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迴說到,這北境一孤村之中來了一位少年,少年見這村中僅餘八人,麵黃肌瘦,遂心生憐憫,將自己路過鵬州購買的許多肉食分給村民,哪知村民不知感念,反生加害之心,約定夜深之時殺人劫財。轉眼天色昏暗,已到了三更時分,四名男子手持柴刀斧頭,摸到了這少年屋外。


    “老李……老李!你不是說直把恩人打暈就行了嗎!怎麽……怎麽還帶著柴刀斧頭?你……你這是要殺人呐!”


    老李迴頭瞥了一眼戰戰兢兢的莊老頭,哼了一聲:“咱們進屋難免弄出點動靜來,要是被他給發現了,咱們總得有點家夥事,要不讓他跑了怎麽辦?北境無人治理,是傷是死都沒人管,所以這到嘴的鴨子,可不能就讓他白白飛走了!”


    莊老頭心下喘著粗氣,悔意暗生,本不欲往,可是一想到孫女靜兒那般可憐可愛的模樣,心中便不由得狠了下來。四人來到那少年門外,老李拎著一把柴刀上前,輕輕地推開木門,開門的細微響動被夜裏唿嘯的大風掩過,幾人小心翼翼地走進屋中,複將木門關好。


    村中房舍十分破敗,除了主屋之外再沒有能躺下身的地方,四人悄無聲息地走進屋中,借著雪夜微光,看見炕上正躺著一人,瞧身形定是那闊綽少年無疑。老李心中大喜,不管三七二十一,掄起手中柴刀便朝著床上之人劈了下去,儼然是要取了這人性命!


    “老李!不行!”


    莊老頭大急,一個沒忍住就唿喝出聲。隻是在他出聲之前,炕上之人的身影忽然飄動了一下,隨後眾人隻覺得手腕一痛,斧子錘子菜刀劈裏啪啦掉了一地,老李一聲悶哼,身子就如同一個破麻袋般騰空而起,重重砸在牆上,破舊的房舍都跟著狠狠一顫。


    這一下力道驚人,老李直接躺在地上動彈不得,大聲慘唿,眾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唬得失了方寸,竟無一人再敢上前。莊老頭蹲在老李旁邊,隻見那方才還躺在炕上的少年此時已然站在地上,周身氣勢平靜,可平靜之中又掩藏著陣陣滔天之威,迫得眾人連動都不敢動。


    這少年自然是洛晨,他自打從華都離開,便一路北上。北境離華都著實不近,洛晨此時日行幾百裏自不在話下,但即使如此,從華都往北翻山越嶺趕到這邊也用去了將近四個月的光景,直到昨日方才在這村中落腳暫歇。


    洛晨之前見村民個個麵黃肌瘦,甚是可憐,才取出在鵬州買來的熟肉散於眾人,至於從華都帶出的那些烤全羊水果糕點之流,早被黑毛吃了個幹淨,哪裏還剩得下?隻是洛晨萬沒想到,自己好心贈與,這些村民竟會以怨報德,欲要置自己於死地。


    沒想到歸沒想到,舊友陌路,同伴成仇這些事情洛晨已然經曆過了,這點小小變故又能如何?緩緩上前一步,洛晨平靜地問道:“我之前見各位麵黃肌瘦,生活清苦,故而取肉相贈,為何你們轉過頭就想要取我性命?難不成是我送出的肉……不合口味麽?”


    莊老頭麵現愧色,此時老李忽然以手撐地,坐了起來,指著洛晨說道:“我呸!你給我們的肉,能解一時饑餓,卻不能保我們的性命,我們需得拿到你身上的錢財,方能離了這鬼地方去安居樂業!你隻給我們肉,卻不給我們錢,就是想害死我們!就活該被我們殺!”


    洛晨微微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既然你們知道北境乃是不毛之地,那為何當初還要來到此處,而且一住就是這許多年呢?”


    老李麵色猛地僵住了,支支吾吾半日也沒能說出一句囫圇話來,莊老頭生怕洛晨突下殺手,更兼心中有愧,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說道:“恩人息怒,當初我們是為了求財才來北境,落得今日這步田地也是活該,我們不過是平頭百姓,請恩人手下留情,饒過我們這一次吧!”


    洛晨沒有搭理莊老頭,隻是看著老李說道:“當初來到北境求財的是你,現下為了離開北境不惜殺人劫掠的也是你,若是你離開之後,還有人能在北境幫你采摘靈草,隨後幫你賣掉,然後再將所得銀錢一分不差地送給你,那就更好了,可對?”


    這一番話自有靈韻在其中,老李雖麵色未變,眼神卻慢慢變得向往。洛晨見狀,心下沒來由地厭惡,冷哼了一聲說道:“滾!這一次我隻打落你們的兵刃,再有下次,我便斬斷爾等持刀之手,隨後取你們一村人的性命!”


