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牆之隔,兩張床。


    西邊床上,李三江眉頭緊皺,不時發出囈語,手腳不規則地甩動。


    可盡管有這麽大的反應,他卻依舊無法從噩夢中蘇醒。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個看不見的人,正壓在自己身上。


    對方很沉,壓得自己胸悶,近乎無法唿吸。


    可任憑自己怎麽努力,都無法將其推開。


    李三江自己都沒料到,背了一輩子屍的自己,竟然有一天會被鬼壓床。


    可饒是在如此焦頭爛額、心慌亂燥狀況下,他依舊能給自己尋得一份慰藉:


    “這樣看來,小遠侯的煞都算是過給我了吧,陣法成了!”


    此時,東邊床上,李追遠安靜地躺著。


    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痛苦,唿吸也很平穩,好像依舊睡得很香。


    不過,李追遠卻在夢裏,睜開了眼睛。


    他從床上坐起,初以為自己是睡醒了,可再掃一眼外麵,漆黑一片。


    他明白了,自己還在夢裏,因為臥室裏的紗窗也是能透月光的,不可能黑得這麽徹底。


    環視四周,李追遠發現自己能看見的範圍,就是自己身下的這張床。


    這是一張有年代的老木床,很多細節被歲月磨去,但仔細摸索,還是能發現精致用心的雕花設計。


    李追遠拿開身上的被子,跪著挪到床邊,嚐試著伸出手,想要去觸碰一下外頭。


    這反正,是夢。


    白天劉曼婷問他,在鄉下無不無聊?


    他迴答這裏好玩的東西很多。


    是啊,的確很多。


    前幾年,他一直不理解,為什麽“學習”這個詞前麵經常會被加上前綴“刻苦”。


    學習,不就是把概念、理論、公式看一遍,然後再去把那些簡單的題目做出來就行了麽?


    後來,他才意識到,原來真的有人能夠從學習過程中,感到痛苦。


    他很羨慕。


    年歲還小的他,沒有過多的人生與社會經曆,待得最久的地方就是教室,作為一個學生:


    你無法從難題中感到沮喪與折磨,無法在解題後感到喜悅與振奮,沒有壓抑感,沒有付出感,自然就沒有收獲感。


    題海在你麵前,就像是在做著一件極其枯燥的方格子塗鴉。


    尤其是,當他學著其他同學,去將成績匯報給父母以期得到讚許時,自己的母親,總是以愈發冰冷的目光看著自己。


    仿佛自己做了一件錯事,而且正愈錯愈遠。


    因此,他無法從學習中,獲得任何情緒,隻有……麻木。


    改變,


    來自於那次掉入水中看見小黃鶯的那一刻。


    他感到了壓抑,感到了痛苦,更是在目睹大胡子父子倆沒入魚塘、小黃鶯在水麵上最後一舞時,他體驗到了收獲感。


    太爺當時看自己在那裏發愣,勸自己想些開心的東西,比如吃席。


    他沒告訴太爺,


    自己當時心裏……是振奮。


    一扇嶄新的大門,在他麵前打開了縫隙。


    他喜歡上了這種未知與詭異,


    他終於體會到了無知和彷徨,那種無力感和不可控感,讓他內心產生出了些許愉悅。


    他覺得奶奶給自己拿針叫魂再放水碗裏的行為,好厲害。


    他看劉金霞,看李三江,發現他們更厲害。


    他們概念懂得好多,他們的公式記得好多,他們能解題,


    而自己,


    隻是一個差生。


    李追遠的手,探出了床邊緣,他似乎感受到了有風,很輕微很輕微,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而且,他看不見自己那隻探出床邊緣的手了。


    把手收了迴來,放在自己麵前,嗯,手還在。


    隨即,他又將手探出,這次,是向下。


    好像感受到了些許涼意,依舊很輕微,但至少可以確定,觸感上有著差異。


    和自己床邊平齊的高度,不可見的外頭,有兩種不一樣的介質感。


    李追遠閉上眼,他開始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去盡可能地感知,向下探去的手,也開始來迴緩緩搖晃,手指也在做不規則的擺動。


    更真實一點,再細膩一點,繼續。


    前兩個夢,第一次是夢到小黃鶯來家裏,第二次是夢到駝背爺爺背著老太太。


    那這一次的夢,就不應該隻是簡單的黑。


    終於,他感受到了,剛剛好像有什麽纖細的東西從自己指尖劃過。


    他馬上趴在床上,讓自己的手臂可以盡可能地向下再伸一些。


    不一會兒,先前那種感覺再度出現,而且頻率開始加快。


    好像……水草?


