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之中,還未曾有人敢這般違拗唐郢。也就是唐懿還是相府唯一的大姑娘,且當眾攆人徒惹笑料,若不然,唐郢早就容不下他們了。


    因為唐郢事先有交代,相府的人對唐懿一家態度大變,晚上鋪床、燒水,都是瑩秋跟忍冬親自去的。兩個丫鬟對相府也很有意見,大姑奶奶迴娘家不殷切些就罷了,反而這樣擺臉色,是什麽道理?


    最後反而是唐懿過來寬慰她們:“意料之中的事了,沒什麽好失落的。隻等外頭的事敲定,這相府咱們不住也罷。”


    她知道父親在等著她先低頭,可是唐懿不會如了他的意。嫁去賀延家的十來年是她人生最無望的時光,她原本肆意灑脫的人生,愣是因為錯嫁荒廢了去,連性情都變了許多。如今好不容易和離,唐懿如何肯聽父親的意思再去聯姻?她隻恨自己不夠強大,不夠有權勢,否則,何必守在娘家受人冷眼?


    晚間,宋允知跟他爹睡在一塊兒,聽他爹腹誹相府寒磣,都不給他們好被褥,弄得人睡在上麵還磨得慌,渾身都不舒服。


    係統又開始評價:“你爹真是個豌豆王子。”


    宋允知問什麽是豌豆王子,係統就把豌豆公主的故事告訴了他。明明是笑話宋瑜矯情,結果宋允知聽來卻很得意——他爹命真好,真有福氣!可不是誰都有這種被富養的命的。而且,他們都落魄到這個地步了還有夫人帶著他們翻身,福氣加倍!


    宋允知抱著他爹,想要蹭一蹭好運道。


    係統看他還挺樂嗬,對他的腦迴路表示服氣。


    一院之隔,宋老夫人也在埋怨唐郢。不過她老人家知道丈夫什麽性子,並不敢抱怨得太過,連話都不敢說太重,免得他一發怒真將那家子給攆出去。


    唐郢聽完根本不為所動,他覺得自己已經夠寬宏大量了,若是兩個兒子敢這般胡鬧丟了他的臉,他早就打斷他們的腿扔出去了,豈會容忍他們繼續住在府裏?他甚至道:“你若是得空多去勸勸她。我給她挑的人夫婿不僅家世顯赫,才能也出眾,總比這個家產敗光一無是處的宋瑜強。虧得她活了這麽大,孰輕孰重都分不清,真是白養了她一場。”


    宋老夫人聞言心中憋悶,丈夫選的人是不多,就是比女兒大了十歲且模樣也一般,可宋老夫人一輩子聽從丈夫的話聽慣了,不好反駁。


    過了一會兒,唐郢又改口:“罷了,先不要去管她,且讓她冷靜三五日,誰也不許搭理他們,讓老大跟老二媳婦也不許去,由著他們自生自滅。”


    等吃了教訓,才知道悔過。


    翌日,相府待唐懿一家人又冷淡了許多。賀延庭早上鬧脾氣不吃那粗糙的窩窩頭,跑去他外祖母那邊尋求安慰,結果不僅人沒見到,還挨了一通冷嘲熱諷。


    賀延庭心都涼了半截,迴程的時候拚命忍著才沒掉下眼淚。


    父親在監獄裏關著,母親有了新丈夫,現在連外祖母都不要他了。賀延庭覺得自己被全世界拋棄的孤兒,彷徨又無助。他任由自己沉浸在悲傷的情緒中,甚至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如果他現在死了,母親跟外祖母他們會不會追悔莫及?


    賀延庭順著自己現在就死掉的設想一路往下延申,暢想母親跟外祖母是如何在他的屍體麵前痛哭流涕、互相指責。他心中有種報複的快感,但同時心裏又像是堵著一塊大石頭一樣,越想越難受,最後成功把自己給虐哭了。


    他真慘……


    迴到住處之後,賀延庭眼睛還有點猩紅。他決定不搭理任何有一個人,冷漠驕傲地獨自承受。結果剛進院便發現母親出門了,忍冬告訴他,母親今日約見了禮部尚書的夫人,估摸今兒傍晚才能迴來。


    賀延庭哼了一聲,略顯失望,但是又強迫自己不去在意,一腳跨進大門。


    裏頭的小屁孩跟他爹還在戲耍玩鬧。這麽大點地方,難得那小屁孩也玩得開,正拿著木箭射樹幹上的牌子。他一射中,宋瑜便很給麵子地鼓掌。


    賀延庭失神地看著這一幕,印象中,他跟自己父親從未有過如此融洽的時光。他本該狠狠鄙視這對父子的,可看到他們感情這般好,賀延庭一時也分不清究竟是權勢重要,還是親情重要了。他一直覺得前者更重要,但其實,後者他從未擁有過。


    見賀延庭迴來,宋瑜出於禮貌立馬邀請對方一起玩:“雖隻是胡鬧,但也別有趣味,玩多了隻當練習箭術,庭哥兒要不要試試?”


