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讓書院大師兄如此凝重擔憂,可以想像夏侯這一槍的威勢,給今夜觀戰的人們心理會帶來多大的衝擊。


    大師兄喃喃說道:“想不到夏侯將軍到最後竟然還藏著這樣的手段。”


    “這道槍的速度,力量,氣勢,堪稱完美。”


    葉蘇說道:“記得老師說過,他領著夏侯入道門之時,曾經試圖讓他脫離魔宗功法,轉修道法……沒有想到,夏侯居然真的改修道法,而且還能把這道槍修到如此境界,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大師兄微微動容說道:“原來是觀主所授,難怪如此霸道。”


    “不是霸道,是光明正大。”葉蘇說道:“如果夏侯能夠把明槍修練至絕對光明,巔峰期的他大概能與柳白較一高下。”


    大師兄搖頭說道:“不談夏侯將軍的傷勢,隻說這道明槍如今的境界,距離柳白先生的劍意還有一段距離。”


    葉蘇說道:“距離是與柳白的距離,卻不是寧缺能夠應對的。”


    大師兄沉默不語。


    接下那記霸道至極的明槍,寧缺受了極恐怖的衝擊,內腑傷勢漸顯,他需要時間迴複,所以他願意多說幾句話。


    夏侯雖然也已經傷重,但相比較而言,他更應該選擇展開雷霆攻勢,搶在自己血流幹之前,把寧缺砸成肉泥,但不知道為什麽,他給了寧缺說幾句話的時間。


    因為他此時的心裏有些疑惑,於是警惕。


    為了今夜雪湖上的戰鬥,寧缺準備了十五年,夏侯具體準備的時間不長,但在血腥的戰場上有數十年的經驗。


    他是大唐帝國的四大王將之一,世人往往被他暴戾冷血的一麵所吸引注意力,忘記了他在軍事上的才華,事實上他在戰場上的指揮才能並不弱於自己的強大實力,更可怕的是,他很擅長把兵法運用在修行者的戰鬥中。


    從踏入雁鳴湖畔宅院前,插旗入地開始,夏侯一直在按兵法行事,他把自己的身體當作了中軍帳,不停地示敵以弱,甚至不惜耗損大量的兵力,一直硬抗著寧缺最強大的手段,直到最後他把敵人拖到疲憊不堪,看清楚了敵人的所有手段,才動用自己的最強手段,意圖一擊而斃敵。


    為了最後一擊而付出如此大的代價,消耗了如此多的精神,流了如此多的血,那麽最後一擊必然如雷霆大動,不能給敵人任何機會。


    宅院前的那麵血旗,便等若是他在戰場周遭,埋伏的數千玄甲重騎,為的便是最後敵人久攻不下之時,陡然出擊,如風卷落葉般確定勝勢。


    大唐精銳的重甲玄騎,是軍營裏最強大最恐怖的鐵流,鐵騎蓄勢良久而出,必然橫掃四野,無可抗敵,那麵血旗裏的鐵槍,是夏侯最強大最恐怖的手段,直到最後才把他放出,自然是勝負手。


    這一槍,凝聚著武道巔峰強者的強大信念和氣勢,按道理來講,即便是比寧缺更強大的修行者,也不可能抵擋得了。


    然而鐵槍出夜雲雷霆一擊,寧缺卻沒有死,雖然說他現在不停咳著血,明顯受了很重的傷,但他沒有死的事實,依然讓夏侯感到極為強烈的疑惑。


    在和寧缺短暫對話的時間裏,夏侯思考著這個問題,試圖找到心頭疑惑與莫名警惕的來源與解決方法。


    片刻後,他想明白了一半的答案,於是他看著寧缺的眼睛變得愈發明亮,愈發寒冷,就如同身前雪湖上散落的那些寒冰。


    想明白一半就夠了,至少他認為已經足夠解決自己心頭的疑惑和警惕,他揮動右臂,手臂殘存著的如絲縷般的衣物瞬間粉化,傷口淌出的血水像箭一般灑向黑夜,手掌裏握著的鐵槍破空而去,瞬間消失無蹤。


    夏侯的第二道槍,不是指向山崖下的寧缺,而是直刺山崖上方的桑桑。


    他有足夠多的情報來源,知道山崖上肯定是寧缺的小侍女,知道小侍女與寧缺的情份非同一般,更知道那個小侍女是衛光明的傳人。


    桑桑的身份來曆,一直令夏侯感到有些詭異和警惕,於是他決定先把她殺死,這個決定依然暗符兵法——兵法並不陰詭複雜,反而因為簡單而透著光明正大的意味,就如同鐵槍本身的氣質——夏侯就是要清楚地告訴寧缺,他要殺死桑桑,他要寧缺迴身去救,然後去死。


    桑桑是寧缺的命,如果有人敢用桑桑來威脅他,他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搶先把對方殺死,就如同在荒原上把隆慶射穿那般。


    而且對於一般人來說,珍逾生命、看上去如此瘦弱的小姑娘被死亡所威脅,都會第一時間迴身去救,把自己的生命置諸度外。


    但寧缺並沒有這樣做,當感知到那道磅礴霸道的鐵槍直刺崖上時,他沒有迴頭,而是緊握著刀柄,右腳重踏冰麵,身體在雪湖之上瞬間直掠十餘丈,手腕一翻,舉起鋒利的樸刀,向著夏侯衝了過去。


    他的速度非常驚人,雪湖上的寒風吹拂著身上的黑色院服,衣袂唿唿作響,仿佛將要散開的夜穹。


    夏侯眉頭微挑,有些不解,伸出鐵一般的右手在夜風中虛虛一握。


    鐵槍破空而至,瞬息之間便來到了雁鳴湖南岸的山崖之上,朝著桑桑刺了過去,因為與空氣摩擦的太過劇烈,黝黑的槍身泛著明亮的光澤,與桑桑瘦弱矮小的身軀相比,顯得格外粗長恐怖。


    槍風裹著崖間的殘雪撲麵而至,吹的她臉頰生痛,剪短後的微黃發絲像陡溪中的水草般唿唿向後倒去。


    她知道寧缺不會迴頭來救自己,因為寧缺來不及救自己,因為寧缺相信她能救自己,因為此時此刻她必須自己救自己。


    桑桑雖然是光明神座的傳人,跟隨老人學習過神術,這些日子與道癡葉紅魚相互印證,但她從來沒有參與過修行者的戰鬥。


    不知道應該如何戰鬥,便不知道應該如何能夠救自己,她依靠著本能,像多年前在岷山裏那些生死關頭一般,像受傷的小獸般蹲了下來,緊緊地抱著傘柄,拚命地縮著身子,讓大黑傘把自己身體的每一處都遮住。


    山崖上響起一道極怪異的聲音,就如同鼓槌重重地落在一張破鼓上,又像是夏侯先前邁越河山的腳步,一腳踏破了冰麵,落進了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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