    李追遠馬上想到了自己上次見到的黑色水草,難道,是頭發?


    不斷拂過,不斷穿梭,撫過自己指尖和小臂,手指捏一下,還能捏到細硬感。


    好像,真的是頭發。


    “啪。”


    李追遠眼睛亮了一下,剛剛好像有什麽東西,輕輕拍過了自己手掌,不是頭發柔順,是另一種東西。


    等待,等待,等待……


    “啪。”


    第二次傳來。


    像什麽,像什麽呢?


    李追遠開始思索,盡可能將自己記憶裏會出現類似質感碰撞的畫麵進行對比。


    “啪。”


    這次力道,大了,但還是不夠!


    李追遠開始加大自己手臂搖擺的幅度,搖啊,搖啊……


    終於,


    “啪!”


    帶著清晰的震感,自己耳邊好像還聽到了一聲清脆。


    像是你站在原地舉著手臂,剛剛有一個人走過來,和你擊了個掌。


    在李追遠不斷發現的同時,床外那濃鬱的黑色,也在悄無聲息間逐漸變淡。


    同時,下方傳來的感知,開始變得更加清晰了。


    李追遠甚至可以主動伸手去纏繞那些頭發,也能在揮舞中,完成接下來的擊掌。


    他明白過來,那些擊掌,似乎不是對方故意的,而是自己手恰好迎上了對方的手掌,因為他還感知到自己拍到了手背,聲音沒那麽脆。


    忽然,李追遠感覺自己探下去的手臂被什麽東西撞到了,他感到一陣吃疼,下意識將手臂向上縮了一下。


    這一縮,像是原本被卡著阻攔的什麽東西,繼續恢複了行進。


    而李追遠的指尖,則觸摸到了硬硬的圓弧,接下來是滑膩的下凹,隨後是骨節清晰的上行,順著一節一節的骨頭繼續顛簸,再接著,觸碰到了圓潤高聳的彈性。


    然後,自己的手指就脫離了接觸,他馬上將自己的手臂全探下去,在最後,他抓住了五根湊在一起的短小骨節。


    “唿……”


    李追遠馬上收迴了手,臉上露出了震驚的神色。


    那是一具完整的人,自己剛剛從她後腦勺位置觸到了腳趾。


    床下麵,有人!


    而且不是一個、幾個,是好多好多,一群人!


    這時,李追遠發現,原本自己身邊的那條薄被不見了。


    他抬頭看向床的斜向角落,那裏有個小孩將被子緊緊裹在身上,蜷縮在那裏,瑟瑟發抖,眼裏滿是驚懼。


    這個小孩,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


    “我好害怕,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嗚嗚嗚……媽媽快來接我走。”


    李追遠就這麽看著那個因恐懼而發抖的“自己”,問道:


    “為什麽你還在?”


    ……


    “同誌,您的兒子我們已經做過測試檢查過了,他沒有任何心理方麵的問題,他很健康,很陽光也很開朗。”


    穿著白大褂的女醫生麵帶微笑做著陳述,同時,她還忍不住伸手輕輕摸了一下麵前小男孩的臉。


    小男孩也露出了笑容。


    嗯,多麽可愛的一個孩子啊。


    女醫生又抬起頭,看向站在男孩身邊的母親,她有些疑惑,為什麽在自己得出“健康”診斷時,這位母親的臉上非但沒有絲毫喜悅,反而全是冷漠。


    時下,國內心理學科和心理醫療還未普及,大眾對這方麵的了解也不深,不過,在京裏還是能找到心理診所。


    “媽媽,我沒有得病呢。”才八歲的李追遠主動牽著媽媽的手,抬頭看向她,“媽媽,醫生說了,我很健康。”


    李蘭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兒子,隨即又看向醫生,說道:


    “你們被他騙了。”


    女醫生攤開雙手,盡可能地控製住自己的情緒,解釋道:


    “同誌,既然你帶著你的兒子來了這裏,我想你應該對心理學方麵有著一定的了解,所以,你應該相信我們的診斷,相信我們的專業。”


    李蘭:“是我高估了你們的專業。”