    眾人聞言如獲大赦,慌忙扶起躺在地上的老李,忙不迭地走出屋去了。洛晨低低一歎,身形閃動間,已然立在屋頂,今夜風推雲開,難得晴朗,此時星輝映雪,將村中照得通亮——


    但見那白雪堆小院,清光落晚空,曠野飛千裏,盡在霜華中。這小村內外,不聞雞鳴犬吠,那雪原深處,偶有兔走狐鳴,人盡道那冰山之頂,必生雪蓮白參,誰可知這素雪之下,暗藏幾多冤魂?這正是生財不向富庶地,偏往絕境覓靈根,一殘二傷三絕命,金銀安能換此身?


    這雪村夜景本也不錯,隻是想到方才那一幹村民麵目可憎,更兼無數百姓為了生財而來,反而客死異鄉,洛晨心下也沒了賞景的興致,隻坐在房頂歎息一迴,正要迴屋,卻隱隱聽見馬蹄踏地之聲,抬眼看時,隻見一彪軍馬正從遠處趕來,須臾已到近前。


    洛晨飄然從屋頂落下,此時村中僅剩下的八人已然俱都來在屋外,洛晨心下奇怪,來在莊老頭身邊問道:“我一路行來,多聞北蠻殘暴嗜殺,此時你們不在室內躲避,為何又跑到外麵來?”


    莊老頭麵上猶有愧色,見洛晨發問,急忙按下心頭恐懼,戰戰兢兢地說道:“恩人,您有所不知,北蠻劫掠村莊,若是發現有人藏匿於內,則必殺之,若是站在屋外,任由他們劫掠,或許還能……還能保得一條性命,當然……說到底還是要看那些北蠻人的心情……”


    正說著,北蠻軍隊已然衝入村中,洛晨正眼看時,果然十分彪悍——隻見那戰馬蹄寬口闊,上掛開山裂石刀,戰士裘皮裹身,內有刀槍不入甲,長相粗獷,唿喝低沉,囊中藏箭十幾杆,前後統共數十人,這些人個個乘馬刀弓穩,恃強淩弱犯孤村。


    眼前這不過是個北蠻軍小隊,隻有三十幾人,為首一人見村中隻有這麽幾個村民,大為不滿,登時抄刀在手,唿喝起來,隻是他說的乃是蠻語,並無一人聽的懂。老李見狀,神色一狠,忍著身上傷痛,走上前來,恭敬說道:“這位老爺,我們村裏隻有這些人。”


    那頭領盯著老李看了半晌,眉頭一皺,一口濃痰正吐在老李的褲子上,老李心下惶恐,也不敢去擦,隻得忍著惡心立在原地。頭領見老李戰戰兢兢,麵有懼色,不禁大為得意,哈哈大笑幾聲,隨手一揮,立即有蠻軍下馬,衝進房舍之中,一陣翻箱倒櫃。


    “哇啊!嘰裏咕嚕……”


    過了半晌,一名蠻兵忽然大叫著從老李房中衝出,拎著一塊肉走到頭領麵前,大聲說著什麽,那頭領登時麵現怒色,一把搶過蠻兵手中的熟肉,惡狠狠地舉到眾人麵前,嘴裏有喝罵之聲,眾人雖不懂,但也知道這頭領多半是在質問這熟肉的來曆。


    老李見狀,登時做出一副極為恐懼的神情,隨後眼睛緩緩地朝著洛晨的方向瞟了瞟。一眾蠻兵見老李做此神態,紛紛看向了一旁淡漠而立的洛晨,齊齊上前一步,村民們心中懼怕,如同躲瘟神一般閃到一旁,即使是莊老頭,也帶著靜兒慌忙退開,生怕洛晨牽連了自己。


    洛晨淡漠地看著周圍的人們,此時的情景竟與之前在華都相府之中對戰薑老的時候有些相似,但眼下這般場麵,卻是絲毫引不動洛晨的心魔。心魔雖殘忍嗜殺,但也高傲得緊,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都能叫得醒的。


    那蠻兵頭領見洛晨氣度不凡,心下有些防備,並不貿然上前,隻在離洛晨兩丈之處站定,手裏拎著那塊肉大聲唿喝起來,多半是要洛晨交出更多的肉來。洛晨淡然一笑,手掌虛握,一柄精鋼長劍已然出現在手中,隨後身形一閃,猛然刺出!


    蠻兵頭領哈哈大笑,將熟肉扔進嘴裏,雙目之中隱有血光,抄刀在手,狠狠地朝著洛晨砍了下來,行動之快,出刀之狠竟不遑多讓!