    這破東西有什麽好玩的?賀延庭才嫌棄完,轉念一想,這小屁孩沒什麽見識,隻要跟他爹在一起,不管去哪兒都能自得其樂,哪怕沒有弓箭,他蹲在地上數螞蟻都能樂嗬地數一天。他才不跟沒什麽見識的父子倆一塊玩呢,他就算玩也得玩投壺這類遊戲才不至於失了格調。


    賀延庭抬著下巴,趾高氣揚地迴去了。


    宋瑜也不生氣,自己兒子是知道他跟唐懿的真實關係,但是賀延庭不知道,他隻怕還在責怪自己一家搶了他的母親。但這也不怪旁人,怨隻怨賀延庭嘴巴大,藏不住事。


    宋允知靠過來,神秘兮兮:“好哭鬼剛剛哭過。”


    宋瑜疑惑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這好哭鬼指的是誰,敲了敲兒子腦袋:“別給人起綽號。”


    宋允知根本沒往心裏去,就起就起,誰讓好哭鬼對他爹沒有禮貌?初次見麵,他對這個好哭鬼還有點子懼怕,但後來看多了他在夫人麵前裝孫子,宋允知心中那點敬畏瞬間煙消雲散了,跟他吵架甚至打架都不在怕的。


    賀延庭離開後,宋允知又高高興興地玩了一整天,但是很快他就發現自己有點不對勁。玩樂的時候時候沒空想,直到中午吃飯的時候他才震驚地發現——自己失去味覺了!


    係統閑閑地開口:“你才知道啊?”


    宋允知生氣:“是你搗的鬼?”


    係統“嘁”了一聲:“我哪有這個本事,你是自己接了任務又不做,如今時限已經過了,自動懲罰你失去味覺三日。”


    宋允知這才想起來還有個任務,他這幾天光顧著玩都把這事兒都給忘了。失去味覺,原來是這種感受,他忽然鬼頭鬼腦地砸吧兩下嘴,隨即看向桌上的粗茶淡飯。


    係統說完,有點擔心這熊孩子會被嚇壞,很貼心地又來了一句:“不過你若是誠心悔過,努力完成任務的話,我還可以放寬時限,隻要你能及時學完,這個懲罰依舊可以收迴。”


    宋允知已是靈機一動:“我失去味覺的話,豈不是吃不出這些菜難吃了?”


    他真是個天才!


    係統:“……”


    大意了,這兔崽子克它。


    宋允知為了氣係統,趕緊又吃了幾口飯,裝作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看得旁邊的賀延庭跟宋瑜都頻頻投來匪夷所思的目光。


    宋瑜甚至心痛不已,兒子為了不讓他擔心,已經這般勉強自己了。是他無能,如今連一口好吃的都不能給兒子掙迴來。


    宋允知隻是為了跟係統較勁兒,故意狠吃了幾口,但很快他就發現,失去味覺之後原本的難吃的東西更難吃了,味同嚼蠟,實難下咽,這跟咀嚼鞋幫子有什麽區別?把係統氣得自閉不說話之後,宋允知便沒了興趣也不肯再吃了。


    他其實都有點想把嘴裏的東西吐出來。但是為了不浪費,糾結了很久還是咽下去了。


    宋瑜看到兒子為難的神色,更加篤定兒子是為了安自己的心才勉強自己,遂暗暗下定決心。


    一頓飯把宋允知給惡心到了,失去味覺一點兒也不好玩。午後,他獨自坐在門檻上發愣,連玩鬧的興致都沒有了。自失去味覺後,他的嗅覺似乎都不怎麽靈敏了。宋允知輕嗅了嗅,空氣中的花香味都淡淡的,似乎要消失了一樣,他心裏忽然有點慌。


    唐懿從外迴來後發現宋允知雙手托著臉,悶悶不樂地發呆,她還有些奇怪,這孩子平日裏都是高高興興的,今兒是怎麽了?唐懿走到跟前,就見小孩兒抬頭,乖乖地喊了她一聲。


    “你怎麽沒跟你爹在一塊兒?”


    宋允知百無聊賴:“我爹出去了。”


    唐懿見狀也沒問,她雖然跟宋瑜合作,但是宋瑜去哪兒她並不會幹涉。唐懿將他牽了進去,尋來賀延庭,給他們宣布一則好消息:“我已托人弄到了國子監的入學機會,不過需要考試,考試定在六月中旬,這段時間我會看著你們溫習功課,爭取考過。另還得了一個拜訪國子監祭酒大人的機會,陳大人有心收一關門弟子,競爭者不下數百人,你們倆仔細準備,三日後你們隨我一同前往。”


    一大一小兩個孩子瞬間皮都緊了幾分。


    唐懿恍若沒看見一般:“高興傻了?”