    “作為孩子的母親,你怎麽能這樣?”女醫生再也忍不住了,“我第一次見到,在得知自己兒子健康時還能感到不滿意的媽媽,我真的無法理解你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李蘭:“你剛剛還說自己專業。”


    女醫生:“……”


    李蘭牽著李追遠的手,轉身離開了這家診所,李追遠跟著媽媽的步調走著,低垂著頭,像是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他們沒有迴家,而是來到了另一家涉外醫院下屬的心理診所。


    李追遠被新的醫生帶進去,進行檢查。


    四十分鍾後,門打開,李追遠被帶了出來。


    醫生麵露嚴肅地說道:


    “女士,我們現在初步懷疑你的兒子有較嚴重的精神分裂和自閉症征兆,在我們的問診中,這應該和他的家庭情感生活有關。


    他很渴望來自母親的關心與陪伴。


    所以,我希望在接下來的療程中,作為孩子的母親,你要盡可能地配合我們,這樣你的兒子才能重迴健康。”


    聽完醫生的話,李蘭低頭,看向站在自己麵前的李追遠,問道:


    “好玩麽?”


    “媽媽,我……”


    醫生看不下去了,他伸出手擋住了李蘭:“女士,你不應該對你的兒子這般嚴厲,他現在問題已經很嚴重了,你必須要引起足夠的重視,否則以後……”


    李蘭沒繼續聽下去,轉身就走。


    “女士,女士!”任憑醫生怎麽唿喊,她都沒迴頭。


    李追遠小跑著跟了上去。


    李蘭在衛生間前停下,李追遠也停了下來,這裏正好有一麵大鏡子,映出了母子倆。


    李追遠看見鏡子裏的媽媽,她在盯著鏡子裏的她自己,眼裏流露出了一抹厭惡。


    連帶著當她將目光下移,落在鏡子裏的李追遠身上時,眼裏的厭惡依舊沒有消失。


    “媽媽……”


    李追遠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李蘭的袖口,他很想問媽媽,自己要怎麽做,才能讓她像以前那樣喜歡自己,而不是近幾年以來變得越來越淡漠。


    他相信自己隻要知道了,就能很快改正,因為他學東西很快。


    “阿蘭,阿蘭,阿蘭!”


    外麵,傳來爸爸的唿喊聲,他滿頭大汗地跑過來,顧不著喘氣,緊張地問道:“阿蘭,小遠怎麽樣,有沒有問題?”


    “爸爸。”


    “哎,兒子。”


    李追遠被父親擁入懷抱。


    李蘭看著這對正在相擁的父子,她似乎在努力克製,但嘴角的肌肉依舊微微翹起,露出了一抹嘲諷的笑容。


    男人抬起頭,看見了。


    這一刻,過去不斷積壓在心底各種情緒,終於無法再抑製,他幾乎是用顫抖的聲音發出著低吼:


    “阿蘭,你到底要怎麽樣,到底要怎麽樣才能滿意,你就非要用這種方式來折磨我們?”


    吼完,他坐在地上,哭了。


    “爸爸,不哭。”李追遠上前,想要幫父親擦拭淚水。


    卻又正好迎上了母親的目光,他當即停下了所有動作。


    李蘭閉上眼,過會兒,又睜開,然後她轉身向外走去,留下原地的父子倆。


    李追遠看著前方,鋥亮的瓷磚上,倒影著母親漸行漸遠的背影。


    ……


    “為什麽你還在?”


    床上,對著裹著被子瑟瑟發抖的“自己”,李追遠問了第二遍。


    可對方,卻依舊沒給出迴答。


    李追遠搖了搖頭:“謝謝你,幫我在那次檢查裏騙過了醫生,但你不存在的。”


    自己,沒有精神分裂。


    話音剛落,薄被落在了床上。


    先前那個裹著它瑟瑟發抖喊媽媽的“自己”,不見了。


    “嘩啦啦……嘩啦啦………嘩啦啦………”


    四周,忽然傳來清晰的水流聲。


    濃密的黑暗終於褪去,轉為一種淡墨潑灑出來的灰。


    但至少,能見度是上來了。


    李追遠慢慢站起身,再次環視四周。


    他是站在床上,卻又像是站在船上。


    因為周圍,是漆黑翻滾的江濤,而江水裏,則漂浮著一具具屍體,屍體密密麻麻,如同望不到盡頭的稻田。


    “太爺說,坐齋後我就能恢複正常了。


    可為什麽,我還是做了夢。


    而且,


    還是這樣的夢……”