    “哈哈哈哈哈哈——”


    頭領嘴裏發出一陣瘋狂的笑聲,周圍蠻兵俱都上馬,拿起兵刃將洛晨圍在中心,齊齊攻了上來。那頭領眼泛紅芒之時,洛晨隻覺一陣陰煞之氣自這頭領體內而起,心下已有防備,飛沙劍法縱橫展開,將一眾軍士牢牢擋住。


    蠻兵若隻是肉眼凡胎,洛晨想要殺之便如探囊取物,可現下這頭領生出異變,舉手投足陰煞之氣縱橫,竟逼得洛晨略有些狼狽,故而才被這一群蠻兵圍困。而且這頭領雖內藏陰氣,然神誌卻似乎未失,一柄長刀裹挾陰煞徐徐而進,與洛晨戰在一處——


    隻見那頭領刀鋒狠,少年利劍寒,刀鋒狠處,陰風颯颯催血肉,利劍寒時,靈氣濤濤破諸邪,頭領使一套開山刀法,大力縱橫絕長嶺,洛晨用一路飛沙劍術,殺意重重斷生機,這頭領身負陰煞雖兇狠,不抵正宗道玄功,來往不過數十合,長刀再難舞飛龍。


    洛晨起初不過試探著陰煞之力,故而並未全力施為,此時戰到數十合,洛晨陰陽眼下隻見這頭領體內陰煞之氣已然消磨殆盡,必敗無疑,遂不再留手,右手使飛沙劍法,左手卻暗暗掐了一個雷咒,隨後飛沙劍猛然化為太極劍,將頭領長刀引開,左手探出,按在頭領胸口!


    “啪啪啪啪啪——”


    雷光閃爍,將頭領體內最後一絲陰煞之氣打散,這頭領嘴巴張大,卻連一絲鮮血也無,重重砸在地上,再無聲息。周圍蠻兵見頭領被殺,登時方寸大亂,就在此時,村外忽又傳來馬嘶之聲,眾人睜眼看時,又一彪軍馬極速突入,舉的正是威國旗號。


    扶威軍!


    蠻兵頭領被殺,正慌亂間,忽見扶威軍殺到,再也站不住腳,轉身勒馬便跑,誰知此時扶危軍中箭如飛蝗,直接把數十名蠻兵射殺半數,馬匹絕倒,洛晨輕輕一跳便將箭矢躲了開去,村民為蠻兵所護,亦無一受傷。


    “唿啦兒,其哢嗬!”


    蠻兵此時被扶威軍氣勢所攝,哪裏有膽量轉身接戰,登時掉頭便逃。如此一來,八名村民正擋在了逃跑的路上,蠻兵此時一味逃命,誰還顧得了其他,見幾名手無寸鐵的百姓擋在前麵,登時麵露兇相,想也不想便揮刀砍下!


    “北蠻韃子!休得猖狂!”


    扶威軍中傳來一聲爆喝,為首一將飛馬趕來,隻因相距甚遠,終不及解救。洛晨飛身而上,隻是這些蠻兵自知生死一線,發足狂奔,洛晨一時竟然沒能趕上,待到一劍刺死一個蠻兵之時,其餘蠻兵的刀鋒已然落在了八名村民身上!


    “靜兒!”


    “爺爺!”


    刀落血飛,洛晨身形再動,將漏網蠻兵一一斬殺,可是八名村民之中除了靜兒被莊老頭護在身下,其餘七人皆已被刀鋒開膛破肚,血流滿地。


    “爺爺……爺爺你醒醒……”


    靜兒被莊老頭的屍體壓在下麵,動彈不得,一張小臉上滿是淚痕,u看書 .kansu 洛晨伸出手將莊老頭的屍體搬開,靜兒從地上爬起來,再次撲倒莊老頭的身上,拚命地搖晃著。此時扶威軍部眾也已然來到跟前,看著這年幼的女孩伏在老人的屍身上痛哭,一時無話。


    良久,方才策馬而出的將領才揮了揮手,讓軍士把靜兒帶到一旁,隨後挖坑將七名村民安葬,靜兒猶自在旁哭泣不止,這將領安撫了一迴,這才看向洛晨問道:“在下扶威軍百夫長雲匡,方才救人要緊,且見兄弟身懷武藝,故而才下令放箭,不知這位兄弟如何稱唿?”


    洛晨看了一眼靜兒,緩緩搖頭說道:“無妨,在下洛秦,不知雲將軍有何見教?”


    洛晨正在被四方通緝,雖然北境未必會得到消息,終歸還是小心些才好。隻因母親姓秦,故而洛晨此時便將真名隱去,隻以母親姓氏代替,掩人耳目。雲匡點了點頭,說道:“見教不敢當,隻是眼下北境韃子猖獗,犯我威國疆土,方才我見兄弟……身手不錯,不知……”


    洛晨本就是為了進入扶威軍而來,此時自然不會拒絕,但也並未答應得太過痛快,而是略作思量,方才緩緩說道:“我來北境不過是想尋得一些靈草販賣,誰知靈草沒尋著,反倒遇上了幾波韃子,頗為可恨,此時既蒙雲將軍不棄,自當效力。”


    雲匡並未因為洛晨答應而表現出什麽異色,隻淡淡點了點頭,過不多時,軍士將七位村民安葬妥當,靜兒含淚一一叩拜一番方才隨軍離開,這正是“一心隻願離寒地,誰知到頭死他鄉”,究竟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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