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孤燈搖曳。


    宴會之上,吳三桂豪情暢飲,他不知道喝下了多少杯別人敬他的酒,可此刻在書房中,他的臉上沒有半分醉意,能看出的隻有漠然惆悵。


    吳三桂站在窗前,望著黑夜深沉,輕聲說道:“皇恩浩蕩,本王何德何能能封藩兩省之地。”他的語氣感慨,卻充斥深冷之意。


    夜半靜室,吳三桂並非是在自言自語,他的書房中還有一人,正是洪承疇,也隻有洪承疇能在吳三桂站著的時候,安然自若的坐在一張太師椅上。


    洪承疇坐在那裏,臉色木然無神,雙眸閉起好似沉睡了一般,可身姿卻挺拔筆直,即使他真的睡了,也無人敢輕視他的存在。


    吳三桂也不敢無視洪承疇,可他好像被洪承疇給無視了,至少他說完話後得不到任何迴應,吳三桂卻不生氣,因為他知道洪承疇無視的不是他,而是他所說的話。


    皇恩浩蕩?吳三桂真能體會到皇恩浩蕩的話,他又怎麽會放清軍入關?崇禎皇帝對吳三桂可是恩寵極隆,從未有過虧待。


    洪承疇用無聲表明了態度,他可不想聽吳三桂說些冠冕堂皇的廢話,而從某種角度而言,二人其實是一類人,遭遇也十分相似,洪承疇鬆山戰敗後被俘降清,吳三桂內外交困之下,無奈降清,他們都是當世人傑,卻都不得已走上了一條不光彩的道路。


    既然是不得已,談何對滿清的忠誠?


    吳三桂和洪承疇二人皆是心知肚明,隻是吳三桂在任何時候,都不會說半句不該說的話,他以虛偽示人,謹慎做事,滿清對他再如何忌憚,也不該輕易發難。


    可是這一次,吳三桂已經被逼到了懸崖的邊緣,清廷竟然要把雲南和貴州封藩給他,這在外人眼中也許是無上的榮耀,實際上卻是暗藏兇險惡毒。


    清廷南下滅明之戰連續遭到挫敗,已經失去了一統天下的最佳機會,雲南和貴州的地盤隨時會遭到明軍的反攻,得而複失的結局很難改變。


    這個時候,清廷把兩省之地封藩給吳三桂,不是擺明讓他與明軍死磕,消耗雙方的實力,同時為滿清八旗贏得重振旗鼓的時間。


    吳三桂知道清廷的意圖,洪承疇這等聰明人自然也是明了於心。


    書房內陷入了沉寂,亦是難言的沉默。


    洪承疇終於開口,說道:“你沒得選,隻有暫且在雲南和貴州之間選擇一地堅守。”他說話簡單明了,不費氣力。可要聽懂他話中的深意,不知要用多少心思。


    吳三桂立在窗前,頭也不迴道:“雲南是死地,貴州勉強還有生機。”


    洪承疇目光一閃,沒有說話,卻已是代表了默認。


    二人說話同樣簡單明了,可心中所想永遠讓人難以捉摸,不過就當前的形勢而言,二人算是達成了共識。


    雲南現在有吳三桂和多尼的兩支人馬,多尼所部一旦離去,吳三桂就成了孤軍,他不僅要麵對李定國的威脅,蒙山軍也隨時會從貴州殺出,吳三桂被夾在中間,生存空間會被不斷的壓縮,直到被滅亡為止。


    而貴州臨近中原腹地,吳三桂在麵對明軍攻擊時,即使得不到清廷的支援,他也有往中原後撤的餘地,蒙山軍目前也隻占據了貴陽一地,在穩固廣西之前,蒙山軍也無力控製貴州,等到吳三桂大軍進駐貴州,相信蒙山軍會主動選擇避讓。


    洪承疇再次開口,說道:“平西王,你很聰明。”


    被人稱作聰明,在常人聽來,自然得意。可吳三桂卻知道,洪承疇稱他聰明,絕非好事,自己所隱藏的某些心事可能被洪承疇看穿了。


    洪承疇淡漠道:“磨盤山之戰,你敗的慘烈,也敗的精彩,比起你來,你軍中的那些八旗勳貴根本就是一群廢物,被玩弄鼓掌而不自知......”他頓了下又道:“隻是你能騙過一些人,卻騙不了我,也騙不了遠在京城的皇上。”


    一言落地,雖輕淡,但如雷霆轟在吳三桂的心頭。


    吳三桂雙拳緊握,眼中有驚駭之色,他知道磨盤山之戰的真相騙不了洪承疇,可他一點也不擔心,因為洪承疇和他未必是一路人,卻也希望滿清的實力消減,這樣朝中漢臣的地位才能上升,洪承疇作為名義上的文臣之首,地位必然能夠更加的穩固。


    而順治皇帝都能清楚,這絕非吳三桂所願,可他也不是怕事之人,片刻的驚亂之後,凝聲沉著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惜我吳三桂不是這種愚昧之臣,無論是誰有害我之心,都先要問過我手中大軍答不答應。”


    這一刻,吳三桂不再虛偽,張狂中盡顯梟雄本色。


    洪承疇忽然笑了,笑容中帶著一絲欣賞之色,緩緩道:“平西王,在這一點上,我和你是一樣的,都不願意當一個愚昧之臣。”


    吳三桂不語,還是看著窗外。黑夜漫漫,不知何時卻已經逝去,遠方的天色有了絲光亮,悄然的讓人無法察覺,不經意間,那抹亮色也讓人感到詫異。


    洪承疇又道:“我們都是大明的罪人,可大明的罪人又何止我們,李定國那個賊子不是嗎?蒙山軍統帥秦風不也投降過滿清?”他頓了頓,聲音中多了分縹緲之意道:“人的選擇有很多,迴頭一樣是種選擇。”


    話音剛落,燭火隨之燃盡,書房內卻沒有暗下來,原來天空晨光已現,幾縷強光射了進來,驅散了暗的沉冷。


    吳三桂還是站在窗前,聽到洪承疇所言後,他好像不明白話中的意思,沒有半點反應。


    洪承疇眼中隱有厲芒,發現吳三桂可能沒有卸下全部的偽裝,他望著那難測的背影,故作輕鬆的笑道:“平西王,天色已亮,我們一同去用膳如何?”


    吳三桂也笑了,迴頭隨意道:“經略大人有命,本王那就卻之不恭了。”


    書房又靜寂下來,靜得唿吸都聽得到。


    吳三桂和洪承疇說要用膳,可一個還是站著,一個依然坐著,根本就沒有走動的意思,似乎都還有話要說,並且不能在用膳時說,畢竟走出書房後,人多眼雜,有些話是不能輕易開口說出來的。


    不知許久,吳三桂才慢悠悠道:“經略大人的話,本王會考慮的。”


    洪承疇聽到後臉上帶笑,可當吳三桂轉身走出書房時,他的臉色瞬間變得陰沉,同時也帶了分驚疑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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