    此時,江麵上好像是起風了。


    風從那些屍體間穿過,帶來死倒身上獨有的屍臭。


    比稻香,濃鬱無數倍。


    李追遠站著看了很久,他甚至還走到床頭位置,用手撐著床欄看。


    他不知道這個夢還要持續多久,自己好像也沒有主動醒來的辦法。


    不過……


    李追遠在床上坐下,將亂了的薄被整理,再整齊折疊,躺下,將被子蓋在自己肚子上。


    嗯,


    他準備睡覺。


    ……


    “嗯……”


    李追遠睜開眼,外麵的已經天亮。


    他知道,自己真的醒了。


    這一覺,睡得很舒服,整個人神清氣爽,精神飽滿。


    李追遠不由疑惑,難道在夢裏睡覺,就是真正的深度睡眠?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像昨晚那樣的夢,他不僅不介意了,反而有點留戀。


    畢竟,再恐怖的噩夢,經曆得多了,他也能習慣。


    低頭看了看,發現自己身上脖子、手腕和腳腕上的黑線圈,居然自己斷了。


    太爺說早上就能剪掉的,應該不礙事吧?


    下了床,走到門口,推門前,李追遠閉著眼,開始深唿吸。


    這是他從媽媽那裏學來的一個習慣,媽媽經常起床後,會站在衛生間鏡子前,很努力地做著深唿吸。


    雖然哪怕是到現在,李追遠也不清楚這麽做的意義到底是什麽。


    不過,在推開門,溫暖的陽光覆蓋在自己身上後,李追遠嘴角露出了笑意,仿佛昨晚的一切陰霾在此刻都煙消雲散。


    端起臉盆和牙刷杯子,李追遠來到露台旁接了水,開始洗漱。


    “小遠,洗漱好下來吃早飯。”劉姨在壩子上喊自己。


    “好的,劉姨。”


    李追遠下了樓,小木凳這次沒擺在屋裏,而是在壩子上。


    木凳上此時已經擺著一碗白粥、一個鹹鴨蛋、一碟酸茄子和一碟醃薑。


    “鍋裏還有粥,要不,我再給你拿個鴨蛋?”


    “夠吃了,劉姨,謝謝劉姨。”


    “謝什麽,這是劉姨的工作。”


    李追遠有些好奇,太爺到底得給劉姨開多少的工資。


    不過,想來太爺的錢是夠用的,雖然他過得很“奢侈”,但他進項也多,最重要的是,他沒有子女,也不存錢,掙多少花多少。


    “劉姨,我太爺出門了麽?”


    “沒,還沒起呢估計是。”


    “哦。”


    李追遠開始吃早餐,他先將鴨蛋空頭對著木凳敲了敲,再順著裂紋剝開一個口子,然後拿在手裏,用筷子尖從裏頭挑出來吃。


    快吃完時,看見距離自己二十米處的壩子東端,也擺出了方木凳小板凳,上麵也放了白粥和鹹菜。


    昨天自己見到的那個小女孩被她奶奶牽著手走出來,坐下。


    她今天穿著一件紫色旗袍,比小黃鶯的那件要保守太多,而且她旗袍上的繡紋也更精細豐富。


    另外,她今天還換了一個發式,上麵還插著一根木簪。


    這種穿衣講究,在農村裏很少見,尤其現在還是夏天,要知道,大部分男孩子都是穿著一條三角褲滿村跑。


    劉姨又搬來一套方木凳小板凳,這次木凳上擺著一套茶具,她低頭對那位老奶奶說了些什麽,老奶奶擺擺手,劉姨離開了。


    而老奶奶,則是蹲在女孩麵前,對她細語柔聲。


    女孩坐在那裏,目光平視,和昨天一樣,她的眼裏好像就沒有其他人。


    但老奶奶的勸說到底還是起了作用,女孩默默低下頭,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李追遠注意到她是夾一筷鹹菜兩口粥,再夾一筷子鹹菜兩口粥,頻率從沒變過。


    老奶奶給她剝了鹹鴨蛋,想遞給她時,她停住了,身體,似乎也開始輕微的顫抖。


    老奶奶馬上道歉,將鹹鴨蛋拿開。


    女孩這才繼續用餐,還是一筷子鹹菜兩口粥。


    目睹這一幕的李追遠,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人,那是他在少年班的同桌,他吃飯也是這樣,會把餐盤裏的菜和飯提前規劃好,多少菜配多少米飯,吃到最後,肯定是菜飯全部入口。