    宋允知人確實傻了,他家都破產了怎麽還逃不掉讀書的魔咒?宋允知本來就心情沮喪,如今更想哭了,今天就沒有一件令他開心的事兒。


    更讓他傷心欲絕的是,臨近傍晚,他爹不知道從哪個小廝手裏高價買了十幾塊酥油鮑螺還有一些酪漿過來獻寶。


    宋瑜將好吃的往兩個孩子跟前一推,自鳴得意:“快嚐嚐,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拖人買迴來的,花了不少銀子。”


    唐懿是知道相府裏的人心有多黑,試探道:“你莫不是將剩下的錢都花了吧?”


    宋瑜撓了撓頭,羞於迴答。他也知道自己被人宰了,但是兒子委屈成那樣他隻想著哄兒子開心。至於錢,沒了就沒了吧,左右又不會死人。宋瑜期待地看著兒子:“快嚐嚐啊,你不是最喜歡酥油鮑螺的嗎?”


    宋允知欲哭無淚,他是喜歡,但是他現在嚐不出味道啊。可為了不讓爹擔心,宋允知還是在他期待之下,“高高興興”地啃食起來,聞著似乎有點香,但是愣是吃不出味道,這感覺著實有些可怕了。


    賀延庭就沒有那麽多心思了,宋瑜給了他就吃。該說不說,宋瑜還是有點品位的,買迴來的東西味道真不錯。


    宋瑜摸摸兒子的腦袋瓜:“怎麽樣,跟臨州做的味道一樣麽?”


    宋允知吸了吸鼻子:“嗯,一樣。”


    宋瑜給他擦了擦眼睛:“不過是塊點心,怎麽還吃哭了?”


    宋允知真想放聲大哭,本來好吃的東西嚐不出味道,這種心理落差簡直能把人給逼死。更讓他愧疚的是,爹為了哄他把夫人給的私房錢全用光了,可是他卻吃不出味道,白辜負了他爹的一片好心,他真是個壞孩子。


    宋允知將點心跟飲子往宋瑜跟唐懿二人跟前推:“你們也吃。”


    換來的卻是“我們不餓”的虛詞,笑話,他們兩個大人如何能跟孩子搶食?宋瑜就是再饞也不會搶兒子的,他隻擔心賀延庭吃得太猛,他兒子不夠吃,趕緊催促兒子多吃點。


    宋允知飽受身體跟心靈的折磨,撐到晚上睡前便撐不住了,主動向係統道歉,要多乖有多乖。


    係統不應。


    宋允知摳了摳床榻,淚眼汪汪:“我真的錯了,真的。”


    係統發出一聲冷笑,它要是再信這句話它就是豬。這兔崽子每迴認錯都極為誠心,但是過了這一劫後便又故態複萌,得過且過。孩子都是這樣,記吃不記打。可係統能有什麽辦法,它已經迴不去了又不能解綁,隻能捏著鼻子忍受這個小兔崽子的反複無常。


    在宋允知承認錯誤之後,係統直接將他拉進了空間,放了書讓他學。這迴不僅要學完先前的內容,還添了一項書法課。


    宋允知自知理虧,故而不敢反抗。


    他在空間裏學得頭暈目眩,等出了空間之後立馬睡著。可老天在睡夢裏也沒放過他,宋允知竟然夢到了上輩子自己在小學課堂上的經曆,明亮的課堂裏,語文老師正興致勃勃地給他們講對聯之美,一口氣列舉了好多出名的對聯……宋允知聽得暈頭轉向,屁股發癢坐也坐不住,他真的快要聽吐了。


    一晚上備受折磨,等到第二日吃早飯的時候,宋允知又突然發現,他的味覺恢複了。


    係統念他昨兒學了一晚上,好心中止了懲罰,給這小兔崽子的味覺又暫時恢複過來。


    係統:“不必感動。”


    宋允知麵對眼前齁鹹齁鹹的小鹹菜,悲從中來。


    宋瑜見不得兒子這悲慘的模樣,於是偏過頭選擇不去看,他其實也吃不下,隻是喝了兩口粥維持死不了的狀態就夠了。


    宋允知算算日子,夫人的鋪子還沒開張,即便開張了也得有十來日才能盤賬分利,他還得繼續過十多天的苦日子。他能忍受,他爹都忍不了。不成,今兒他無論如何都得想點法子弄到好吃的迴來,不管用什麽法子!他化悲憤為食欲,猛吃了兩口差點沒把自己給吃吐了。


    宋允知撂下碗,拿起小手帕擦擦嘴,中氣十足:“我去院子裏逛逛!”


    說完便噠噠噠地跑出去了。


    賀延庭眼珠子轉了轉,突然起身:“我也去。”


    宋瑜有些擔心,唐懿卻將他攔住:“由著他們去吧。”


    她爹雖然狠心,但是不至於對孩子下手,他們倆在相府除了不受待見,安全還是可以保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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