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蓮怔怔站在議事殿門口許久,轉身的時候,卻撞見了抱著書簡滿頭大汗趕向這邊的玄雀,摞得像是比他人還高的書簡,小身板兒努力撐著,似乎極為辛苦。


    青億沒有多想就走上前,想著幫忙一二,然而玄雀察覺到她的時候,小童倏地抬起頭來,避開了她的動作,驚訝道:“你怎麽在這裏?”


    伸出去的手頓在了半空中,小青蓮的麵色有些僵硬,“我......”


    還未說完,麵前的小童像是忽地想起什麽似的,“啊,我先走了,等我忙完找你,你先去玩吧。”


    說罷,一溜煙兒閃進了議事殿內。


    青億佇立在原地許久,最終轉身一步步走迴自己的洞府中。


    接下來的幾天,小青蓮就沒再和天桁說上幾句話,每每來到議事殿,那一抹紅影始終就在那裏,要麽練劍,要麽進了議事殿為天桁磨墨,玄雀就站在一邊兒,幫忙做事,那天他說要來找她,後麵也沒再過來。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可做,唯獨她,一個人在遊蕩,一個人在無所事事。


    這種感覺湧上來的時候,既陌生又熟悉,陌生的是,自她擁有靈識以來,天桁和玄雀都能陪著她,再不濟,天桁忙的時候,也有玄雀陪著她說說話兒,那時候她失常煩惱,為什麽兩人不都同時去忙呢,這樣她就有更多的自由了。


    可如今,她覺得十分冷清。仿佛這天底下就剩下了她一人。


    說熟悉,那是她覺得這感覺上來的時候,她不排斥,甚至心底裏突然像是恍然了悟一樣,又是她一人,又開始了。


    自始至終,沒有朋友,沒有親人。


    隻有她一人在這世間掙紮地活著,孤獨又寂冷。


    今日九重天迎來了這一年的大雪,四季時節都是天上的仙女兒當值的,這雪布得甚是大,瓊樓玉闕蓋上了白花花的一層,遠遠看去像是一層層白衣裳穿著,一頂頂白帽子帶著。


    去了太白那裏喝了點小酒兒的月老迷蒙著眼睛,腳步虛浮地往自家府邸趕,身邊沒有一個伴著的小童,行走天地間,步伐自有章法,也沒打傘,摟著小酒壺兒,身上頭上,胡子上都染上了一團兒雪白。


    可他猶自像是不自知的模樣,走到自家府邸的門口,想要推門進去的時候,忽地察覺到什麽,轉了一個頭。


    這麽一瞧,登時酒醒了一大半,手一鬆,酒壺兒差點摔在地上,關鍵時刻,他攥緊了手,才不讓這一壺的珍釀給摔了。


    麵上都是驚魂未定。


    站在他麵前的是十三重天那位寶貝得不行的小神女,小姑娘發間身上都沾上了雪花兒,眉宇間甚至都有霜雪的痕跡,一張小臉被凍得發白,鼻尖和眸子眼眶通紅一片,嘴唇都發了紫。


    全身上下瞧著無一處不可憐。


    天底下的神能被九重天的雪凍著也是一件稀奇的事兒,月老兒雖然心中有疑惑,但眼下這番瞧著,還是禁不住心驚肉跳。


    “小神女您這是......”


    話沒說完,小女娃子就湊上前來,可憐兮兮道:“月老爺爺您終於迴來了,我等了一天了。”


    說著還吸了吸鼻子,全身抖了抖。


    此時是黃昏時分,再晚些,夜裏的仙官兒就要布星子了。


    月老兒沒再說其他,忙先將人迎進府邸內,吩咐小童把殿內的暖爐升了,又去叫人熬了薑湯過來,看著麵前的小姑娘喝下,麵色好了些,才鬆了口氣。


    心裏想著,都這個時候了也不見十三重天的人來尋人,倒也是稀奇。


    雖這般想,但麵上不顯。


    月老兒也沒坐著,就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著這位小祖宗喝完薑湯,才開口問一句:“不知小神女找小仙可有要事?”