    不僅如此,他走出教室走路一定要踩地磚格子角,如果哪天踩錯了,他會重新跑迴教室,重新走出來,哪怕是先前要去上廁所,他也會硬憋著。


    女孩吃得很快,吃完後,她放下筷子。


    老奶奶拿出帕子,幫她仔細地擦拭嘴角和手指。


    然後,她站起身,端起板凳,走迴東屋。


    還是那個位置,她放下板凳,坐下,腳踩在門檻上,目光平視前方。


    老奶奶有些無可奈何地看了一眼,然後站起身,坐到椅子上。


    李追遠察覺到,對方的目光,再次落到了自己身上,不過和昨天不同,這次她主動招了招手,喊了自己:


    “來,過來,讓我看看。”


    李追遠走了過去,靠近後,似乎能聞到對方身上散發出的熏香味。


    “奶奶好。”


    “叫小遠是吧?”


    “嗯,李追遠。”


    “奶奶我姓柳。”


    “柳奶奶。”


    “乖。住這裏後,倒還是第一次見到其他小孩子,嗬嗬。”柳玉梅抬起手腕,掃了一眼那副鐲子,猶豫了一下,似乎覺得這個不合適,最後還是將無名指上的一枚玉扳指摘了下來,遞到李追遠麵前,“來,奶奶給你的見麵禮。”


    李追遠擺手:“不能要的,柳奶奶,太貴了。”


    “假的,玻璃,當個玩具玩兒就是了。”


    “不,我不能要。”


    柳玉梅又往前遞了遞,催促道:“長者賜不可辭,辭之不恭。”


    李追遠退後半步,沒伸手接,而是迴道:“得問過我太爺。”


    柳玉梅點點頭,將玉扳指放迴口袋裏,沒再戴迴手指。


    “小遠啊,你念幾年級啊?”


    “三年級。”


    “成績怎麽樣?”


    “還好。”


    “你今年幾歲?”


    “十歲。”


    “幾月份的?”


    “八月。”


    “那比我們家阿璃大一個月。”說著,柳玉梅將目光看向坐在門檻後的女孩,“原本,我們家阿璃,也該上三年級嘍。”


    隨即,柳玉梅神色黯然了一些,是啊,原本自己的孫女,也該和眼前的小男孩一樣,開朗健康,上著學。


    “哦,對了,小遠,你住在這裏時,其它地方都可以去,就是別去東屋,嗯,別靠近阿璃,我們家阿璃啊,不喜歡外人靠近,害羞,認生。。”


    柳奶奶說出了昨晚太爺給自己一樣的警告。


    李追遠問道:“奶奶,阿璃是有自閉症麽?”


    柳玉梅很是意外地看著眼前的小男孩:“你還知道這個?”


    這年頭,大部分人連這個詞都沒聽說過。


    “嗯。”


    柳玉梅眨了眨眼,伸手牽住了李追遠的手,


    問道:


    “怎麽,你家裏有大人是研究這個的?”


    嗯,他們研究的是我。


    “我在報紙上看到過。”


    “哦。”柳玉梅有些失望地歎了口氣。


    “柳奶奶,大城市裏有能看這個病的。”


    李追遠很好奇,她們家不像是缺錢的,為什麽不帶秦璃去大城市看病,卻住在這裏?


    “我們家阿璃,不是一般的自閉症,去醫院看醫生,沒用。”


    李追遠有些不理解,去醫院沒用,難道住太爺這裏有用?


    柳玉梅側過身,看向木凳上的茶具,問道:“喝茶不?”


    “謝謝奶奶。”


    見柳玉梅準備彎腰去拿熱水瓶,李追遠先提起來:“我來吧。”


    “嗯?好啊,你來吧。”


    李追遠打開茶餅,投茶、候湯、衝茶、淋壺、燙杯、出湯……


    家屬院的老人們開茶話會時,都會把他喊過去負責泡茶,他也必須得去,因為還得在他們家蹭飯。


    柳玉梅一直看著李追遠的動作,她忽然覺得,這孩子,很有意思。


    “奶奶,喝茶。”


    “嗯。”抿了一口茶,柳玉梅開口道,“以後泡茶的活兒,就交給你了,奶奶這裏啊,可是有不少點心。”


    “好呀。”


    這時,二樓露台上傳來動靜,很快,李三江走下了樓,他一臉倦色,精神萎靡。


    柳玉梅微微側過頭,笑道:“怎麽,昨晚沒睡覺跑去做賊去了?”


