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濁一連數招,都使得極為精當,自覺詫異。運功內察,便覺體內隻剩一股氣勁,卻又蘊含兩般韻味,時而虛,時而實,時而升,時而降。有時如沾霜點露,清澈通明,有時又如風沙漫處,渾濁難辨。


    可他一旦心意稍動,氣勁就流竄而行,舉手抬足,無不順心合意。因此他稍動傷敵之念,拳腳已展,使出的招式,自己都無可挑剔。隱然覺得,換作以前,由得他推敲半日,也未必能比此刻出手更加恰當。


    這樣的感覺,直是玄妙而不可言。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許清濁不懂大手印功夫,這“知彼”當然算不上,可論“知己”,實已到了不可思議的境界,三拳兩腳之間,已將所用招數的威力發揮至極。


    二僧揮臂動拳,招不加敵身,反被他數度擊中要害。許清濁越鬥越是舒暢,俞家拳、心意六合拳、二十真形、花家身法、群芳指等武功隨性而發,卻是順接無瑕。


    二僧眼花繚亂,明明覺得他雜而不專,難有威力可言,可竟是一招也搶不到上風。忽聽一人笑道:“許小子,接劍!”許清濁側頭一望,隻見雲剛將一柄長劍,連著自己的衣服一同拋來,那劍正是秋霜劍。


    他手臂一展,輕巧巧地套上衣衫,順勢接劍在手。急忙再看附近,發現風倦月立在雲剛身旁,麵色紅潤,顯然已得雲剛內功療傷,終於放下心來,再無顧慮。


    兩僧瞧他分心,大喜過望,以“黑天十二臂法”聯擊而至,掌影鋪天蓋地。豈料劍光一現,忽亮起無數光圈,逼得兩僧不敢上前,忽地劍勢變圈為點,每一劍落處,似乎都要點在他二人掌心。


    兩僧大駭,極力變幻掌路,卻仍給劍尖刺中,掌心滲血。再看許清濁時,這少年長劍當胸,一臉驚訝。原來他餘光一掃,發覺二僧偷襲,自然而然,想到以“盈秀劍”格擋,再使“紅雨劍”反擊。


    可他還沒按這想法施行,長劍已出,果然先是“盈秀劍”,再是“紅雨劍”,劍招好像得了令箭的兵士,自行遵命攻敵。如此運使“十二芳華劍”的體驗,前所未有。他吃驚片刻,念頭更動,十二般劍法招出不絕。


    須知他過去運用這套劍術,精神得無比集中,倘若要數般劍法混使,承接之前,必要先算計好,腦子裏定下此後的步驟,這樣等更換劍路時,才能勉強不出差錯。不然就得錯招,反害自身,可謂如履薄冰。


    所以他對“十二芳華劍”又愛又恨,愛其威力之強,又恨其勞心費神。可現下使出來,無論想要怎麽變幻劍意,念頭一動即可,根本無須過腦,招式自行續接,甚至能像花如何那樣,做到一招之內,劍意數易。


    兩僧武功雖高,卻何曾見過這樣的絕技?便感對方的劍勢全無定路,千變萬化,剛以為他是守禦,眨眼間就變成進攻,剛以為他要含蓄不發,忽然劍影就暴雨般襲來,憑借武理常識,也無法揣度半分。


    隻聽噗噗兩聲,二僧肩頭中劍,跪倒在地,為長劍指著腦袋,直是動彈不得,再無鬥誌。許清濁已然瞧出,這二僧武功不在自己曾與風倦月合鬥的那紅袍喇嘛之下,可當日兩人聯手都難以對付,這時憑他一人,不費吹灰之力就製服二個。


    許清濁原地發愣,不信自己武功突飛猛進。雲剛瞧他打敗敵人,這才大步走來,往他肩頭一拍,笑道:“打得不錯!老子力氣沒白費!”步子不停,來到二僧麵前,喝道:“你們是何來路?”


