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濁朝陸丸子作揖道:“陸先生,你好。”陸丸子點了點頭,沒有多說別的。風倦月想起一事,驚問:“藏羚兒,莫姑娘呢?她不會......”許清濁一拍額頭,道:“哎呀,把她給忘了。”


    衝到坑邊往下一看,隻見莫忘竹怯怯地踮著腳,立在巴掌大一塊空地裏,一個人孤零零的,周圍毒箭爍芒,處境十分兇險。她伸頸巴望著上頭,麵上一副祈盼有人來救的神情,楚楚可憐。


    許清濁心中一寬,還感到一絲好笑,忙道:“莫姑娘,你等著,我這就叫人救你!”莫忘竹側耳傾聽坑外動靜,惴惴不安了好久,終於見許清濁冒頭,喜道:“好!”就要往前走一步,想起滿地毒箭,急收步伐。


    許清濁轉頭喝道:“你們有吊人的東西沒?”一個領頭的道:“迴、迴大俠的話,有吊籃。”許清濁俯身扣住楊榮的脖子,將他拖到坑邊,向下抵著,道:“快去取來,不然我把你們寨主扔下去。”


    他在峽穀外的村子時,一度給楊榮刁難,方才又幾乎死在此人的毒計下,脫險後怒氣消了大半,可對這老強盜殊無好感,下手便一點也不輕。眾匪見他兇惡,忙不迭答應,幾人爬起,去寨邊取了吊籃來。


    幾人將吊籃垂下,莫忘竹大喜,小心拾起自己的竹棒和許清濁的秋霜劍,才伸足跨進籃子裏,抓穩了繩索。她身子輕盈,幾人毫不費力將她拉迴了地麵。


    莫忘竹甫一落地,才算真正地鬆了口氣,抹汗笑道:“嚇死我了,幸虧你把他們都打倒了,不然再射箭就麻煩了。”許清濁想起她震落群箭的神功,忙欲發問,這時卻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靠近。


    許清濁側頭一望,兩個大漢並肩走來,陡然看到這幅光景,嚇了一跳,轉身就要離去。許清濁哪能放走他們?運使“淩波劍”裏的身法,形如鬼魅,後發先至,攔在兩人麵前。


    兩人都欲拔刀,許清濁秋霜劍一出,分點二人手腕。他們躲避不及,一痛垂下手掌,已知武功不敵這少年,不敢再妄動了。許清濁道:“你們是誰?”一人道:“我叫黃二。”另一人道:“我叫仇碩。”


    許清濁曾聽了好久黃二說話,但一直沒離近了瞧,始知此人便是楊榮的那位搭檔夥伴。再看仇碩,是個胖胖的中年漢子,滿臉堆歡,一團和氣,絲毫不覺他是那個擊敗了武當派清涵、汝州夏成英的強盜頭子。


    風倦月三人也走近了,莫忘竹一瞧仇碩,道:“啊,我認得你,救夏老爺子下山時,我們見過的。”仇碩笑道:“是你這位小姑娘啊,你救去了夏老頭,他有沒有請你吃酒席?哈哈!”


    許清濁眉頭一皺,拿劍柄撞了撞他後背,惱道:“老實點。”仇碩笑道:“是,是,大俠有何指教?”許清濁道:“夏家千金和高神醫給你囚在哪兒了?快把他們交出來!”


    仇碩笑道:“我是給總寨主跑腿的,人肯定都送去他那裏了,大俠管我要人,我哪裏交得出?”許清濁道:“你們總寨主在哪裏?”仇碩道:“他便住在連環大寨的最裏麵。”


    許清濁遠眺深山,火把未熄,密密麻麻布滿山脈,情知多半因為自己等人掉落陷阱,其餘山匪已當外敵被擒,不再滅火躲藏。他一指山裏,問道:“最裏麵在哪裏?”


