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戈已息,當蕭明力竭被俘之後,陸東陽的這場納妾之宴算是畫上了句號。


    刺客被全部殲滅,趙布泰沉默的坐著,神色之中看不出一絲喜怒,隻是異常的平靜。


    差不多半柱香的時間,趙布泰沒有任何言語,如老僧入定般紋絲不動,對城內的混亂不聞不問,好似神遊天外。


    無奈,彷徨,迷茫......趙布泰感受到了從所未有的心累,他很想閉上眼睛沉睡過去,等醒來時發現今晚所發生的一切隻是一場匪夷所思的惡夢。


    惡夢中,屠城的計劃莫名其妙的被泄露了,守軍因此造反,他們打開了東門,城中百姓正在亡命的奔逃。


    惡夢中,蒙山軍的賊首秦風調集人馬,聯合守軍準備強攻陸東陽的別院,自己危在旦夕卻臨危不亂,可他的部下們亂了手腳。


    惡夢中,城西軍營的清軍擔心主帥安危,在沒有調令的情況下,放棄了大營和輜重,沒有留下一兵一卒,全軍前往了陸東陽的別院。


    惡夢中,自己想到了敵人可能會對輜重下手,派出二名親衛前往城西大營提醒守衛將領,結果換來的是一場衝天大火。


    惡夢中,輜重沒了,賊首秦風逃跑了,隻剩下一地狼藉。


    趙布泰多麽希望那真的是一場惡夢,哪怕每夜都沉淪於惡夢之中,他也心甘情願。


    可惜,人入睡才會有夢,而趙布泰雙眼未閉,神清目明,根本未睡,又哪裏做過什麽夢。


    沒有虛幻的惡夢,一切都是真的。


    殘忍的事實!


    宴客廳裏,死一般的寂靜。


    無論是神情肅穆凝重的清兵們,還是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惶恐不安的賓客們,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趙布泰身上,卻無一人敢發出一點聲響。


    終於,平靜良久的趙布泰動了,他深吸了一口氣,渙散的眼神恢複了幾分專注。


    親兵侍衛們紛紛鬆了口氣,為主帥能還魂感到慶幸,而賓客們全都麵露乞求之色,他們聽見了外麵屠城的喊叫,駭然之餘隻希望趙布泰能改變想法,放他們一條活路。


    忽然,一聲突兀的大笑響起,笑聲酣暢淋漓,狂傲中帶著決絕。


    人人想活,有人卻毫不在意。


    蕭明一陣大笑過後,仰起滿是血汙的臉龐,神采中飛揚著滿足和激昂:“趙布泰,你輸了,輸的一敗塗地!你就像個傻子一樣被人耍的團團轉,你還有何臉麵活在世上。”


    有親兵氣憤不過,拔刀相向:“大膽賊子,看我取你性命!”


    蕭明脖子一梗,隻求速死,那親兵怒目圓睜,揮刀欲砍,刀才剛剛舉起,耳邊就傳來趙布泰的聲音:“本帥說過要殺他了嗎?”語氣森然,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


    那親兵急忙收刀歸鞘,悻悻的退了下去。


    蕭明並沒有因為能活命而欣喜,反而眼中閃過一絲忌憚之色,今夜之變大大出乎了他的意外,同時也讓他深感振奮,死亦無憾。


    而趙布泰也已淪為笑柄,按理說他此刻因為憤怒,怨恨,可蕭明竟然未能從他神色中看出半分負麵的情緒,隻有如止水般的平靜。


    靜的詭異,也令人心悸。


    趙布泰伸了下手,示意親兵把蕭明押到了身前,說道:“你為什麽覺得本帥輸了?”他輕輕拂去衣袖上的灰塵,語氣冷漠而淡然。


    蕭明哼了一聲,不屑道:“你輜重被毀,糧道受阻,逼反了桂林城的守軍,蒙山軍秦風估計也已逃出城外,如今你進退兩難,必定影響你家主子的大計,難道不是輸了嗎?”


    在場不少清兵都臉色難堪,蕭明說的不錯,他們確實處於十分艱難的境地,朝廷的臉麵簡直被他們丟盡了,此次南下別說有功,能夠不被降職罰俸已是幸然。


    然而趙布泰的臉色卻是毫無變化,隻是隨口問道:“桂林城的守軍反了?陸東陽反了?”他自問自答,突兀的發出一聲輕笑:“沒錯,定是反了,否則就憑秦風等幾個賊子還打不開城東的城門。”


    他又是一伸手,手下親兵心領神會,把陸安道押了過來。


    陸安道趴在地上,渾身顫抖不定,事到如今他和父親等人犯上作亂已成事實,容不得半點推脫解釋。


    死,已成必然。


    陸安道本是心如死灰,可當他看到蕭明沒有被立刻殺死,心中不禁生出一絲希望,他還有機會作出辯解,就算把自己的父親罵個狗血淋頭,甚至賭咒大義滅親也在所不惜。


    他,隻求能活!


    陸安道艱難的抬起頭,不等他嘴裏吐出半個字,眼前就閃過一道淩厲的光芒。


    頭顱飛起,鮮血飛濺,宴會廳中響起一陣驚唿,緊接著又是幾聲慘叫,周圍再次陷入沉寂,隻是空氣中的血腥味越發濃鬱。


    趙布泰緩慢悠然的擦拭著手中的利劍,他一劍削去了陸安道的腦袋,就如同拍死一隻蒼蠅般顯得隨意而無趣,目光沒有在身前那具人首分離的屍體上停留片刻。


    死的不止是陸安道一個,還有幾個因恐懼而發出喊聲的賓客,他們打擾到了趙布泰,下場隻能是丟掉性命。


    趙布泰收迴寶劍,凝視著蕭明道:“我不會殺你,還會放了你。”


    蕭明聞言一愣,他絲毫沒有因為能夠活命而感到慶幸,反而一股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眉頭緊鎖道:“你想幹嘛?”


