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魏蒼的眼裏,魏五是個地痞流氓,成日偷雞摸狗不幹正事。兩人雖然在一個縣裏生活,但是確實天差地別的兩種人。


    如果不是薑國北部戰事頻發,他是肯定不會和魏五有太大的交集的,至少在鄉裏是這樣。


    第一次正式認識魏五是在集合的地點,他一個人獨自走著,漫不經心的吃著自己身上的肉幹。


    看似桀驁不馴的人卻對吃很是執著,大家跑步跑的腿都要斷了,他一個男人還會去打獵給自己煮一鍋湯;


    每次大家累得要死巴不得吃了就躺下睡的時候,他會去燒一鍋水來泡腳;


    大家熱的睡不著的時候,去河裏洗澡魏五也從不會和他們一起,用大家的話來說,就是窮講究。一個大男人,誰還能看他身體占了便宜不成?!


    脾氣還特別不好,不怎麽說話,常常在背後喊他名字,他也不迴迴頭,就和那名字不是他的一樣。


    因此大家還以為他極難相處呢,誰知道,這樣一個人,一路上卻對同行的夥伴照顧有加,甚至是絕學鍛體方法都教給了大家。


    魏五一路的表現讓魏蒼不得不佩服。


    同期夥伴的情誼自然不比尋常,更何況是魏五那般的擔當對周邊人照顧的人。


    可以說魏蒼能活下來,多虧了魏五閃電落下前的一下阻擋。雖然他的腿落下了一到冬日就疼的毛病,但是比起躺在墳塋裏的魏五已經好過太多太多了。


    “來,魏五,你喜歡喝的酒我給你帶來了。這酒可是特意按照你所說的,用青梅泡了許久才成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你老念叨著的那個酸甜的口味。”


    已經三十的魏蒼著一身錦袍隨意躺在一個小土坡的旁邊,他的臉上已經長出許多皺紋,可是依舊自言自語的對這兒小土坡說著些話。


    “你曾說有朝一日要去草原深處,安安靜靜躺著看看那裏的日出和日落,看看風吹草地現牛羊長滿花朵的草場,我都替你去看了,帶著兄弟們一起。


    嘿,我和你說啊,那裏的清晨和晚間可冷啦!比咱們這裏還冷,吃個餅子都嫌硌牙,但是那裏的牛羊肉烤起來那叫一個香!肉好,沒啥太大的腥味,你手藝好,肯定能做的更好。


    可惜,你是個沒福的……”


    魏蒼似乎迴想起那裏的烤牛羊肉的香氣,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哽咽的說著:“我和你說,我去看了你家裏,伯父伯母身體都還不錯,幾個哥哥姐姐過得也還不錯,家裏都添了好幾個大胖小子了。


    就是你娘老念叨你,她有些老糊塗啦,總是以為你隻是出門喝酒去了。


    每日傍晚,便早早等在家門口,想著你吃酒了,怕你迴來的路上摔咯。”


    “哈哈哈哈……”


    魏蒼想著記憶裏魏五一人擋在千軍萬馬前的景象,又想想魏五喝醉酒,大傍晚的走在鄉間那條迴家的路上,然後搖搖晃晃的一頭栽進路旁那條水溝的情形,他忍不住癡癡地笑了起來,然後笑著笑著,魏蒼陡然嚎啕大哭了起來。


    當年十多萬駐軍,死了五萬有餘。他們一個營帳的隻有他這個受傷倒地不支的,還有年紀最小的鄭羊活了下來。


    都沒了,全都沒了啊……


    “魏五,你當年說的真對,強大的人不一定能在那樣慘烈的戰場活下來。你呢,就是運道差了些,真的,就差了一些。”


    “明明援軍都到了,咱們等了三天的王庭奇襲的那一支軍隊和朝廷的軍隊都到了,都到了啊……可是,你怎麽就在那個時候倒下了呢?”


    “哪怕就是一點點,再堅持一點點,我們就可以迴家了,一路青雲,潑天富貴……”


    想著那一戰後,北人王庭被毀,使得北人十多年都沒有緩過來,邊境的將士的日子也沒有那麽難熬了。


    北境安穩後,他們活下來的許多人都被加官進爵。


    他先是在鎮北待了一年,隨後一路加官進爵,就連鄭羊都在事後迴鄉謀了個好差事。


    隻有魏五,隻有他,明明功勞那般大,卻倒在了那一日的大雪裏,再也沒有起來。


    魏蒼看著已經漸漸荒蕪的墳塚,滿目蒼涼。


    也是,他們一個營帳的能來的隻有他和鄭羊,以後也不能隨意來這鎮北看這些兄弟了。


    “今後,我也不能常來這裏看你們啦,我卸甲歸田了,以後隻能在故鄉的衣冠塚前相見。”


    魏蒼說起迴鄉,笑的像個孩子,他望著遠方的草原,許久低下頭,一句低語和他的身影隨風消散在了這方天地間。


    “兄弟,我也快來陪你們了,來生還和你們做兄弟。”


    一晃十多年過去,鄭羊也不再是營帳裏最小的孩子了,他可能比那些長眠的前輩兄長們的年紀還要大啦。


    迴鄉的他,常常借著公務的名頭,偷偷去照顧那些兄長的妻兒,隻要不是過分的,能幫就幫哩。


    那些前輩們想做沒做完的事情,這些年裏,他一直都有做哩。


    雖說不想魏大哥那般勇武無雙,但他在很多人眼裏,也是頂天立地的漢子啦。


    迴到第444號書店的顧卿還沒有醒過神來,就被天星劈頭蓋臉的罵了過來:“你居然用自己命去救那些人?居然還違抗那個世界的天道意誌?你知不知道,你差點迴不來了!”


    顧卿深知自己理虧,也不做過多的解釋,隻是笑著對天星說:“我在那裏的一年明白一個道理,你想聽嗎?”


    天星氣不打一處來,都這個時候了,還給自己嬉皮笑臉的轉移話題!


    “我一點都不想知道!”


    顧卿自顧自的說道:“我明白了以前一直不懂的一種處事方式,自己不身處其中,便不可輕言妄斷。就好比,救一個魏蒼而已,可是在那樣的情況下,確是難如登天。”


    魏陳氏一句堂堂正正的活著迴來,她就不能為了就魏蒼一個人而放棄本該有的職責,不顧一切的救魏蒼。


    那樣子在戰場上靠著別人犧牲活下來的魏蒼,還會說自己堂堂正正,一生磊落無憾的掙出來讓他引以為豪的成就嗎?


    顧卿看著浮生筆記上陳容的一世,她跟在顧卿的身邊,看著她的良人在戰場的奮力拚殺,也看到了顧卿的奮不顧身,看到了邊境將士的情深義重,還看到了除了後院方寸之地以外的廣闊天地。


    待到魏蒼活下來時,她就迴去自己的身體,因為開闊了眼界,竟慢慢有了自己的一番事業。


    在魏蒼身邊,他說的話,陳容都能跟的上;他的想法,她也能理解,相夫教子之餘,也能隨著魏蒼一起做些幫扶鄰裏的事。


    因此兩人在一起,竟然比新婚時期還好,魏蒼一世沒有納妾,夫妻恩愛,兩人生了足足三個兒子,兩個女兒。


    兩人活了魏蒼八十歲,然後在一個星光璀璨的夜裏,牽著彼此的手,一起走向了人生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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