    仇碩道:“是在三省交界的一座山峰上,你是找不到的。”許清濁當他譏嘲自己,將長劍橫在他脖子上,怒道:“我何必自己找?正要你仇寨主領路!”仇碩笑道:“我本有此意。”


    許清濁沒料到他這麽說,沉吟片刻,問道:“你耍什麽花招?”仇碩擺手道:“哪裏的話!神醫隻是總寨主要請的貴客,問完了一些要緊事,便會送下山的。夏家小姐更是自己跟來,遲早得走,你們來帶她迴去更好嘛。”


    夏家小姐夏甜棄了未婚夫,轉而追那總寨主跑了,此事有多方證明,許清濁倒是不疑,問道:“你是說,神醫做客罷了,就會放他們離去?”仇碩道:“正是,咱們又不是敵人,帶你們去見總寨主那兒,親自等候神醫最好。”


    許清濁心想:“我和莫姑娘都快死在你們手上了,還說不是敵人?”又猜他這話明麵服軟,沒準兒暗裏是激自己招惹總寨主,好被後者收拾,一時傲氣、怒氣齊湧,冷笑道:“你們老大是何方神聖?我倒要瞧一瞧了。”


    以他現下的武功,更有莫忘竹聯手,天下有幾人能敵?莫說隻是個四省盜匪的總寨主,就是換成武林至尊,也沒什麽不敢見的。他隻擔憂敵人用陰謀詭計,當下細細盤問二人來曆。


    一問之下,方知仇碩奉總寨主之命,送迴了人,車馬勞頓,還沒親自去見謁見老大,隻讓部下先行登峰,自個兒在不遠處的寨子裏喝了一通美酒,睡了大半日。許清濁等人攻寨時,他才剛醒。


    黃二卻是楊榮的副手,協管前三寨的防務,他見楊榮要將外敵當場殺害,爭執不過,一急之下想找人來勸,正好把仇碩找來了。兩人急匆匆地趕過來,正逢許清濁脫難,懾服了眾匪,再想走時,已經太晚了。


    許清濁道:“其他人呢?你們號稱十九寨,至少也有十九個寨主了?”仇碩笑道:“大俠猜得不錯,總寨主請迴神醫,在主峰上開宴,其他寨主都在那兒快活。要不是我饞酒,先喝醉了,也正該在上麵一起樂著呢。”


    許清濁聽他出語油滑,大皺眉頭,暫不理他,迴頭望了望幾人,目光停在陸丸子身上,道:“陸先生,我們要去見那總寨主,救迴神醫。此行恐不太安全,不然,咱們先保護您先下山?”


    陸丸子搖頭道:“多承美意,不過我既然給綁到這裏了,倒也很想見一見這位總寨主,親自問他一件事。”許清濁奇道:“什麽事?”陸丸子道:“問他封了山,引來神醫,卻要做什麽?”


    許清濁點頭不語,心道:“他身無武功,豈敢當麵質問盜魁?說是去見總寨主,沒準兒是想會一會神醫,討論丹道醫術。”心中琢磨著,眼神卻不由自主,被他那隻套著厚皮手套的左手吸引。


    他打定主意去向總寨主要人,即刻動身。忽地想起,楊榮及其屬下還沒處置幹淨,冷哼一聲,握著劍鞘往迴走去,來到那陷阱深坑旁邊,眼神掃向跪倒在地的群匪。


    風倦月、莫忘竹押著仇、黃二人隨他而行,仇碩伸頸瞧了瞧坑內,見一地毒箭亂陳,讚道:“嘿呀,你們能從這陷阱裏逃出來,本領可高得很呐!了不起,真了不起!換成我下去,早給姓楊的射成篩子了!”


    許清濁瞧他神色不似作偽,可如此誇張地讚美,倒如沒皮沒骨一樣,哪有武林高手的風度?怪道:“你真是‘陸行鯊’仇碩?”仇碩點頭道:“不錯,不過‘陸行鯊’這匪號,還是我一個人單幹時起的,早不用啦!”


    許清濁問道:“是了,聽聞你以前是個獨腳大盜,從不拉幫結派,如今怎麽幹起了寨主?”仇碩笑道:“過去那是沒碰見總寨主,不曉得瀟灑快活。如今投奔了他,舊的念頭便該棄了。”


    許清濁心中納悶,卻不再問,叫風倦月、莫忘竹看管二人,拔出秋霜劍,踏步而上,使出了“紅雨劍”,劍尖點擊眾匪徒身上要穴。眾人不敢反抗,給他一點即暈,沒有幾個時辰,醒不過來。


    許清濁現今點穴,隻消目光瞧得準,點上去必然分毫不差,連續出手,封住百餘人的穴道,不過花了一炷香時分。他做完這事,又將楊榮拽起,拿繩索綁在了寨欄上,這才走迴仇碩身旁,喝道:“帶路!”


