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麻臉漢子笑道:“嶽老師哪裏話!誰不知北京‘折桂手’的大名?您教出來的高徒,咱們拍馬也趕不上的,若向咱們請教,豈不越練越退步了?”這人話語雖客氣,神色卻很坦然,顯是於自己的武功很有把握。


    後麵有人笑道:“嶽老師和兩位掌門瞧得起咱們,才請咱們前來助拳,龐大俠可別謙虛過頭,倒顯得東家沒眼光了。”“哈哈,你說的也是,那我就不謙了。兩位朋友,武學上若有什麽疑難,咱們一起探討探討。”


    之前那人笑道:“現在探討,那叫什麽?臨陣磨槍?磨好了槍,去對付那……”他話到此處,便即住口,一行人心領神會,誰都沒有接茬。


    尷尬片刻,那胖男子笑道:“別站著啦,諸位,咱們入座喝他一盅再說!”說著,一起往廳間坐下。他們見禮敘舊,旁若無人,個個氣度不凡。


    廳裏的尋常客人,見他們如此談吐,又都攜帶兵刃,還以為是綠林強盜,嚇得大氣都不敢出,整個廳裏倒隻有他們談笑自若。那胖男子正與龍掌門、清池道長把盞,忽覺有些安靜,環顧四周,見客人、夥計等都是戰戰兢兢的神情。


    他哈哈一笑,起身拱手道:“各位朋友,不要慌張!我叫做嶽正衡,平常練幾招把式混口飯吃,他們是我的好友和徒弟。所謂四海之內皆兄弟,大家相逢此店,即是有緣,我作東請大家喝酒如何?”


    廳中有個人站起來,問道:“前輩真是北京城的嶽老師?”嶽正衡笑道:“不值錢的一點虛名,何必冒充?尊駕又是哪一位?”那人臉漲得通紅,擺了擺手,忙道:“我、我是個無名小卒,不足掛齒。”


    嶽正衡今夜另有計較,見客棧裏還有其餘武林中人,有些不放心,於是微微一笑,道:“尊駕既然瞧不起在下,嶽某也不敢叨擾了,請便!”


    那人急忙往前一步,把凳子都帶倒了,口中叫道:“豈敢!我、我是河北劉家坳‘通臂拳’的弟子,曾聽家師提過您的大名,一時激動,這才恬不知恥,貿然相詢。”


    他頓了一下,指著桌邊幾個同伴,說道:“他們都是我師弟,不過是記名弟子,我奉師命,帶他們出關曆練曆練,好以後能列入門牆……”他的同伴更加惶恐,說不出話來,隻拚命點頭。


    嶽正衡哦了一聲,暗暗好笑:“那‘通臂拳’的掌門劉威勇,武功怕還不如我的倆傻徒兒。這群人是‘通臂拳’記名弟子,跟不會武功有何差別?嘿,我多疑什麽?倒叫龍兄、清池兄他們笑話!”


    他不欲與這通臂拳弟子多費口舌,客氣道:“你們劉掌門拳術頗有可取之處,嶽某也久聞大名。既是江湖同道,大家同屋吃肉喝酒,不必忌諱什麽!”


    那通臂拳弟子與嶽正衡身份懸殊,冒失問了一句,已暗自懊悔不已,不料對方如此瞧得起自己,簡直受寵若驚。他謝過坐下,還沒一刻,又站起來,端起酒杯向周圍道:“大夥兒,不要擔心,他們都是俠客義士!這位嶽老師,是武林正道中響當當的大宗師,從來行俠仗義,扶危救困,能見他們一麵,是咱們三生有幸呐!”


    嶽正衡自承來曆,並非黑道之徒,可在座眾客仍有些猶疑。此刻聽那通臂拳弟子出言佐證,這才都掃去驚懼,該吃的吃,該喝的喝,言語聲又多了起來。


    嶽正衡十分滿意,心想:“這人倒挺懂事,瞧這客棧裏,就他們幾個會家子,其餘都是平民百姓,今夜倒也方便!”喚來夥計,扔出一錠金子,道:“把你們店裏的酒都搬出來,在座客人愛喝多少,都由得他們。”那夥計見他出手如此闊綽,忙不迭答應,捧著金子尋掌櫃討賞去了。


    眾客一陣歡唿,對嶽正衡的稱謝聲不絕於耳,臉皮厚的,等夥計剛搬出酒壇,就搶過來開封,美滋滋地抱迴己桌。整個大廳一時間歡騰無比,劃拳的,舀酒的,說笑的,有如過節一般。


    段升坐在角落裏,聞知這夥人是武林中有名的高手,登時驚疑不定,暗想:“此刻急著入關的高手,十有八九是衝著將爺來的,我和清濁千萬不可露出馬腳!”他在桌下捏了捏許清濁的手,示意他不可輕舉妄動。


    他差點就能領著許清濁上樓歇息,不想稍遲了一步,這夥人已進了客棧,先是威懾當場,又是請客喝酒,不僅沒一人離席,反而有本在二樓睡覺的客人跑下來湊熱鬧,此刻再想上樓,卻怕引人注目了。


    段升不願與眾不同,也舀了半桶酒迴來,坐在桌邊就著剩下的菜,邊喝邊尋思應對之策。許清濁起初害怕,十分警惕,時候一久,經不住廳間的熱鬧歡快,為之感染,也鬆懈了幾分。


    馬林平生最喜飲酒作詩,許清濁常跟在他旁邊,也有些酒量,此刻喝了幾杯,肚子裏暖暖的,忽想:“外麵那麽冷,那乞丐怎麽受得了?正好有不花錢的酒,不妨送給他一點暖身子。”


    他怕段升阻止,趁其托腮沉思,悄悄溜下座位,從櫃台上舀了一瓢酒。走到門口,掀開一條縫,隻見那乞丐蜷縮門邊,嘴唇凍得發紫,頂上蓋雪,須間結霜,幾要成了一個雪人。


    許清濁怕他凍死,忙把酒瓢遞到他嘴邊,托著他下巴喂了一口,那乞丐便有了些顫抖。許清濁又喂了他一些,那乞丐才悠悠醒轉,睜眼見了許清濁,道:“……又是你呀。”


    許清濁朝他一笑,把酒都喂了,正打算再迴廳裏取,猛地靈機一動,拽著那乞丐的破袖子,說道:“外頭太冷了,你隨我進去。裏麵的人都歡活得很,又喝醉了,不會再攆你的!”


