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分兩端,話分兩頭。那日,劉久兒與譚、柳兩位女俠分開,自己就在周圍四處轉了轉,不多時便迴到原地。忽然隱約聽見前方有馬蹄聲響,那馬行的也不甚快,聲響亦不雜亂,不論怎樣分辨,都隻似單騎而過,並無更多人馬。劉久兒心下起疑,朝著聲響便要追趕。驀的想起譚柳二人,略一思索,脫下外衣搭在樹上一人高的地方,方才展開輕功追去。


    索性那馬兒走的不快,盡管一直瞧不真灼,但跟著蹄聲,仍是沒有追丟。追了片刻,蹄聲漸止,劉久兒隱約瞧見前方有一塊窪地,影影綽綽的好像有兩人在聊著什麽,其中一人身型、穿著都有些熟悉。劉久兒當下躡起手腳,運起輕功,兩三下竄上樹幹,尋了個遮擋不多的地方,伸頸觀瞧。


    越瞧越清楚,越看越狐疑,當中一人,正似那頭天晚上和自己在醉仙樓動過手的海鯨幫漢子。劉久兒隨即偏頭細細聆聽,奈何距離不近,二人說著什麽,便是豎起耳朵,也聽不真切。


    劉久兒本想攀枝撲幹,從樹上摸到那二人近前,但想到那漢子功夫了得,樹上行動,未必能瞞過他的耳朵,便輕輕的躍下樹去。壓低氣息,一步步挨到附近,趁著那二人沒有發覺,爬上了一棵距離窪地極近的高樹,一邊偷聽那二人言語,一邊向下窺視。


    隻聽那與劉久兒動過手的海景幫漢子道:“二哥,管那馬作甚!我問你,姓劉的一家子到底是不是你殺的…”


    “那是你的馬?”


    “二哥!你….”那漢子一臉不耐煩,無奈的搖了搖頭,指著不遠處道:“不是我的馬,我剛才在林子裏撿的!”劉久兒隨他所指方向望去,看見的果真就是自己騎來的那匹白馬,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好不費工夫。


    ”我看那轡頭、鞍子都繡著花,還當你…“被他稱作二哥的漢子摸了摸自己滿臉的絡腮胡子,歪嘴一樂。


    “二哥,你就別說笑了,我就問你,人是不是你殺的?”


    那虯髯漢子聽了,收起臉上笑意,惡狠狠的盯著對方道:“我倒是想!若不是你攔著,我早她娘的就把他給剁了!放長線,放長線,放他娘屁的長線,仇人就在眼前,反倒讓別人給宰了!我倒想問問你,我這口惡氣哪裏出去?”


    那海鯨幫漢子有些迷惑,又追問道:“二哥!可當真?”


    “廢話!我還當是你!你說,你是不是海鯨幫呆的舒服了,不敢殺人了?”


    拿海鯨幫漢子有些氣結道:“二哥!你當我不想殺那姓劉的!?我隻道他能將當年害咱大哥的同謀一並招來,誰會想到,他反倒被人殺了!咱們兄弟三人,義結金蘭,關二爺像前發過重誓!大哥的仇,小弟這十幾年來,日日夜夜做夢都想揪出幕後黑手!”


    那虯髯漢子聽了,也不言語,掏出一把形狀罕見的兵刃,自顧自的磨了起來。


    “二哥!憑那無恥小人自己,決計傷不了大哥一根汗毛!想當年,他在咱們寨子,不過是個伺候大哥起居的嘍囉,憑他一人之力,想要害死大哥、燒了山寨,簡直是天方夜譚!”


    那虯髯漢子也不搭話,仍是低頭磨著那兵刃。


    這幾句話,劉久兒在樹上聽的真切,但心裏仍是狐疑。那海鯨幫漢子,姓葚名誰雖不清楚,但自己總歸見過,是海鯨幫的一把好手。那虯髯漢子自己卻不識得,但二人歸根結底,必與那劉半城有仇。現下全家死絕,人若不是他們殺的,又會是誰呢?畫牆上暗符的那夥人?劉久兒拿不準,隻想再多聽聽,一會兒待二人散去,速速迴到城中,好告知三公子左丘亭知曉。


    那虯髯漢子抬起手,粗大的手指一寸一寸的撫過那把兵刃,陽光透過樹蔭灑在他黝黑的臉上,顯得既落寞又無助。


    “大哥的這把戚揚斧鉞,等了這麽多年,居然沒嚐到仇人的哪怕一滴血…”


    “二哥…怪我…是我貪多了。”


    虯髯客聽了,喃喃道:“不怪你。你說的對,還有別的仇家,一定還有…”


    “大哥的仇我一定要報,劉府的事情我也要查個水落石出!好讓大哥泉下有知,知道咱們兄弟,沒讓他走的不明不白!”海鯨幫漢子咬著牙,攥緊了一雙拳頭。


    那虯髯漢子放下了手中的斧鉞,聞言輕歎道:“嗯,你說的對。三弟,為今之計,你說,該如何…”他話還沒等說完,臉色忽的一沉,那海鯨幫漢子也隨著臉上變色,二人齊唰唰的看向同一方向。


    “有人!”海鯨幫漢子壓低聲音道,“二哥,我們先避避!”虯髯漢子聽後,瞧了他一眼,道:“你先去。”自己卻不走開,隻是席地而坐,繼續磨著手中的兵刃,而那海鯨幫的好手則是三步並兩步,兩三下竄上旁邊樹林中的高木去了。