    仇碩暗歎他劍法神妙,道:“是,是,這邊請。”一行人穿出了這寨子,打寨後的山道上行。轉眼間到了第三個寨子,仇碩道:“咱們繞邊兒走。”許清濁暗想:“多半這個寨子裏也藏有陷阱。”


    他怕仇碩故意觸發陷阱,隻與仇碩、黃二寸步不離,穿過這寨子,仇碩笑道:“後麵便沒有陷阱了。”山道自此岔路極多,通往東南西北各處,若無熟人引帶,還真不知該怎麽深入。


    有守道的嘍囉遇到幾人,看見仇碩、黃二似乎給人挾持,忙問:“仇寨主,黃二哥,他們是誰?”仇碩笑道:“別慌,他們要見總寨主,我帶他們去,用不著大驚小怪。”


    眾嘍囉雖仍十分懷疑,聽他這麽說,便不妨礙幾人,任許清濁一行安然穿過。仇、黃二人則渾無異色,一路說笑,談論的都是喝酒賭錢一類的閑事。


    許清濁原有將沿途嘍囉都擊暈的打算,見狀便也不忙著動手,心道:“他倆替我們遮掩,不知是真心實意,還是怕我傷了他們的人。”與二女對視了一眼,她們亦是茫然不解。


    幾人七穿八繞,有時穿過寨子,有時從旁繞行,感覺有逛了一個城鎮那麽久,可仍望不到盡頭。走著走著,忽覺周邊的寨樓房屋精致了許多,不時還能看到雕像、盆栽、假山之類的飾景。


    再過了一頓飯工夫,來到一座山峰麵前,那山峰高聳入雲,山門處立著個牌樓。後麵的山道筆直向上,似乎從此再無曲折,隻這一條康莊大道通向那總寨主的老巢。


    天已蒙蒙初亮,可以看到牌樓上寫著“二十三寨”四個字,不過“二十三”三字是寫在一塊布上,那布遮在牌匾間,隻露出原本的一個“寨”字。許清濁心頭一動,運使“天香劍”,將一顆石子打飛了上去。


    石子擊中牌匾上側,將那遮布切斷,牌匾真容大現。眾人看去,則是“十九寨”三個字。許清濁奇道:“怎麽迴事?”仇碩笑道:“咱們最近剛又收服了四寨,東麵這塊匾兒還沒及時換,先這麽改著湊合。”


    許清濁啼笑皆非,道:“你們‘豫西十九寨’還經常改稱唿麽?”仇碩得意道:“那是自然了!起初隻叫‘豫西三寨’,近年來勢頭蒸蒸日上,加入的好朋友們越來越多,寨名更替頻繁,總是來不及知會江湖上的英雄好漢。”


    許清濁聽他口吻,倒像是名門正派擴建,或是大鏢局開分局一般很值得誇耀,忍不住笑道:“你們綠林還敢知會江湖上的英雄好漢們?不怕他們來打你們麽?”


    仇碩哈哈一笑,道:“那倒也是!”談笑自若,渾然不似遭擒。許清濁並不討厭他,暗想:“此人貧嘴貧舌,看似人畜無害,無怪莫姑娘說他並非壞人。”瞥了眼旁邊笑眯眯的黃二,又想:“這黃二與他一個德行。”


    仇碩瞧他臉色,又笑道:“大俠,我跟你講,咱們雖處黑白兩道,其實並無不同,不過是喝酒吃肉,尋歡作樂。有時打家掠舍,也多為劫富濟貧,你們等會兒一看就明白了,咱們整個山寨都很和氣。”


    許清濁哼了一聲,道:“楊榮難道不是你們山寨的?怎地陰險毒辣?”黃二笑道:“大俠有所不知,楊榮確實和咱們性子不和,總是板著張冷臉,不討人喜。所以嘛,總寨主怕大夥兒掃興,才叫他在外麵守關。”


    許清濁冷笑道:“如此說來,你們和他善惡有別了,卻與一個惡人為伍?”仇碩道:“楊老頭是黑道上的老前輩,執意來投總寨主,不能不給他麵子嘛。再說了,他那些手段,主要是為了對付總寨主的那對頭,絕非為難諸位。”


    許清濁道:“什麽對頭?”黃二笑道:“不可說,不可說。”許清濁也不再問,他無意傷害二人,可一個時辰前才遭逢大險,對他們的言語絲毫不信,提防他們故意演戲,好叫自己放鬆警惕,再圖謀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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