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船之內無風自動,我脖頸猛然往後一縮,後脊梁骨便嗖嗖地發冷,我立刻駭然四顧,經驗告訴我這是一股陰風。


    當我警覺地看向屍體時,心中被嚇得咯嘣一下,情不自禁地哇呀一聲跳起來。


    屍體動了!詐屍了!


    眼瞅著靜靜躺在地上幹枯的屍體竟然慢慢地鼓脹起來,突兀起來的陰風也便緩緩地聚攏起來,她的嘴巴不知何時張開,於是陰風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手驅趕著,直到一股腦地灌入屍體的嘴巴,然後便看見她四肢和五髒六腑一點點地動起來。


    她不是那個曾經沉睡幾十年的屍體了,此時此刻她竟然活了!


    不,就算她活了,我也不敢相信這個世界上竟然發生如此不可思議的事情。


    海爺和田七三步並兩步地跑上去,一左一右地攙扶起這個女人。


    可憐的是死而複生卻依然一副死人麵孔,隻不過多了一份人味而已,正因為如此,我和大牛一直不敢向前一步,別看我倆平時天不怕地不怕,遇到這樣敬而遠之的“活死人”,心裏總是多了一絲別扭,始終不敢相信,她是田七的娘親,同時也是海爺的結發妻子。


    血濃於水的親情之下,海爺和田七早已忘記了親人早已死了幾十年,他們更多充滿了激動和團聚之情,反複唿喚著親人的名字,哽咽中充滿了溫暖。


    冷不丁地見她轉著一雙呆滯的眼珠,分明直直地看著我,這個時候想躲也躲不過了,於是牙一咬,我提心吊膽地拉了一把大牛,嘴裏說道:“大——大牛,走過去看看你伯母吧。”


    這句話說得多虛偽我心裏很清楚,難怪大牛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小聲迴答我說:“看眼神是叫你去,又不是稀罕我,你自個過去不就完了?什麽我伯母,她也是你未來的丈母娘,這你一關你得過呀。”


    我臉色一白,輕輕咽口唾沫,然後也壓著嗓門說:“我丈母娘?八字還沒一撇呢。”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田七,我便立刻住嘴了,要是讓她聽見,還不得撕了我?見她一遍又一遍地唿喊著“媽媽”,我眼圈一紅,忍不住歎息一聲,接著說,“提前認個丈母娘也對,你陪我走一趟吧,這事你不能退縮,好得陪你大哥我走一趟,算是好事成雙嘛。”


    大牛倒退一步,使勁往迴拽胳膊,一臉不情願地說:“我——還是留在這裏把風吧,你看啊,附近不知道有沒有危險,總不能不留個警戒吧,敘舊這事你擅長,我笨嘴笨舌的,恐怕一句都不會說嗎,到時候再把她嚇著。”


    我一看他死活不想陪我的樣子,我裝著生氣,一把甩開他的胳膊,陰陽怪氣說:“行吧,你不想去是吧?那也行吧,不願意拜見長輩,我過去跟丈母娘說一下你的苦衷,就說她大侄子不敢見她,讓她親自請你去吧。”


    恰好未來丈母娘的目光從我臉掠到大牛身上,他心虛,嚇得打了一個冷戰,這種人活過來是活過來了,幾十年的冤屈比海深呢,正愁找不到人發泄呢,這個時候撞上槍口一點都不明智。


    大牛臉上陰晴不定,突然裂開嘴笑開了花,張開胳膊,一步一笑地跑過去,嘴裏不停地喊著:“二伯母想死你了,我是大牛呀,你小時候給我換過尿布哩,這輩子忘了誰也不能忘記你。”


    我立馬傻眼了,我相信這小子見他親娘都不一定這樣熱乎,整天說自己如何笨嘴笨舌,看今個這架勢,分明粘上毛比猴精的一貨色。


    我罵道:“不仗義的東西!”怕落後,趕緊學著大牛的口味喊道,“丈母娘醒了?餓了不?渴了不?”


