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城。


    集市上,一個清秀的少女跪在街邊,身上『插』了一根草標,一塊“賣身葬夫”的牌子落在一旁,招來了許許多多的非議。


    少女年紀不過十四五歲,穿著極為簡單,甚至算得上寒酸。已是數九寒冬,她的衣衫卻甚是單薄,一摞接一摞的補丁,硬生生地讓人看不出這衣裳原本該是什麽樣的。


    冬日裏的空氣冷冽非常,少女低著頭,臉『色』煞白,一動不動地跪在那裏,唯有唿吸冒出來的白氣提醒著大家,她的的確確還是活著的。


    “賣身葬夫,”清越的少年的聲音傳來,一字一字地念著那牌子上的字,有些不解,“這是什麽意思?”


    周圍的人紛紛側目,便見到了一個極為漂亮的少年,一身白衣,仿若世間精靈一般。他不知從何時出現在這集市上的,漂亮精致得同這集市上的一切都非常格格不入。


    這大概是別的城市裏來的貴公子,一看就沒經過什麽人間疾苦,竟連這些都不知道。


    “意思是,她夫君死了,但她沒錢去安葬她夫君,所以隻好將她自己賣了,換錢來安葬她夫君。”這少年太過美麗,一時間,惹得集市上的人都格外熱心。


    “她夫君?!”少年震驚地睜大了美麗的眼睛,眸中似有碧波『蕩』漾,格外令人心折,“她年紀這麽小,竟是已經嫁人了麽?”


    旁人便笑。


    果然是哪個世家貪玩跑出來的貴公子吧,半點兒疾苦不知。這重點是在嫁人沒嫁人上嗎?這重點明明是人家已經窮到連下葬費都出不起了好嗎?!


    雖然有人笑,但也有那熱(八)心(卦)人開口解釋“可不是嫁人了麽?且不知許了一個夫君呢!”


    少年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微妙的情緒,但他卻並未將那情緒流『露』到臉上來。反而仍是睜著一雙美麗無辜的桃花眼,感慨道“沒想到,此地竟有如此風俗,可一女多嫁!”


    “呸,”有潑辣大嫂聽了這少年人的感慨,當即笑罵,“這話可是胡說,哪裏也沒有這等荒唐的風俗!”


    “可不是,這小丫頭要不是命極硬,怎地能指了好幾個人家?”


    “也是命苦的人啊!”


    “她是命苦,被她克死的人就不命苦了嗎?”


    ……


    七嘴八舌之中,少年便總算聽來了前因後果。


    原來這少女,原本是離城一家富戶的獨女,命也算是不錯的了。可惜啊,她出生的時候難產,她那個苦命的娘就那麽沒命了。她爹愛妻如命,隻覺得這個女兒不吉利,若沒有她,自家娘子也不會沒了命,於是看她就格外不順眼兒,若非有她祖父母攔著,恐怕她爹早早就將她卷吧卷吧丟河裏去了。


    因為不被親爹喜歡,親爹又天天借酒消愁,被人利用,竟癡『迷』上了賭博,生生地添了半個家進去,直把她祖父給氣死了。自此,少女的爹才老實了一段時日,但終究是成癮難戒,又被重新勾上了牌桌,這次不僅是輸光家產,連這個女兒也填了進去。


    祖母悲憤難耐,保護不了孫女,竟是吊死在家中;少女的爹身體也在日複一日的酗酒中成了被蟲蟻蛀空的浮木,空有其表罷了,一碰既碎。


    於是,少女就被送入了離城王家當了童養媳。可惜這王家同樣是個牌桌上撈生活的賭徒,不過半年,竟也是輸光了。但總不能把自家孩子賠進去吧?於是,這少女就又被送走了。


    這次倒不是童養媳了,是給李家癆病的公子衝喜的。


    隻是,這喜終究是沒衝得了,李家短命的公子就沒了。


    李家自此就瘋了,到處說是這小丫頭克夫,原本大夫說李公子還能活個三兩年呢,結果這丫頭還沒過門兒呢就把人給克死了。


    離城的人紛紛都道這少女命不好,過得苦也就罷了,還被李家潑了一身髒水——畢竟,那癆病是能好的嗎?買個小姑娘給一個癆病鬼衝喜本就夠喪良心的了,末了還賴到人小姑娘頭上,可不是壞良心了?


    劉家夫人是個好心人,看不下去,將這小姑娘給買了迴去。原本隻是想當個丫鬟使使的,結果小姑娘偏有幾分清秀,被她那個不爭氣的兒子給看上了。


    本來這倒也是件好事,但劉小公子卻是個風流浪漫的人,大夏天地親自去摘荷花討小姑娘歡心,卻不小心從掉進了池塘中,被人撈上來的時候也沒了生氣。


    劉夫人哭了個肝腸寸斷,在李家唱作俱佳的推波助瀾下,將“克夫”的名頭給小姑娘給戴了個嚴嚴實實。


    少女被打了一頓趕出去,最後被一個老人撿了迴去。


    老人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已有妻有子,小兒子剛過及冠之年,隻是雙腿有疾,不能行走,如此也就罷了,偏偏病弱得很,是個『藥』罐子。


    老人撿少女迴去,一是看她確實可憐,二……也就是最重要的一點,老人年紀大了,能庇護小兒子多久?兄嫂苛刻,為了小兒子日後的日子好過,還是給他找個能伺候他的人比較好。


    隻是家貧,哪兒有什麽人家願意將女孩兒嫁到他家來吃苦?


    於是,被嫌棄了的少女簡直成了雪中送炭。


    兩年不甚安生的日子,老人病逝了。


    於是,小兒子連同少女,就幹脆利落地被掃地出門了——為了些許好看,分給了他們兩間破舊的房子。


    小兒子病弱得連唿吸都極為緩慢,少女更是沒有什麽謀生之能,最後,能換錢的東西都沒了,純粹靠少女出去給人洗衣服換點兒家用。


    就是這樣,她這個名義上的小丈夫,也還是很快就病逝了。


    隻是,她太窮了,連下葬的錢都沒有。求過那兄嫂兩個,卻是閉門不見;老人於她有恩,臨死隻要她好好照顧這個小兒子,她不能讓他就那麽被丟在『亂』葬崗了。她好歹要為他尋一處墳地。無可奈何,隻好學了那戲文故事,跪在街頭賣身葬夫了。


    隻可惜……少女的頭一直低著,寒風唿嘯而過,將她的骨頭都吹得冰冷,她隻覺得渾身都在發抖,其實她早已經凍僵在了寒風中。


    隻可惜……她不吉的名聲早就傳開了吧,還會有人買她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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