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個太監手提一盞宮燈進來,躬著身子奏道:“啟奏皇上,兵部尚書楊嗣昌己到。”


    “叫他進來。”崇禎說道,向高起潛揮一下手。


    高起潛馬上叩了一個頭,畢恭畢敬地退了出去。


    楊嗣昌是一個將近五十歲的人了,中等身材,兩鬢和胡須依然烏黑,雙眼炯炯有光,給人一種精明幹練的印象。


    當他在文華門內西值房聽到傳旨叫他進去的時候,他習慣地把衣帽整理了一下,走出了西值房。


    他正要小心地向暖閣裏走去,恰好高起潛走了出來。


    他快先搶前一步,拱了一拱手,小聲詢問道:“高公公,皇上的意思如何?”


    高起潛湊近他的耳朵道:“我看皇上的意思是――和,就是他怕落下一個向敵求和的名聲,尤其怕外廷議論,因此沒有明言。楊閣老,你千萬不要對皇上說外邊已經知道了。”


    楊嗣昌點點頭,同高起潛互相一拱手,隨著那個太監往裏麵走去。


    當一個宮女揭起黃緞門簾以後,楊嗣昌彎了彎腰,恭恭敬敬地走進了文華後殿。


    當另一個宮女揭開暖閣的黃緞門簾時,他的腰彎得更低,快步進內,立即喊道:“臣楊嗣昌見駕!”


    隨即跪下去給皇上叩頭。


    雖然崇禎對他很信任,處處眷顧他,最近京城和南京有許多朝臣上書彈劾他增加賦稅,受到皇帝的訓斥和治罪,但每次他被召見,心裏總不免惴惴不安。


    他深知道皇上是一個十分多疑、剛愎自用和脾氣暴躁的人,很難侍候,真是像俗語裏說的那句話――“伴君如伴虎”。


    今天被皇上寵信,說不定哪天就被治罪下獄,或者殺頭問罪。


    由於這個緣故,他近來已經得到皇上同意,辭去兵部尚書一職,舉薦盧象升來代替,以便減輕他的責任,可以專心在內閣辦事。


    行過常朝禮之後,他沒敢抬起頭來,低著頭望著皇上腳前的方磚,等候著皇上說話。


    “愛卿起來說話。”崇禎的聲音很低。


    楊嗣昌又叩了一個頭,站了起來,垂著雙手,繼續等候著皇上說話。


    崇禎輕輕地咳了一聲,問道:“盧象升今夜一定能來嗎?”


    “皇上召見,他無論在哪兒,一定能準時趕到。”


    “三大營如何分派?”


    三大營是指明朝拱衛北京的軍隊,總稱三大營,包括五軍營、三千營和神機營。因係京城衛戍部隊,所以又稱“京營”。


    “一部分守城,一部分駐守東直門和朝陽門外。原來在德勝門外駐紮的一部分,備援昌平。如今各處勤王兵馬到來,昌平無虞,這一部分人馬也撤到了朝陽門外。”


    “城上的守備情形怎樣?”


    “京營守城夠用。四十門紅夷大炮昨天都已經運到城上,也派官員試過了。”


    聽楊嗣昌對答如流,崇禎頻頻點頭,感到很滿意。


    他想繼續詢問議和的事情,但是遲疑一下,卻改換了一個話題,說道:“如今東虜侵邊頻繁,國家財力枯竭,不易應付。朝臣們徒尚空言,不務實際,一到緊急的關頭,不能為君分憂!如兵部主事沈迅,上疏奏折說什麽‘以天下的僧人配天下的尼姑,得其子孫,編入軍籍,朝夕訓練,可得精兵數十萬,這豈不是兒戲?糊塗之至!”


    楊嗣昌見皇上生氣,委婉地勸解道:“沈迅這意見確實糊塗。但他敢於冒言直諫,一則是知道皇上憂國憂民,想著分擔;二則是他憂君心切,來不及細思。據臣所知,他所條列的事項頗多,其中也不乏有可采之處。”


    崇禎沉吟片刻,點頭說道:“姑念他還有點憂國之心,朕不怪他。”說畢,把下巴一擺,幾個宮女和太監快速地退了出去。


    “自朕登極以來,”崇禎繼續用低沉的聲調說道,“東虜已經四次入塞,每次兵臨城下,震驚朝野。你們身為臣子,都應該披掛上陣,勇猛殺敵。可是,韃虜每次都能長驅直入,蹂躪京郊。如此外患嚴重,內亂又一直未平,這可如何是好啊?”