    許清濁仍在體味方才與人對敵的感受,半晌迴過神來,見雲剛已盤問完了,揮手令二僧離去,奇道:“雲大伯,你這次不廢去他們的武功麽?”雲剛道:“他們與藏巴汗在噶舉派裏分支不同,並非死心塌地,且饒了這次。”


    他抬眼一瞧,見二僧走遠了,才道:“他媽的,其實是老子累得慌,已沒力氣廢他們功夫了。”許清濁一愕,問道:“雲大伯,你還有累的時候?是因為我麽?”


    雲剛道:“廢話,你那兩勁極難融合。老子這番下來,不亞於和旗鼓相當的高手全力對拚內功,一直持續兩個時辰。還得騰出心思,不停替你點穴。這樣折騰,老子也不想再來第二次了。”


    他瞧舒雲天麵露微笑,道:“別笑我,你也累得夠嗆吧?”舒雲天道:“我無內力在身,隻不過動了點腦子。”頓了一頓,道:“當然,若非藥茶的藥效仍在,我現在應該累暈過去了才對。”


    雲剛哈哈一笑,道:“等藥效一退,你就睡吧。”他二人看似頗有微詞,實則這番曆險成功,心中都十分欣慰。風倦月瞧了一眼許清濁,問道:“他的武功怎樣這麽好了?前幾日,他連我也打不過。”


    許清濁臉上一紅,道:“我也不知道。我體內的雙勁,好像已經融合成了一勁,變得十分奇特。但得此結果,全靠雲大伯和恩公出力,我自個兒還是雲裏霧裏呢!”


    雲剛笑道:“你能功成,也因你毅力不凡,這樣的疼痛,你能挺下來,倒叫老子刮目相看。”許清濁撓頭傻笑,忽地問舒雲天道:“恩公,我將這兩勁融合了,便能救得了師父了嗎?”


    舒雲天點頭道:“不錯。”許清濁運功之時,腦子裏全是要救花如何的決心,因此才咬牙堅持下來,此刻喜極而泣,抹淚道:“太好了,再疼再痛,也都值了。”


    舒雲天見他真情流露,含笑道:“苦盡甘來。你如今所得的好處,足以令天下習武之人豔羨。”許清濁心想:“便是能救師父這一樣好處,我已心滿意足了。”可聞言仍是好奇,問道:“什麽好處?”


    舒雲天道:“我觀你與二僧交戰,瞧出來了個大概。憑著這股新成的奇勁,恐怕你已登堂入室,煉氣化神,不止如此,還踏進了‘心意六合’的境界。”許清濁奇道:“請恩公解釋。”


    舒雲天道:“所謂煉氣化神,內家真氣練到極致,精氣神相合,心動精氣則動,也就是‘心意六合’的內三合。而你的內勁裏還含有‘陰符勁’,它與四肢百骸的發勁相關密切,因此你心動體亦動,那便是外三合了。你兩股奇勁天生互補,融合為一,憑你一人之身,已兼得‘心意六合’,心使氣,氣使體,不僅內力合乎心意,招式也都宛如天成。”


    許清濁恍然道:“無怪我還沒想到該怎麽打,招式就自己使出去了,倒似體內有個高手在教我出招一般。”舒雲天微微一笑,道:“因為你的內勁,是我們幫你練成的,你本身的修為還沒跟上。”


    雲剛笑道:“許小子,你可是不勞而獲!你如今境界雖高,全靠體內的奇勁支持。內力若被抽空了,還得打迴原形。所以,好好借著這份機緣,磨練自身武功,才有望真正登上絕頂。”


    舒雲天點頭道:“不錯。常人修習‘心意六合功’,即便武學資質拔尖,苦練十載,也不一定能達到這‘心意六合’之境。你卻一步登天,這未必是好事,千萬不可懈怠,更別就此自滿。”


    許清濁道:“是!”心想因禍得福,全憑二人相助,當下跪倒給二人磕頭。剛要起身,想起今日能融合雙勁,還得源於花如何數年來為自己打下的根基,對恩師感激涕零,於是向著東方又拜了三拜。


    舒雲天、雲剛二人為他耗費心力,坦然受他跪拜。許清濁轉向東北方,再給許明燈磕了三個頭,謝過他教授“陰符槍”之恩,這才站起了身,便聽雲剛笑道:“你還漏了一人吧?”