    兩個清兵把陸安道的屍體拖了出去,地上留下了一道刺眼的血痕,趙布泰瞥了一眼,嘴角勾出了一抹幽深的笑意,輕聲道:“我想殺人!”


    蕭明臉色劇變,顫聲道:“你想殺誰?”


    話音剛落,宴客廳外跑進來一個清兵,在趙布泰的耳邊低語了一會兒,後者眉毛一揚,雙眸看向了大門外的夜幕,幽幽道:“今夜還很長,不會就這樣結束。”


    趙布泰轉過頭,又看向了蕭明,反問道:“你問我想殺誰?”他嘿嘿一笑,高聲道:“本帥要殺的當然是敵人,是賊子。”


    敵人,賊子,指的無非是秦風的蒙山軍,還有叛逃的桂林知府陸東陽和守軍,可趙布泰並不這樣認為。


    隻見他微微眯起雙眼,侃侃而談道:“桂林知府陸東陽起兵作亂,同時蠱惑城中數萬百姓造反,趁夜襲擊本帥居所。”


    蕭明閉上了眼睛,雙手緊緊握拳,身體忍不住在顫抖。


    趙布泰麵露譏諷之色,繼續道:“所幸本帥反應及時,手下將士用命,終是大破賊軍,殺賊三萬,知府陸東陽之子被本帥親自斬殺,隻是交戰之中輜重損失巨大,恐影響軍力,此乃奴才之罪,還請皇上責罰。”


    百姓造反,大破賊軍,殺賊三萬......趙布泰話裏的意思表達了十分清楚,他還會屠城,哪怕原先的目標秦風已經不在城內。


    如果說為了殺秦風一人而屠滅整座桂林城,乃是瘋狂且必定會遭受抨擊之舉,那麽如今守軍造反,百姓受到蠱惑聚眾作亂,趙布泰為了平亂而發起一場殺戮,絕對是合情合理,無需承受任何罪責。


    對於叛亂,清廷向來懲處嚴厲,根本不在乎人命!


    蕭明為救全城百姓而策反了陸東陽,計劃了今晚的這場的變局,卻不想弄巧成拙,反而給了趙布泰屠城的借口。


    雖然在得到示警之後,東門那裏逃出了許多百姓,可桂林城有十多萬人口,短時間內百姓們不可能全部逃脫,趙布泰敢說殺賊三萬,說明此時東門可能已經被再次封鎖,滯留城中的百姓至少還有半數以上。


    這些無辜的生靈將遭到毀滅,隻為了掩蓋趙布泰的無能。


    屠城已不是簡單的為了泄憤,輜重被毀,秦風逃脫,這些對於趙布泰而言都是罪過,殺賊立功將是彌補罪過的最好方式。


    趙布泰心狠,也不過是韃子的常態,他們何時把漢人當人,隻不過是供養他們的牲口,死上一些也就好比損失點財物罷了。


    桂林城中,妄圖從城東逃跑的百姓們被趕來的清兵無情砍殺,淒厲的慘叫聲揭開了即將上演的罪惡。


    蕭明豁然睜眼,雙瞳紅如鮮血,麵色猙獰如鬼,他怒瞪的趙布泰,恨不得食其血肉。


    弱肉強食,永恆不變的定律,沒有武力,如何去守護所珍惜的一切,世間的紛爭根本沒有道理可言,隻有刀劍,勇氣,才是真理所在。


    韃子的刀劍更利,勇氣更盛,所以他們可以征服大明的花花世界,努爾哈赤起兵時,趙布泰不過是一個小卒。可現在他代表著強權,可主宰數萬人的生死,蕭明的怨恨隻會讓他感到成就和自豪。


    正如成吉思汗征服天下,滅國無數時那樣,他最喜歡在敵人麵前毀滅他們的家園,在男人麵前,淫辱他們的妻女......


    這是征服者的權利,敵人絕望和痛苦的哭喊,慘叫能激發人性陰暗麵的滿足感,獲得極致的享受,從而成為蒙古人一往無前,所向披靡的力量源泉。


    人性本善,從來就是一句笑話!


    任何人皆有欲望,欲望中的人性惡念必定淩駕於良善之上,善惡的區別僅在於人的控製力,而一旦沒有控製,人往往會徹底沉淪,化為惡魔禽獸。


    否則,又何需教育,何需律法的約束?


    趙布泰不是成吉思汗,可基因中的殘忍早已取代了良知,他十分享受蕭明的憤怒,眼角輕佻,神色中滿是征服者的傲然。


    過了片刻,趙布泰冷聲道:“本帥留你性命,是想讓你給秦風帶去一句話。”他眼中頗有得意之色:“桂林知府包藏禍心,與蒙山軍賊人狼狽為奸,蠱惑城中百姓造反,本帥百般無奈,可為天下計,為皇上計,唯有下令鎮壓。”


    蕭明臉龐抽搐了下,咬牙道:“無恥至極!”


    趙布泰是在激將,在攻心......漢人講究仁義道德,秦風雖未殺人,可數萬生靈因他而受屠戮,到時他還談何仁義?


    沒有仁義,如何得民心;沒有民心,蒙山軍又如何立足?甚至連軍心都將不穩!


    趙布泰是在逼秦風與他正麵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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