    剿滅流寇和驅逐韃虜是他的本職責任,楊嗣昌誠惶誠恐,立即跪地道:“微臣身為兵部尚書,不能克期蕩平流賊,外征韃虜,實在是罪該萬死!請皇上責罰!”


    “好了,起來吧,朕不怪你。朕知道,你也不容易。”崇禎擺擺手,讓楊嗣昌起身。


    楊嗣昌見皇上並沒有發怒,知道皇上僅僅是警告,慌忙站起身來,說道:“皇上,以目前局麵的看,臣依舊認為,惟有對韃虜實行安撫之策,方可騰出手來全力剿賊!”


    “嗯。朕本來有意召全國勤王之師與韃虜決一死戰,可是腹地的流賊一日不平,國家就一日不能專心對外。目前之計,對韃虜還是以安撫為上策,如能議扶,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卿與遼東巡撫方一藻派周元忠前往滿洲傳達朝廷願撫之意,是否已有頭緒?”


    “臣今日接到方一藻的密書,言周元忠已經迴來,滿洲屢勝而驕,態度據傲,且恐我朝意見不一,所以不肯就撫。”


    崇禎的心中猛一失望,但沒有流露出來,略停片刻,又問道:“卿打算如何去做?”


    “臣想此事既然關係到國家安危,不能輕言放棄,應當再派周元忠去一次,詳諭朝廷的願撫誠意。”


    “是否會走漏消息?”


    楊嗣昌是一個飽有經驗的官員,心知皇上最恨別人欺瞞於他,不敢像高起潛那樣把實情全部隱瞞,他決定說出一點實話,為自己留下一個退路:“臣因周元忠是一個盲人,平日往來遼東,賣卜為業,所以派他前去,原想著可以避人耳目。可是不知怎的,今日京城裏已經有了一些傳言。”


    “怎麽會傳出去了?”崇禎有點吃驚,同時也有點兒生氣。


    “雖然京城裏有些傳言,但真實的情形,無人知曉。隻要皇上支持臣,不讓群臣阻撓大計,臣一定竭盡所能……”


    崇禎截住他說道:“不管如何,應該力求機密,不使外廷的百官知道才好。”


    “臣一定加倍小心。”


    “言官中有人在奏疏中提到:‘凡涉邊事,邪報(又稱“邪抄”,古代手抄的官方報紙)一概不許抄傳,滿城人皆以邊事為諱。’為什麽要禁止抄傳?”


    “恐怕有些是與和議有關,有些是軍事機密,不便外傳。”


    “凡涉機密的文書,一律不許抄傳,這是對的;若是捷報,為何不許抄傳?統一而行,反使大家更加猜疑。”


    “皇上所見極是。”


    崇禎歎口氣說道:“如今東虜頻繁入境,且京城中已有流言,看來此事隻好慢點兒進行。”


    他稍微停頓了一下,忽然憂慮地盯著楊嗣昌的臉孔,輕聲問道:“盧象升可讚同議撫嗎?”


    “臣尚未見到盧象升,不知他是否讚同。他明日前來,皇上不妨當麵問問他的意見。如果盧象升也主張和議,廷臣中縱然有人反對,力量也小了。”


    崇禎點點頭。


    他感到外廷群臣在這個問題上對他的心裏壓力很大,並且擔心楊嗣昌恐怕也會對他向滿洲議和的苦衷不能夠十分諒解,於是又解釋說道:“朕心裏是不主張議撫的。無奈年年打仗,又加上災荒頻繁,兵餉兩缺,顧內不能顧外,隻好對東虜暫時和解。等內地的流賊剿滅,騰出手來,就可以對東虜大張征伐。可惜外廷的臣子,多數不明白朕的苦衷!”


    “陛下深謀遠慮,自然非同一般,外廷臣子能明白的自然寥寥無幾。如果撫事談成,利在社稷,大家有目共睹,今日反對者也就啞口無言了。”


    “但能如願以償。”崇禎憂心忡忡。


    “皇上且放寬心,等和談結束,簽署了兩國協議,東虜和我大明相安無事,朝廷解了遼東邊患,全力調兵剿賊,一舉蕩平內亂,到時候國家太平,我看誰還敢亂嚼舌頭根子。”


    “卿言甚是。”


    楊嗣昌的口才確實好,幾句話說得崇禎十分滿意,頻頻點頭,心中越發的認為,楊嗣昌才是大明朝不可多得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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