    許清濁一怔,繼而臉紅半邊,朝風倦月作揖道:“風姑娘,你替我們阻擋強敵,若非你挺身而出,我這條命早就沒了。我、我對你感激得很......”


    風倦月剛要開口,雲剛笑道:“你不是都喊她月娃了,怎麽還風姑娘長、風姑娘短的?”兩人方知私下的稱唿,早給這位大高手偷聽了去,一齊麵紅耳赤,把頭低得沉沉的,半晌不敢抬起。


    許清濁自覺尷尬,忙向舒雲天問道:“恩公,我練成的這股內勁,名字叫什麽?”舒雲天微笑道:“天下古今,唯你練成,我又怎麽能知?既然是你的東西,你不妨自己起個名稱。”


    許清濁脫口道:“便叫‘清濁勁’好了。”風倦月輕聲一笑,道:“你拿自己名字命名,不害臊麽?”許清濁臉紅道:“我、我這還不是參照你們的‘胎拳’嗎?你跟我說的,武功重在本心,名字什麽不重要。”


    舒雲天頷首道:“清為花,濁為槍,融合難分,這名字倒也妥帖。”瞧了他一眼,更道:“你既已成就‘心意六合’之境,恐怕天下武功學來,對你而言都似‘胎拳’一般,均能練到無不合意,順從本心的地步。”


    許清濁情知以前練哭的“十二芳華劍”,如今都已是小菜一碟,其他的武功還在話下麽?自然對舒雲天這一結論深信不疑。但他不敢狂妄,心中提醒自己:“武功貴在精,而不在多,我還須勤練本身所學。”


    舒雲天還想再說兩句,忽地腦子裏一嗡,困意襲來,身子往側跌倒。再醒來時,躺在石屋的床上,窗外日頭正亮,卻似乎比暈倒之時更早,略微一想,即知自己睡了一天一夜。


    忽聽門外有人說話:“......既然如此,老子也不必隨你再去中原了。”正是雲剛。又聽許清濁的聲音道:“是,恩公說有我在,就能夠救師父了。不過雲大伯,你不迴中原武林瞧瞧麽?”聽語氣竟是不舍。


    雲剛道:“想是想,哪有這工夫?老子怕藏巴汗歹毒,還要派人追殺之前咱們救出的囚犯。我不用迴中原,正好護送他們一路到瓦剌,與固始汗會和。之後嘛,老子還得去趟遼東。”


    許清濁道:“你是去抓毒君子麽?”雲剛道:“不錯,此子陰狠毒辣,暗殺活佛不說,為逃脫我追趕,途中還害了很多人。老子非得報了此仇,即便不一掌斃了他,也得將他揍成廢人一個。”


    許清濁道:“雲大伯,我求你一件事。你能不能隻對付毒君子,其他幾使留給我,我要親自報仇!”雲剛哈哈一笑,道:“你這就能耐了?罷了,老子答允你了。”


    許清濁道:“謝謝你!”隔了一會兒,問道:“我和恩公幾時動身?”雲剛道:“他還得睡半日,便是明天吧。你們往東,老子和月娃向北。”忽聽風倦月道:“大犛牛,我也想去中原。”


    雲剛道:“什麽?你不陪老子,要和許小子跑路?有了男人就不認師父了?”許清濁急道:“雲大伯,你別亂說......”聲音漸細,低至不聞。隻聽風倦月道:“我一直想去義父的故鄉瞧瞧。”


    安靜了許久,才聽雲剛道:“哎,你去吧!反正你留在老子身邊,也隻知道氣我。許小子,你好生待月娃,否則我迴中原時定不饒你。”許清濁道:“是,是,我......”


    舒雲天聽到這裏,倦意再湧,又欲沉睡。他既知出發在即,心中喜慰無已,閉上雙眼,腦海裏浮現出花如何的麵龐,喃喃地道:“如妹,我終於,終於要再見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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