    田七和海爺一心放在親人身上,沒有留意我和大牛的鬼心眼。或許這一聲“丈母娘”打動了這個女人,她微微抖動著嘴唇,臉上好不容易擠出一點笑容,雖然僵硬難看,但我看得出來,她很高興,憑這一點,她腦子還沒壞。


    我咧開嘴巴使勁笑著,樣子太誇張,以至於裂得腮幫子疼,一把提出水袋,迫不及待地想給她喂水喝,卻被海爺阻止了,他嚴肅說道:“不能喝水!人體機能沒完全恢複的情況之下,喝水反而丟了性命,讓她自己調理一下。”


    我尷尬地揣迴來水袋,心想死了幾十年的人這點水也不夠喝,海爺說的有道理,猛然喝水對她沒什麽好處。


    田七喜極而泣地對女人說道:“娘——我是小七啊,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女人很僵硬地點了點頭,卻說不出話來,抬了一下手,卻又無力地落下去,看來力不從心。


    田七趕緊關切說:“娘別說話了,好好歇著,我們這就帶你走出荒漠,迴北京給你養老去。”


    大牛趨炎附勢地點點頭,跟著田七的話鋒說道:“對,咱北京寶齋響當當名氣,二伯母你隻要迴家,我天天給你端茶送飯,當親娘一樣供著你哩。”


    我也說“是啊,你老該享福了。虧了這麽多年,把幸福一股腦都找迴來,一家人幸福呢。”


    我們三個眉開眼笑的,海爺卻一臉冰霜,不冷不熱,還透露著一股子憂鬱。


    表情分明不對勁啊,他領著我們九死一生地來到這裏,不就是為了尋找他的愛妻嗎?說是尋找帝王墓和黃金城,那隻是順手幹的活,主要目的還是找人。但現在他好像一點都不開心。


    我發覺海爺表情不對,悄聲說:“咋了?哪裏不舒服嗎?”,我隨即一想,也許他樂極生悲了,一個人痛苦了這麽多年,突然一下子興奮起來也是不可能辦到的。


    海爺默默地看著懷中的妻子,一行熱淚順著臉頰落下來,悲愴說道:“讓你受苦了!這麽多年連說聲道歉的機會都沒有——我很多話要跟你說,可是很可能沒機會了,你能撐得住嗎?老天捉弄人呀,既然讓你活了,幹嘛還要讓你再次死去,不公啊!”


    海爺的話一下驚醒了眾人,我糊塗了。死人剛複活,怎麽就說沒機會了呢?什麽活呀死呀的,人隻要一口氣活著,很多事情都可以繼續做下去啊,可是他為何話裏有話說丈母娘沒機會了?他是瘋了嗎?


    我一股怒火冒起來,忍不住勃然大怒質問說:“海爺啥意思你這是?好端端的人活著,怎麽就沒機會了?丈母娘還要活一百年呢!”


    難怪我如此憤怒,田七也有點反目成仇的意思,雖然是親爹,那也不能詛咒自己娘親啊。她壓抑著怒火說:“爹,你不該說這話!我娘好好的,你這是——”


    大牛看看我,看看田七,再看一眼女人,馬上和事佬地說道:“我想海爺是糊塗了,也可能不是這個意思,是我們想多了。”


    突然一個微弱的聲音說道:“他沒錯,我快沒機會了!我隻能活半個時辰,之後地獄使者便會帶走我的魂魄!”


    我低頭看見丈母娘能說話了,語音很微弱,但我們離得近,依然能聽清楚,隻不過聲帶沙啞,像是被人勒著脖子說出的話,有點怪瘮人的。


    我追問說:“丈母娘何來此言?”


    無奈她張嘴欲言,或許恢複不快,她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海爺長歎一聲,悲從心來,竟然泣不成聲說:“還是我來說吧——她最多還能活十分鍾,世上根本沒有長生不老這一說,龍珠隻能暫時凝聚她的靈魂,很快便會煙消雲散。”


    這話我倒是聽懂了,剛才那一陣子陰風是丈母娘的魂魄,龍珠隻能短時間令人複活,半個時辰之後依然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我心想,這也太殘酷了吧,既然不能死而複生,又何必存在長生不老的不死果呢。既然一個人隻能活半個時辰,我們腦袋提在褲腰帶上這麽冒險走一趟,是不是一點都不值?