    說話間,從虯髯漢子身後匆匆轉出兩個姑娘,不是別人,正是此前與劉久兒一起尋馬的柳、譚二位師姊妹。這二人來到虯髯客麵前,與他攀談了幾句,具體內容是什麽,劉久兒此時卻無心聽聞,因為此刻的他,正屏氣凝神,隻顧著盯著自己眼前之人。


    那海鯨幫漢子,就蹲在樹上距離劉久兒兩尺的距離,兩隻眼睛瞪的如銅鈴般大小,正死死的盯著他!劉久兒被盯的心裏有些發毛,又有些惶恐,多少還有一絲尷尬,腦門上不由得沁出一層白毛冷汗。


    那海鯨幫漢子也是心下發懵,不知此人為何在此?何時在此?是跟蹤自己?還是另有所謀?想著想著,不由得手心也冒出了一點涼汗。


    兩人就這麽肌肉緊繃,身體僵硬的對視了半晌,直到譚芷桐從巨岩後頭牽出來一匹白馬,劉久兒方從牙縫裏,低聲擠出來幾個字來:“這…這麽巧,你也在這兒等著瞧日落啊…”


    那漢子聞言,飛快的眨著雙眼,竟如不經大腦般的迴答道:“對….小兄弟你也在啊….”


    劉久兒見對方如此反應,竟是己所不能料,隻好努力擠出個假笑,希望對方沒有別的動作,又咧咧嘴道:“朋、朋友都說這裏風景美…您先坐著,我先下去尿個尿先….”說著便要往樹下跳去。


    那海鯨幫漢子也努力擠出一個跟對方極為神似的假笑,低聲說道:“請便,請便。”


    可就當劉久兒稍稍放下警惕的那一瞬間,那漢子本來匐在枝上的身軀,向前激射,宛如離弦之箭,朝劉久兒急撲過來,曲指成抓,直奔他的咽喉。


    高手出招,容不得雙方有絲毫鬆懈,劉久兒不是不知這個道理,可方才二人交流過於鬼扯,自己就想插科打諢溜下樹去。這下可好,自己一時偷雞不成,被對方鑽了空子,此刻要是再想躲避,卻已萬萬不能。眼瞧對方五根指頭就要抓到自己項間,劉久兒急中生智,將一事物射出,直取對方麵門。


    海鯨幫漢子見一事物來的好快,電光火石之間,憑著下意識趕忙側頭閃過,手上動作也為之一滯。等他反應過來那飛來的是何物之後,心中既驚訝又懊惱,甚至有些想笑。可再迴頭瞧那劉久兒,隻見他早已背抵樹幹,不知何時手中多了一把匕首,橫在了胸前。海鯨幫漢子的這一擊,就此落空,他自己心裏苦笑道:枉我自詡一身本領,竟然被這毛頭小子戲耍!原來他當頭避過的,根本不是什麽暗器,不過是劉久兒朝自己吐的一口口水...


    海鯨幫漢子自忖武功勝過對方,若在平時,拿住對方不甚困難。可這樹上空間狹小,腳下不似平地,對方現在又有了防備,若再想一招製敵,恐怕沒那麽簡單。何況對方手裏有了兵刃,自己雖有鋼刀,可這樹上枝丫甚密,哪裏舞的開?索性定在劉久兒麵前,也不再出手,仍是瞪著雙眼,盯著對方。


    劉久兒此刻匕首在手,也沒先前那般驚慌。心想著,自己一口口水便驚退了海鯨幫好手,這下迴去如果再添油加醋一番,可與三公子好好誇耀誇耀。他越想越開心,好似完全忘記強敵在側,差一點噗嗤笑出聲來。


    忽聽對方低聲言語:“小兄弟,你可是臨風穀門下?”


    劉久兒聞言十足驚訝,心道這一路上遇事不少,可從來也沒有人認出他們的師承門派,不禁奇道:“咦?你怎瞧得出?”


    “哈哈,這有甚麽,先前和你們動過手,怎會不知?”


    “你少騙人,我們臨風穀少在江湖行走,沒有幾個人見識過我們的功夫和武藝,你憑與我對過幾招,就能看出我的師承,那是萬萬不能。”


    “是嗎?在下和你師門交情不淺,不信的話,你且聽我說的對也不對。”此人非他,正是海鯨幫年輕一代翹楚,江湖人送外號“碧水遊龍”的秦維義是也。不久之前,臨風穀左丘亭剛剛造訪過海鯨幫,頗受海鯨幫二當家關山柏待見。秦維義與王佑陵的梁子也因他暫時擱下,待二人走後,關山柏將臨風穀的傳言一並告知了秦維義。秦維義此刻招葫蘆畫瓢的說出來,隱去了左丘亭造訪一事,又編了一套臨風穀與海鯨幫有舊的說辭。他知眼前這小子與左丘亭的關係,但欺他不知先前之事,想靠這套說辭穩住對方,再做計較。


    劉久兒年紀方輕,江湖閱曆又不多。秦維義一邊說著,一邊瞧他臉色,果然見他慢慢放鬆了警惕。等到自己快說完,眼見著劉久兒便要信以為真了。


    “…所以,當日試出你的門派師承,我才沒拿刀刃斬你。還不是因為幫主有所囑托,行走江湖,若是遇見了臨風穀的傳人,定要好生照顧。來,接著!”說罷,秦維義解下腰中佩刀,連刀帶鞘的擲與劉久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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