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套很老的房子,藏在老巷子裏,沒有刷的發白的水泥牆,也沒有貼的整齊的瓷磚。


    幾十年前,這是多麽讓人羨慕的獨棟二層小樓,如今歲月已經斑駁了牆麵,繁華背後隱藏著落寞,躲在老城區裏晃過一年又一年,最後不免是要被拆掉的結局。


    附近街巷裏,滿滿的都是生活氣息,搖著扇兒的老人,玩耍的頑童,拎著菜肉從市場走出來的人家。巷子尾的小賣部裏,狹窄的空間裏塞滿了零食與柴米油鹽,一口黃牙的老大爺遞過來一包煙,江楚抽出一根來點燃,汲拉著拖鞋,優哉遊哉的往老宅子裏走,晃晃悠悠已過了半個月,黃昏的陽光不烈不熱,正正好好。


    江楚花了點功夫,在佛山最繁華的街頭逛了一圈,填飽了錢包,聯係了電線杆上的牛皮蘚後,花了些錢辦下了張假身份證。日期不過是隨手填寫的,算下來該有十八九歲,照片上的他微微歪著頭,眼裏是疲倦與冷漠,氣質略顯頹廢,所幸長了一張還算俊俏的臉,看上去和這個年齡的絕大多數少年並沒有太多區別。


    推開院門,門軸發出吱呀的叫聲,像是一個疲倦的老人在埋怨。


    院子裏是十幾個小孩子,懵懵懂懂的練著些拳腳,他們口裏吆吆喝喝熱鬧不凡,手上卻根本沒太大的動作。


    單英一個個的糾正他們的動作,可等她移開了步子後,矯正好的動作卻又變了樣。事實上,除了她一個人認真的教導外,孩子們隻當做是一個遊戲,家長們也抱著同樣的想法——工作太過繁忙,沒有過多時間管教孩子,不如將孩子丟在這兒由她看管。


    武館收費已經幾乎跌到了低穀,因此並不算高,而單英更是街巷鄰居看著長大的,彼此知根知底,家長們都很是放心。


    江楚從角落裏拖了把折疊藤椅放在樹蔭下,泡了一壺茶,像是個老人家一樣慢悠悠躺下,準備躺上一下午。


    佛山並不是個養老的好城市,它是粵廣地區輕工業的中心,工廠林立,人人都在為生計奔波。


    除了江楚之外,街巷裏以如此姿態準備度過一個愜意而舒適下午的,大抵也就是幾個發絲斑白的退休老人。


    側頭看了一眼單英,綁在腦後的馬尾在陽光下甩動,臉上已多了些細密的汗水,她不可能不知道現在武館半死不活的狀態,卻還要守著這裏,不願放棄。


    江楚不知道她在堅守些什麽,也沒有什麽興趣了解,他隻是臨時的房客而已。


    慢慢的搖著蒲扇,他轉過頭去,看著書中的字句。


    這是一本描述清朝的曆史讀本,他在心底盤算是,那可能就是要去往的下一個時代。


    女真遺甲十三副,據占神州二百載。


    八旗兵、鞭子奴,揚州十日不封刀。


    江楚合上了書頁,額頭青筋微微跳動,深深吐出一口濁氣,心思慢慢放緩了下來。


    都說穿清不造反,菊花套電鑽...他得遵循穿越者法則。


    但更多的是,他不想在腦後時刻頂著根金錢鼠尾鞭,這東西就是赤裸裸的恥辱。


    一些清宮劇,皇帝也都頂著鼠尾辮,其實都是糊弄傻子的。雖說這是滿人的傳統,但把腦門上的頭發剃個精光,留下長長的鞭子,是個人都能看出來有多麽醜。


    清朝皇帝不傻,當然不會也留這樣發型,若是看皇太極、順治帝的畫像,可以很明顯看到皇帝的發鬢和前額的頭發。事實上剃發令主要針對的就是漢人,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骨頭硬的人都死光後,這也就會根植到人的骨子裏。


    後來的曆史也表明,滿族統治者的這一措施基本達到了預期效果,漢人完全接受且習慣了金錢鼠尾鞭。到辛亥革命推翻清帝國,號召民眾剪去辮子時,仍然有許多人不願意剪,可見剃發令對漢族影響極深,輕輕的辮子,已壓斷了中國人的脊梁骨。


    江楚抿了抿嘴,到時候,反了他娘的。


    孩子們都告別離去,隨父母歸家,單英一一送別,迴過頭來,目光落在江楚身上,無奈搖頭,“今天還沒找到工作麽?”


    “這樣就挺好...”既然隻是一個暫時停留的過客,江楚自然沒有對未來的打算,聽見詢問,反倒是無比自然的迴答,竟沒有一點心虛的感覺。


    當然,他也不是白吃白住三個月,江楚準備在走時將合一劍還給她,想必足以作為房租飯錢。


    單英勸他不得,有時候感覺這個表弟心態就像是個垂垂暮年的老人一樣,對歲月的平淡,對生活的隨意,沒有這份年齡該有的朝氣,反倒是從而內外泛著沉沉的暮氣。


    她洗了把臉,走進廚房,利落的係上圍裙,將蔥剁碎,拿刀身輕輕一拍蔥花,碾出香氣來,再用生薑和蒜瓣在豬油裏煎出香味,最後淋到蔥花和菜葉上。


    大鍋裏,水也已煮的沸騰,她撚起一塊擦桌布,掀開鍋蓋,泛著騰騰的白色霧氣時,急急撈出已經煮好了的麵條。這一點最是難得,要求是不綿不生,嚼頭剛剛好才成。


    將之前的蔥花菜葉淋入碗中,略一攪拌起來,便是香氣四溢的蔥油麵條。


    江楚是北方人,倒真就是好麵食,雖是屁股沒有從搖椅上挪開,可端著瓷碗卻吃得飛快。


    “吃慢點兒,明天還會做的。”單英看他狼吞虎咽的樣子,勸了一聲。


    可明天就算是還能吃到,最多也就不過是三個月而已。


    江楚沒有迴答,隻是看了看她,笑了笑。


    最開始,她在這裏是為了等待夏侯武的出獄,但等到最後,卻隻剩自己一個人。


    或許是太久一個人孤獨的守在武館,她很喜歡這種能夠有人說話溝通的感覺。


    西邊餘暉漸漸消散,天已經淡淡的黑了,最後將湯汁喝完,悠閑的一日就這麽過去了。


    “小楚,去打麻雀。”


    門外有人在喊,白日陽光熾烈,老人家都懶洋洋不願動彈,這會兒和風徐徐,涼爽正好。


    因此每在晚飯後,總有老人聚在一起打雀牌,作為日常的休閑玩意。


    這畢竟是國粹,江楚本著讓傳統文化繼續傳承下去的心思,立刻高聲應了一句。


    單英走來收走碗筷,見他終於從搖椅上起來,搖頭問道:“又是杜前輩?”


    江楚也就哈哈的打著馬虎眼,一手搖著扇子,慢慢走出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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