    他沒忘因為那些個話本子,天桁下來找他的事兒,雖當時神帝說以後要避開小神女一些,可如今人都杵在他門頭了,再不搭理都說不過去。


    最好就是沒什麽麻煩事。


    一想起先前這位的功績,月老兒的頭都有些痛。


    小青蓮將碗輕輕擱在一邊,站起身,朝著月老兒鞠了一躬。


    月老兒猝不及防地被嚇了一跳,後退了一大步,氣兒還沒順勻,就聽得她神色認真地開了口,“我前來此是想問月老爺爺幾個問題,順便討點事情做。”


    月老兒上下瞧著,見小青蓮半點鬆懈都沒有,明白了過來,興許這一迴小神女遇到了什麽難事。


    理著胡須將自己的氣兒順勻了,他才開口:“小神女不必如此客氣,壞了規矩可不好,有要事直接吩咐小仙便好。”


    小青蓮懵懵懂懂,“有求於人不應當客氣一些?”


    “話雖如此,可小仙擔當不起,往後小神女不必行此大禮。”月老兒未飛升之前家裏就有一個孫女兒,年紀雖然不大,但心裏也是極為疼愛的,想起自家的孫女兒,再看麵前一臉懵懵懂懂的小姑娘。


    月老兒歎了口氣,雖然是神,到底還是歲數不大的小姑娘。


    再說出口的語氣也就沒有那般冷漠,直接便道:“小神女有何事?小仙定當盡力而為。”


    “我想問一下月老爺爺,情為何物?”


    月老兒一愣,確定麵前的人不是在開玩笑之後,才上下審視了她一遍,“你......不懂?”


    怎麽會呢,每一次天桁神帝為了小神女之事走訪他們這些小仙的時候,說到小神女一臉無奈,但麵上都是冰霜稍融的神色,他們當時無不想著,神帝當真是將小神女疼進了骨子裏,也佩服小神女的本事,將一個冷心冷情的人變為了這般樣子。


    可眼下,小青蓮跟他說,她不懂情愛。


    明明那一遝他從人間淘來的話本書冊都被眼前人盡數拿了去,可她還是不懂。


    麵對月老兒的問話,小青蓮十分誠實地搖了搖頭。


    月老兒語塞,萬萬沒想到真正冷心冷情的人會是小神女。


    看到月老兒麵上的猶疑,青億問道:“是不方便嗎?還是什麽原因?”


    “沒有沒有,沒有的事。”月老兒斟酌著字句,“您是想怎麽了解?”


    小青蓮沉吟了會兒,問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愛一個人又是什麽感覺?”


    這些都是話本上的字眼,那些甜蜜蜜的夫婦,他們開始於“喜歡”,後來終於“愛”。她想著月老兒為這麽多有情人牽線,應該最是明了才是。


    月老兒瞅了她一眼,開口:“喜歡是源於怦然心動,那是一開始,愛是點點滴滴,所謂日久生情。”


    見小青蓮還是一臉茫然的樣子,月老兒決定換一個問法,“小神女有見到一個人,內心的跳動加快的時候嗎?”


    小青蓮想了想,連帶她見到吃食的時候心情都想進去了,可腦袋裏還是一片空白,末了,她有些沮喪地答:“沒有。”


    很明顯就是沒有情根,萬物有靈,人有情愫,物有情根,而小青蓮作為神蓮,自然生長的是情根。


    月老兒歎了口氣,“情之一事最是難懂,但不會影響到您的正常生活,要想了悟還是需要時間的,小神女可以慢慢來。”


    原本他想著,這麽一說,眼前人明白了,就該迴去了,可下一句他要送客的話語還沒冒出來,就見得麵前人蹙著一個眉頭,語氣執拗,“麻煩月老爺爺幫幫我,我是真的很想明白這情的滋味。”


    她想著,等她明了這些心情,會不會就會好受一些,畢竟那些落寞而孤獨的情緒在她的心裏盤桓著,攪得她寢食難安。


    “既是如此。”月老兒話語裏含了一抹歎息,“那您跟我來罷。”


    酒壺兒擱下,月老兒喚來小童收拾了茶碗,就帶著小青蓮往裏頭走。


    路過長長的連廊,月老兒的府邸不比十三重天的洞府自然而又氣派,但也十分溫馨精致,連廊上不時落下紅色的絲帶,連廊的下方有魚,這般大雪的天氣,水不但沒有凍住,反而還能瞧見幾尾紅色錦鯉遊曳其中,顯得十分自在。


    透著風的走廊盡頭拐了一個彎兒,就到了暖風撲麵而來掩著簾子的暖閣。


    月老兒率先掀開垂著紅絲帶的簾子,站至一邊,請她進去。


    小青蓮依言走了進去,一抬眼就被眼前的景象驚住。


    這一處的小暖閣不大,但是也不小,中間垂了一麵鏡子,這鏡子上像是放著什麽景象一般,瞧著似是凡間的那些人和事。


    周遭到處都是紅線,一條線搭上另外一條線,再延伸轉折,看不見頭尾。


    就像是密密麻麻的蜘蛛網,一踏進去就被黏住的感覺,小青蓮也就沒敢動,等著後方的月老兒走上前來。


    瞧見女孩兒的這般模樣,月老兒莞爾,自她身上點了點,一道光閃過,才道:“現在您可以隨意走動了,放心您動不了那些紅線。”