    那乞丐搖了搖頭,閉上眼睛,似要睡著。許清濁久居關外,深知人在極寒之時睡去,難保還能不能醒來,大急之下,拖著那乞丐往屋裏走去,他體內“陰符勁”小成,力氣已不輸成人,沒一會兒就將那乞丐拖進了門。


    許清濁本擬將他拉到離火盆稍近的地方,可一想他身上有異味,雖暫給冰雪壓住了,烤火解凍還得散出來,太容易給人察覺。於是拽著那乞丐,沿著靠牆沒人處,悄步走到自己座位旁邊,將那乞丐推進旁邊空桌的下方。


    他偷偷摸摸幹完這件事,心下得意,迴到桌邊,忽見段升目中噴火一般,狠狠盯著自己,不由嚇了一跳。許清濁忙道:“段叔,你別生氣。”段升壓低了聲音,喝道:“你忒大膽了!我說過,不要亂動!你、你卻……”


    許清濁暗想:“段叔肯定早就瞧見我出門了,可他怕引起別人注意,這才沒有喝住我。”這麽一想,不僅覺得自己膽大,也頗覺對不起段升,竟讓他一直盯著自己幹著急。


    段升生怕許清濁出事,縱是生氣,心中還是擔憂居多,見他安然歸座,怒氣也消了大半,在桌下抓著他手不放,再不讓離開半步。許清濁被段升訓斥,但救了那乞丐一命,半喜半懼,難掩興奮,一顆心怦怦直跳。


    廳中客人飲酒作樂,漸漸都醉了,要去歇息。嶽正衡甚是好心,還派弟子去幫助夥計,攙扶走不動的客人迴房。沒多久,廳中的人少了一半,段升低聲道:“好了,咱們也可以上樓了。”


    他這一個多時辰,簡直如坐針氈,如今隻想趁著大家都迴房,也趕緊上樓。許清濁點點頭,把桌上的酒壇抱了,塞到那乞丐藏身的桌下,這才跟段升往樓梯走去。


    就要上樓,卻有一人喊道:“嘿,老兄,賣的什麽?”段升迴頭一看,說話的正是嶽正衡的徒弟之一,心裏一緊,隨口答道:“沒什麽,草藥蘑菇,幾支人參。”


    那人似笑非笑,又問:“能瞧瞧嗎?”段升點頭道:“請便。”那人掀開筐子上的蓋布,把兩個貨筐都翻了翻,笑道:“看來老兄不太走運,就這麽幾支人參?嘿,據說關外的參客,也是越不好過了。”


    “誰說不是呢?這年頭能養活自己就謝天謝地了。”“這些人參怕不入家師法眼,我就不買了,老兄你別見怪。”“無妨。”段升心知這人隻是來打探自己的,絕不是真要買人參,迴了一句,重新挑擔上樓。


    那人就在樓下站著,瞧許清濁跟在段升後麵,一拍他肩頭,笑道:“你這娃娃,心腸挺好!”許清濁嚇得一哆嗦,方知自己一舉一動都已給人盡收眼底,勉強衝那人擠了個笑容,急忙跑上樓去。


    段升和許清濁進了房間,反手關好房門,相視一眼,神色均有些不安。段升暗想:“多虧馬總兵慮事周到,在擔子裏放了真貨,不然裏麵要是稻草,我和清濁此刻又焉能迴屋?”


    瞧許清濁咬唇不語,摸著他腦袋,安慰道:“別怕!他們都是武功好手,對付平民百姓,想害人早害了,可見沒有歹意。隻消瞞過他們,明早我倆走了就安全了。”


    許清濁點了點頭,心裏則想:“他們對客人沒有歹意,卻對爹爹有歹意。”想是這麽想,也知道自己並無許明燈那樣的本事,能把這群心懷不軌的家夥盡數打倒。他暗暗發誓,等以後練成高深武功,再不如今日這般擔心受怕。


    段升知道許清濁行路勞累,叫他睡了,自己靠在床邊閉目養神。他擔心那夥武林中人今夜會有動作,並不打算歇息,可是這一合眼,竟然耐不住瞌睡,不知不覺入眠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聽人聲陣陣,抖著眼皮睜開了眼,隻覺腦子裏有些昏沉。他斜坐了半晌,猛地一驚:“我怎麽睡著了?不過趕了一日路,哪有這麽疲勞?”


    往常這麽吃驚,人早就清醒了,可他一驚過後,仍想接著睡去,情知有異,忙將丹田內的“陰符勁”引出些許,在周身經脈中走了一遍,這才重新煥發精神。


    他再不通江湖門道,也立時明白,嶽正衡等人在酒裏做了手腳。他忙望向許清濁,發現這男孩睡得香甜,稍覺放心,低下身子,悄無聲息地移到門邊,見房門張開了數寸,心知之前有人窺探,不由冷汗直冒。


    “幸虧我道行淺,沒留神他們的蒙汗藥,不然我一開始就運功抵抗,等他們挨房檢視,那便遭了。”段升好不容易平複心情,心想屋門既然開著一條縫,正好偷看這群人在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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