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朱家鋪的土地廟,雖然廟不大,可是神通還是不小的。現在是解放了,實行人民公社了,如果是在解放以前,那它可就是代表有土地的人的神仙!列文先生想到這事,好像雖有千言萬語,但是不知道一時從何說起的感覺。


    長鎖就說:“首先您講講,這個土地廟是哪個在這裏建立的?”列文先生說:“還不是那些有地的人啊。聽說我們的曾祖們從外地流落到這裏的時候,這一塊地方大多數還是荒湖灘,但是因為有梅廠鎮姓徐的人落籍在先,那個時候叫做‘綰草為記’,就是誰在這裏先立了腳,哪個就是當地的老板。”長鎖聽著好像很古老、很荒遠的故事了。


    “我們的曾祖們就要動手開荒,鎮上姓徐的就來人說,你們要開荒可以,但凡是開荒出來的田地,都要由徐姓的土地爺承認,這樣才能算數。曾祖們就不明白這裏的土地爺是哪個,有個什麽承認田地的方式。”


    文迎說:“看來自古以來,神仙都是要強人的後台了。”


    “誰說不是呢?待到春來花開的季節,梅廠鎮就來了幾個人,其中一個就是明朝跑迴老家躲兵禍的官員,要我們的曾祖裏派幾個為頭的去鎮上,說是要他們敬土地爺。”


    列文先生喝了口水,繼續說,“去了以後,人家先教你把土地廟的名稱看清楚:xxx朝湖廣道荊州府鬆河縣梅廠鎮徐家業興欣土地。因為這裏土地上的子孫姓徐,所以他們的土地爺就姓徐。如果你拜這個土地爺,那你就是這塊土地上養活的子孫,所以你要開荒種地,你就得改姓徐。”長鎖突然就要爆發:為什麽姓朱的要改姓呢?這哪有天理!


    “嘿嘿,土地爺姓徐就是天理。當然我們的曾祖就不同意,說‘我們也是大明的皇子皇孫遺落到這裏來的,希望當地土地爺給我們賞口飯吃’。人家根本不就會可憐你是誰,說,‘要賞口飯吃是可以的,凡是你們開一畝地,就必要給徐家祖姓九分地’,不然的話,就不要動手了。”


    長鎖就說:“徐姓不隻一個人,那究竟怎樣知道應該記在哪個姓徐的人名下呢?”


    “當然是記在土地爺的名下了,也就是說,你開一畝地的荒,就要給徐姓的土地廟交九分地的糧米,明白了吧?”


    “後來呢?那就這樣祖祖輩輩下去嗎?”文迎問。


    “後來李闖王的散兵經過這裏,打了一次徐家的‘饑荒’,因為朱家的人幫徐家出力抵抗,徐家祠堂來人說,以後就按照一畝地交七分租了。”


    “那為什麽後來我們朱家鋪又建了這座很小的土地廟呢?”長鎖問。


    “因為徐家以前是一老支撐門麵,到了洋人來沙市開埠通航的時候,徐家的老人過世了,就把家產分給了兩個兒子。為了分清兩處的家產,我們朱家鋪就新立了土地廟,表示這是徐家老二的田產。”文迎好像明白了一些,就問:“那朱家鋪的土地廟叫什麽名字呢?”


    “朱家鋪的土地廟就叫‘xxx朝湖廣道荊州府鬆河縣梅廠鎮徐家業興升土地’,明白了吧?老大的土地廟叫‘興欣土地’,老二的土地廟叫‘興升土地’。老二為了把朱家鋪的關係弄好,就說,以後新開荒的田地,隻交六分租就行了,這也就是我們朱家鋪為什麽沒有地主份子的原因,因為朱姓人都是徐姓人的租戶。”


    聽了列文先生講朱家鋪先人落籍開荒的過往,文迎和長鎖心裏就好像被人壓在五行山腳下一樣,雖然現在沒有地主老板,田地都歸了國家,大家都是人民公社的人,但是一想到這個土地廟代表的就是徐姓地主,心裏就恨不得立馬就把這座土地廟給砸了。


    可是看列文先生好像就是一個說古論今的人一樣,臉色絲毫沒有什麽變化。長鎖就在心裏有些不平了,列文先生也是朱家的讀書人,就甘願受人家的壓迫嗎?解放了,打倒了地主,分了田地,那麽為什麽就沒有人說要推到這座代表地主的土地廟呢?


    列文先生好像看出了長鎖心裏的想法,就說:“長鎖啊,你們不要現在聽我說了這些故事,心裏就氣不憤。其實哪個人不是這樣,孫猴子有能耐吧,但是緊箍咒天天在他的頭上念,他就習以為常了,而且哪一天不念了,就還可能擔心老天是不是不相信他了,不要他到西天去了。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文迎說:“是不是以前有人提出過要對土地廟不恭,受到了懲罰的?”


    “怎麽不是呢?解放了,文煥的媽得了月幹疾(細菌感染的一種婦科病),四處找郎中看不好,他的爹爹就在土地廟許願,隻要土地爺保佑他的婆娘病好,他就答應再給土地爺建新廟、塑金身,結果文煥的姆媽還是死了。文煥的爹爹埋了婆娘後,就帶著文煥來到土地廟,訴說自己不能還願的原因。這時一截毀壞的木頭砸下來,剛好砸在文煥爹爹的腰上,從此,文煥的爹爹就臥床不起,當年就走了。你們說,有了這個事後,哪個還敢出頭說土地爺的半個不字哦!”


    聽到這裏,文迎和長鎖就隻有不斷唉聲歎氣的份了。長鎖一看時間不早了,就說雖然耽誤了列文先生的睡覺,但是也長了見識。至於怎樣在破四舊的運動中破除土地廟,心裏就有底細。


    文迎出了列文先生的家門,就邊走邊商量:等公社組織開會破了鎮上徐家老墳的墓碑,我們村裏就開會來破這個土地廟。如果沒有上麵布置破四舊的運動,我們還想不到,我們每個人頭上都帶著封建殘餘這頂緊箍咒的金箍子呢?


    兩人分開後,迴到家已經是半夜了,但是長鎖一想到自己要親手把這個幾百年、上千年的封建製度的根子拔掉,心裏就有了祖輩人當年打土豪、分田地的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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