    李三江歎了口氣,比做賊還難受,他昨兒個在夢裏被一群滿清僵屍追了一整宿!


    “小遠侯,你昨晚睡得咋樣?”


    “太爺,我睡得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


    李三江長舒一口氣,看來,陣法確實成功了,自己遭點罪也值了。


    劉姨給李三江端來了早飯,李三江正吃著的時候,遠處出現了李維漢和崔桂英的身影,他們拿著的是李追遠的換洗衣物以及零食。


    先前擱家裏時,孩子都在,這些吃食每次隻能所有孩子一起分,現在李追遠住外頭了,剩下的就都提來了。


    “小遠侯啊,住這裏要聽你太爺的話,不要給太爺添麻煩,懂麽?”


    “奶奶會來看你,伢兒,乖乖的,想迴來了,就跑迴家看看,曉得不?”


    “啪啪啪!”


    李三江生氣地用筷子敲著木凳,罵道:


    “漢侯,你這小子大早上來送東西,是不是就怕晚一點過來你叔我留你吃飯啊。


    嗬,現在你了不得了,連陪叔坐下來喝杯酒都不願意了,見外了,生分了,不拿叔當家裏人了對吧?”


    李維漢和崔桂英見狀,馬上上前安撫賠不是。


    等把李三江安撫好後,他們才離開。


    李三江將碗裏最後一點粥刮進嘴裏,用手背擦了下嘴,對站在身邊的李追遠道:“你爺爺這人,就是酸氣,一副多占一點別人便宜晚上就睡不著覺的死樣子,我最氣他這個。”


    他的田,本來就是給李維漢種的,誰知道這老小子後來居然還退租了。


    “所以太爺您才願意讓爺爺給您養老呀。”


    李三江砸吧了幾下嘴,這話真說到他心裏去了。


    他清楚,等自己真的口歪眼斜生活不能自理時,李維漢不僅會照顧自己,最重要的是……他不會給自己甩臉色。


    他李三江瀟灑一輩子了,就算是晚年最後一程,他也不想受一丁點委屈。


    但在小孩子麵前,李三江還是得擺個架子:“咋了,給我養老虧了他了,地是村集體的,可我這房子,這買賣,我存的那些東西,不都最後還是給他?哼,他虧不著。”


    緊接著,李三江又摸了摸李追遠的下巴,繼續道:“不過我可不想我的東西最後還分給了你那幫白眼狼伯伯們;小遠侯,你乖巧點,多討討你太爺我開心,太爺立個字據,以後這些家當都直接給你好不好?”


    “好啊,等我長大了,給太爺你養老。”


    “哈哈哈哈,等你長大了,太爺我估計早不在了。”


    但這話,聽得是真開心啊,透著一股子吉利。


    李追遠想起昨天劉姨說的地下室,又想起昨晚在李三江房間地上看見的那本《金沙羅文經》,開口道:


    “太爺,你地下室裏有什麽?”


    “值錢的在一樓擺著呢,地下室裏的東西不值錢,都是些你太爺我以前撿來的破爛兒,還有別人存在你太爺這裏的十幾箱子廢書,鬼畫符一樣的東西,看都看不懂。”


    書?


    李追遠眼裏亮起了光,那哪裏是廢書,那是自己的輔導資料。


    他迫切地想要提升自己的學習成績。


    “太爺,我能去裏麵看看麽?”


    “啥?”李三江有些意外,“那些東西有什麽好看的。”


    “您都說家當以後要留給我了,您說話不算數。”


    “行行行,你要去翻就去翻吧,鑰匙在那門旁邊的布鞋裏,小心灰大,裏頭髒,我都好幾年沒進去過了。”


    “謝謝太爺。”


    正當李追遠準備去地下室探尋時,外頭小路上,又走出一道駝背的身影,是牛福。


    “三江叔,三江叔,我來求你來了!”


    幾乎是下意識地,李追遠的目光立刻就落在了牛福的駝背上,然後他馬上就又記起劉金霞的警告,馬上側過身扭過頭不去看他。


    但也正因此,李追遠看見了原本坐在東屋裏頭一動不動如同雕塑般的秦璃,竟然挪動了脖子,目光看向牛福的後背。


    她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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