    有人手裏拿著文件,有的拿著圖紙,還有一夥兒,抱臂站在那兒,身上流露出肅殺的氣息。


    帳篷裏有台連著錄像機的電視,電視裏正反複播放著一段當地電視台的新聞播報,左上角還有台標。


    事件發生在昨日下午,這是昨晚電視台播出的新聞。


    畫麵中,高郵湖出現了龍吸水現象。


    龍吸水又稱為水龍卷或龍吊水,產生在海麵或水麵,可以理解成出現在水麵上的龍卷風,一端連著水麵一端連著天上,形成時會將水給吸扯上去。


    畫麵中的龍吸水,高度超過千米,很是壯觀,頂端更是沒入灰色的雲層中。


    這原本不算什麽,隻能說是一種偶發的自然現象。


    但伴隨著畫麵繼續播放,很快,灰色的雲層中,出現了一條長長的黑色身影,正在裏麵飛舞。


    先前在裏麵的人,肯定不是第一次看見了,但在畫麵再次播出到這裏時,大家都不自覺地豎起脖子,睜大了眼睛。


    黑色的長長身影,所出現的時間並不算長,滿打滿算也就不到十秒鍾,拍得也很模糊,隻能看見黑色,沒有細節。


    可問題是,它的飛行軌跡,以及動作姿態,實在是太過舒展與自然了,充滿著一種靈性。


    幾乎不用人提醒,正常人在看到這一幕後,腦袋裏隻會出現一個字……龍。


    電視裏,主持人的聲音,也在說著雲層中忽然出現的“龍”的身影,吸引市民們聚集觀看。


    身前幾個身上有肅殺之氣的人,小聲交頭接耳。


    他們的聲音很輕,但李追遠聽力好,還是聽到了。


    說的是:


    “感覺如何?”


    “很像。”


    “和青海湖的那條比呢?”


    “青海湖的那條更清晰。”


    不停有人在這頂帳篷內進進出出,李追遠和薛亮亮看了五遍後,才走出帳篷。


    薛亮亮把嘴巴湊到李追遠耳旁,小聲問道:“小遠,你說這是真的麽?”


    “我不知道。”


    薛亮亮:“如果是真的話,那就太不可思議了,這世上居然真的有龍這種生物?”


    李追遠反問道:“你家那位能懷孕,豈不是更不可思議?”


    “額……”薛亮亮眨了眨眼,“被你這麽一說,我一下子就覺得很合理了。”


    羅工開完會出來了。


    “小遠。”


    “老師。”


    “來,你們過來,我們再校對一下設計圖。”


    羅工將大家帶到另一頂帳篷裏。


    “大家記住,這裏的事情不要對外說出去,你們大部分都還很年輕,以後的工作中,難免還會遇到相類似的事。”


    薛亮亮調侃道:“電視台都播了……”


    羅工:“電視台那是電視台的事,但話不能從我們嘴巴裏說出去,就算要說,也得等再過個十年,到時候喝酒喝茶時,隨便你們怎麽吹牛。


    好了,我們隻是被喊來做一些旁聽諮詢的,先幫我把這裏重新梳理一下,要做備用。”


    大家開始忙碌起來,其實工作並不複雜,隻是流程長了一些,跟預備領導檢查,先開始大掃除差不多。


    但有些時候,看起來重複且無意義的工作,又無法避免,也是一種應對準備。


    忙碌到深夜後,活兒幹完了,羅工又被喊去參加了一個小會,等他迴來後,宣布大家去招待所休息。


    薛亮亮去和羅工說明了情況,羅工說:“你們自己訂了旅館肯定去那裏嘛,肯定比招待所的條件好,記得開發票拿給我。”


    就這樣,薛亮亮和李追遠就離開了工地。


    劉昌平很敬業地把出租車停在外頭,熊善和梨花也站在車外候著。


    等李追遠上了車時,正好有一輛轎車從旁邊駛過,李追遠通過後視鏡,看見了轎車內副駕駛位上坐著的餘樹。


    少年馬上身子往下一縮,避開了對方可能會看向自己的目光。


    等轎車駛進去後,劉昌平就發動出租車載著大家來到旅館。


    總共開了三個房間,熊善夫妻一個,劉昌平一個,李追遠和薛亮亮一個。


    不過,熊善夫妻倆會守夜,一人在裏麵,一人在賓館外。


    客房裏,李追遠先去洗澡,薛亮亮則打開了電視。


    洗著洗著,薛亮亮喊道:“小遠,你快出來看!”


    李追遠一邊擦著頭發一邊走了出來。


    電視機裏播放的是當地新聞,還是昨日的那個龍吸水畫麵,用的是一模一樣的錄像素材,至少,目前看起來是一樣的,連主持人介紹的聲音都沒變。


    按理說,昨天的舊新聞,不應該再在今晚重播一遍,但如果是大新聞的話,被反複播放,也很正常。


    然而,播著播著,畫麵中的素材,不再是那條長長完整的黑色身影,而是變成了三隻並列齊飛的大鳥。


    主持人的聲音,也隨之發生了變化:


    “觀眾朋友們,在龍吸水現象發生後,雲層中出現了三隻大鳥,這一幕,吸引了很多市民們聚集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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