    “紅線?”小青蓮驚訝地轉過頭來,她想起話本子上有一句話,“千裏姻緣一線牽”。這“一線”莫非就是......小青蓮瞪大了眼睛,“這是牽扯著凡人情愫姻緣的紅線?”


    “對。”


    月老兒笑著點頭,走到暖閣中央,指著中間垂下來的那一麵鏡子,“這是紅塵境,此番裏頭顯示的是每一段愛情的恩怨糾葛,而且。”


    月老兒頓了頓,“這裏頭布置是凡人的紅線,就是仙人的紅線也有的哦。”


    “仙人的紅線也有?”青億驚奇,她以為仙人們都該是無情無欲才是。


    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一般,月老兒解釋道,“仙人們並非不懂情愛,隻是斷絕七情六欲這所謂的斷絕也不過是藏在了心底,每一個仙人遇到了自己的那一個命中注定的人,也會解除封印在心底的七情六欲,從而正常地結親繁衍。隻不過仙人的後代十分難得就是了。”


    這樣的說法青億還是頭一迴聽說,她試著往前走,發現自己無法幹擾那些紅線,便是放心了,好奇地盯著他們的打結交接處,忽而想起什麽,又問:“那桁哥哥的紅線在這嗎?”


    她突然想知道,天桁未來的帝後會是誰,那一位紅衣女子?


    思及此,青億的心情又開始有些鬱結。


    “那當然沒有。”月老兒迴,瞧著麵前小姑娘的麵色有些黯淡,以為是遺憾見不到神的紅線,便是解釋道,“神是天道衍生集中於天地靈氣的,半個天地的主人,而神帝則是天地共主,他們原本生來沒有七情六欲,若是衍生了情感,那自是不會產生紅線,情愫而起。不過是一念之差而已,普通仙人捕捉不著,就是小仙專門司理紅線,也不得幹擾神的姻緣分毫。”


    言下之意就是他還沒有權限,小青蓮似懂非懂。


    仔仔細細地瞧著這些像是脈絡一般的紅線行走得自有一些章法,便是起了好奇之心,順著一條紅線去尋它的奧秘,跟著走著,卻發現在中途,這一根紅線就跟其他紅線糾結在了一起,打成了死結,便是有些詫異地問,“這紅線怎麽和其他紅線交織打架了?”


    月老兒聞言走過來一瞧,麵上盡數是遺憾之色,歎道:“這是孽緣?”


    “孽緣?”


    “對。”說著月老兒伸手在這結成團一樣的線結上點了點,紅塵境的畫麵就發生了改變,月老兒示意小青蓮去瞧,“您看,這上麵的三位公子哥兒都喜歡一個姑娘。”


    青億抬頭去看,紅塵境上的畫麵雖然換的快,但她還是看清楚了,三位模樣俊秀的青年都喜歡一個姑娘家,這三位青年其中一位是書生,丹青字畫都是姑娘的模樣,畫了送與姑娘,心裏念著的都是姑娘名字,這位姑娘最囑意的自是這位書生,君子多才,誰人不愛。


    但十分可惜的是,這位姑娘自身有一門娃娃親,這娃娃親是英勇善戰的將軍,將軍也喜歡姑娘,為了姑娘能平安喜慶入了門,為了姑娘能事事順心,思尋著姑娘不喜歡粗俗的軍人,便是從此征戰沙場,迴來也是仔仔細細清除身上的血腥味,才能靠近姑娘。


    可縱然如此,姑娘還是不喜歡他,她一門心思放在了書生的身上,嫁給了將軍,心裏念著是書生。


    而這第三位公子哥兒則是帝王,帝王心思莫測,紅顏知己多不勝數,可偏生最喜歡這個姑娘,可他野心也是大的。瞧著姑娘收了書生的禮,不為所動,瞧著姑娘嫁人,不為所動,到了最後,卻是將書生毒死,將將軍害死在沙場。


    好不容易得了姑娘之身,卻在第二天,瞧見姑娘自縊於那一座鎖著嬌蘭的宮中。


    紅塵漫漫,到頭來,誰也沒有得償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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