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人一塊兒探了鎮中所有溪水,凡從鹿鳴山上下來的,皆無例外地被下了毒。山中危機四伏,下毒者絕無可能故意對這麽多河水下毒,也就是說,毒是被下在水源處。邱城之所以又名百花城,正賴於有充沛的水源供於花草生長,而城中百分之八十的水源幾乎都來自於鹿鳴山,下毒者這是要置百花城於死地。


    考慮到這些,蹲在水邊的鍾離無厭看了看河流,河流清澈見底,水中倒映邋遢得看不清本我的自己。看了看自己,他忽想起了師父的話:“既入了道,入了神王穀,便要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隻可惜,教會他這些的人如今已與世長辭。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鍾離無厭站起,轉過半個身子,對身後眾人道:“你們誰是鎮長?”


    這時,眾人紛紛站開,為一老者讓出了條道。老者白發蒼顏,佝僂著背,顫顫巍巍走上前來,有氣無力道:“我是。”


    看了他一眼,鍾離無厭道:“此事非是小事,煩請鎮長將此事上報與城主,好讓他能提前預防,不然此水一旦流經百花城中,後果恐將不堪設想。”


    老者聽此,抱了抱拳。鍾離無厭迴之一禮。行罷禮後,老者才去吩咐人去上報城主。


    待做完這些事後,鍾離無厭這才想起玄衣還在身旁。想起他們是不同道的,此時下了山,也該分別了。他因而道:“你不走嗎?”


    玄衣搖了搖頭,一臉沉重道:“過些日子。”


    不知他為何又不走了,撓了撓頭,鍾離無厭沉吟道:“我對之後的路沒有計劃,你若跟著我走……”


    “你有計劃了。”


    一句話正中心懷,沒想到玄衣會忽然這麽說,鍾離無厭挑眉,問道:“你要跟我一道去查半規的毒源?”


    “嗯。”


    鍾離無厭不解:“為何?”


    玄衣看了他一眼,什麽都沒再說。


    看了看自己,鍾離無厭歎了口氣,確實,現在的他一身是傷,隻身入鹿鳴山,根本是自尋死路。他需要幫助,玄衣無疑是現成的幫手。


    因天已黑,山路不好走,一番商議,加之鎮長的好言相勸,二人終是將入山計劃訂在了次日早晨。


    一夜無話,次日晨,鍾離無厭起身,剛收拾完東西,一個推門,卻愣住了。隻見門外圍滿了侍衛,人群之中,依稀可辨鎮長顫顫巍巍的身影。


    意識到事不對頭,玄衣一把拽過鍾離無厭,迅速往後門遁去。


    二人剛一轉身,侍衛魚貫而入屋中,追逐之中,幾欲踏裂門檻,隻為將鍾離無厭緝拿在案。


    原來昨日,鎮長好言相勸留住他們,乃因他們是從鹿鳴山中出來的。憚於馮大將軍的手段,鎮長將解毒恩情拋之腦後,趁二人夜宿小鎮之時,將此事報與了城主。


    吳歸雙手背後,踱著步子來迴走動,額間不時有汗溢出。來的路上,他已聽聞了白麵羅刹救人之舉,加之之前他於他人口中聽來的他,這人乃是重義孝親之人,偏偏這樣的一個人,卻得罪了睚眥必報的馮過。若他幫他,乃是對上不忠,若他不幫,又會有違本心。


    眼下,也隻有在馮過尚未聞風而至時捉拿住他了,關於半規之毒一事,百花城已有不少人中了招,先前的藥方治不了本,他想借他研製解藥,待研製罷後,再找個借口放他出去。


    在衝出後門之時,鍾離無厭與玄衣愣了住,隻見後門圍滿了侍衛,這下他們怕是插翅難飛了。無可奈何地笑了笑,一把將玄衣推向一旁,他匆匆道:“這件事情與你無關,你快跑吧,查毒源一事,便靠你了!”


    在眾人將要圍上前之際,豈料下一刻,玄衣卻再次衝了過來。鍾離無厭見狀,正要將他推開,卻被玄衣拽住了手腕,隻聽他道:“要走一起走!”


    聞言,鍾離無厭微微有些詫異。他怎麽也沒想到,這個僅與自己見了兩麵的人,會肯這般舍命相救。來不及多想,二人便已加入了戰局。


    玄衣武功不低,二人找準突破口,一路向外殺去,隱隱有破敵之勢。然而好景不長,鍾離無厭一身是傷,不甚被人用劍擦中胳膊,他剛險險躲過一擊,便給了敵人可乘之機。


    一侍衛持刀而上,直直朝鍾離無厭刺去。吳歸剛一踏進後門,便就看到了眼前這一幕,他忙喝道:“住手!”


    可惜的是,遲了。侍衛的劍已刺中了人。隻是,鍾離無厭心頭一驚,猛然向身後看去,侍衛的劍正被玄衣握在手中。見此場景,鍾離無厭心頭頓時似有千言萬語,不過,還未待他說什麽,玄衣便趁此機會拽住了他,一把將他扔出包圍圈,隻聽他喝道:“走!”


    在說完走之後,侍衛瞬間圍住了他。人群之外,鍾離無厭最後看了一眼玄衣,理智讓他沒再迴頭。一路往鹿鳴山中跑去,鍾離無厭的心無比沉重。


    為什麽?師父舍命救他,師兄弟亦舍命救他,就連這個僅與他相識兩日的人,都能舍命救他,而他往往卻是傷他們最深的那一個人。


    是他害了他們。


    這般想著,熱淚奪眶而出,雙眼一片模糊,鍾離無厭踉蹌著步子,每跑一步,都像是踏在崖邊,隨時都有墜崖之險。


    一路跑過,橫七八拐之下,鍾離無厭再次入了鹿鳴山中。甩掉了身後之人,他停下身,喘著粗氣迴頭看,山下小鎮映入眼簾,寄宿之處已是人去樓空。鑒於他的身份,不用想也知道,玄衣此次定然兇多吉少。可以說,他是在用生命換他生的機會。


    一想到此,鍾離無厭便覺心頭好似被張大網籠罩著,生來平凡,他又何德何能,消受此等大恩。拳頭緊了又鬆、鬆了又緊,鍾離無厭自知,他已非當初那個敢隻身闖皇宮的少年了,世事皆非,不得不承認的是,現在的他,根本救不了玄衣。


    因而,兩滴黃豆大的眼淚從眼角滑出,最後垂眸看了眼小鎮,鍾離無厭迴身,緩緩向山中走去。半規一事耽擱不得,無論如何,他都得找到下毒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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