    我和大牛是這樣想的,田七和海爺恐怕一心一睹親人麵容,哪怕隻有一分鍾,他們也覺得值。


    我很鬱悶地站起來,呐呐地走到倉口,我心口壓抑的難受,就想著透透氣。海爺肯定自始至終都知道這個秘密,否則剛才不會出現那樣奇怪的表情和語言。心也夠狠的,領著我們死裏逃生地救人,人是救了,可是活不過半個時辰,這是個天大的玩笑。


    海爺突然跪在地上,緊緊握著女人的手說道:“我對不起你,我就想跟你說一聲我錯了,不該太貪婪,葬送了你的命,我真得該死!我會陪你一起死的。”


    聽見這句話,我心裏好受點嗎,海爺也算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亡羊補牢隻是為了親口說聲對不起,這種情,我想值得原諒。


    女人歇了一會,此時恢複了一點力氣,雖然一臉戚容,卻沒有一點眼淚落下,嘴唇微微虛張,說道:“我不恨你,這輩子嫁給你那一天開始我就不後悔,隻可惜我們沒能白頭偕老,你不要死,否則真得對不起我。”


    田七摟著她,依依不舍說:“娘,誰都不用死!我不想再讓你離開我了。”她環視四周,突然發瘋似地厲聲喊道:“你們!不管是什麽牛馬蛇神,誰敢帶走我娘,我——我追到陰曹地府也弄死你們!”


    女人發起狠來,可真是怪嚇人的,我聽著這狠話,頭發都立了起來。


    不知道一個什麽東西,從倉口位置像是一陣風唿啦一下從我腦袋飛過去,看方向是進來了東西。


    海爺對著看不見的方向大喝一聲說:“帶走她也行,將我也帶走吧。”


    海爺和田七說的話都是對著空氣,樣子雖好笑,但我知道絕對不是做作。


    這個時候我看懂了,從頭頂的那一陣風一定是勾魂來了,龍珠換來的半個小時生命,這筆交易已經結束。接下來肯定帶走丈母娘的魂魄。


    見我愣了,海爺喊道:“賴天寧快點趕走拘魂使者,你是正的,他是副的。”


    這話我當然懂,我是陽間的拘魂使者,它是陰間的,站在我們的角度我是正的,沒準站在它的角度,它是正的我是副的。


    我連想都沒想,突然咬破舌尖,對著附近噴出一股子血霧,左手捏著劍指厲聲喊道:“遇鬼殺鬼,運神殺神,擋我路者殺無赦!”


    這話喊得很悲壯,大有魚死網破的意味,丈母娘被帶走了,田七和海爺肯定痛苦,我能見死不救嗎?


    但我真不知道陰間的拘魂使者藏在哪個方向,隻好換著角度重複著相同的話。狹路相逢勇者勝,這個道理我懂,哪怕壯壯膽子也是威風凜凜,至於能不能挽救丈母娘的命是另一迴事。


    我嘴角躺滿了血珠子,照這樣漫無目的地噴血,老子早晚死掉。大牛心疼我說:“大哥不行算了吧,你別先死翹翹了。”


    海爺忽然指著我右邊,急聲喊道:“它在這裏!”


    不知道海爺如何看見的,病急亂投醫,我隻能往右邊吐了一口血霧,然後伸開劍指直直地紮過去,大小王對陣,不知道它死還是我亡,反正拚命了。


    感到指尖觸碰到一塊又冷又硬的冰,指頭戳得疼痛難忍,所以忍不住嚎叫起來。


    剛叫了兩聲,眼前突然冒起一團火光,一道黑煙唿嘯著跑出了船艙,風聲太急,艙門咣當一聲散落下來,激起一地的塵埃。我被黑風衝撞,身子一歪,摔得那個叫慘啊。


    我突然愣愣地看著自己,地獄使者被我趕跑了還是打死了呢?忍不住沮喪起來,擔心說道:“它會報複我的。”


    海爺如釋重負地說道:“放心,地獄使者死不了,它隻不過受了重傷,恐怕這輩子也不想見到你。你丈母娘也不用死了。謝謝你救了我全家的命。看來在你身上,我真得賭對了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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