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哭著跑了,我吃了他的燒餅。


    如此法子,在後巷子裏屢試不爽。


    後來,有人專門上我家找我阿爹哭訴。道是後巷子出了一個強盜,專嚇孩子,讓我阿爹整頓一下治安。


    阿爹就問,那強盜有何特別之處?


    告狀的人便說,強盜騎著一頭白色的大狗......


    父尊二話不說,拎著我就是一頓胖揍。第二日還讓夏夕來我家領走大白。


    夏殊來的時候,我正抱緊了大白一起蜷縮在牆角裏。想著他要來牽走我的大白,我以後再也不能騎著小木馬跑了,覺得很傷感。


    他神色淡淡地蹲在我麵前,道:“聽說你拉著大白一起當了強盜,專嚇與你一般大的孩子。”


    我搖頭。


    夏殊便又道:“那是怎樣。”


    我想了想,道:“那是因為阿爹不給我買燒餅。他們手裏頭有燒餅,我就拿過來吃了。”


    夏殊愣了愣,隨即雙眼裏流淌著淡淡的笑意,伸手捏了捏我的臉,站起來與一幹下人吩咐道:“去將全京城的燒餅每一家都買一樣迴來。”


    剛開始我為夏殊善解人意而又溫柔體貼的舉動十分感動,當一疊疊形色各異的燒餅擺在我麵前時,我亦十分歡喜。


    每一樣我皆吃了許多,大白也吃了很多……到後來我再也不想吃燒餅了。大白都開始翻白眼了。


    一看見夏殊的麵皮,我就覺得像隻燒餅。看見阿爹阿娘的麵皮,我亦覺得像隻燒餅。這輩子我都不吃燒餅了……


    盡管如此,夏殊還是打算沒收我的大白。然而他太低估我與大白培養出來的深厚的情誼,他是不能輕易將我們分開的。


    於是最後,夏殊將我一並沒收了。帶去了他的家。


    夏殊的家是全京城最大的家。花園大,池塘大,房子也大。大白拉著小木馬載著我跑都不用來迴,從屋前跑到屋後都需要好一陣子。


    而且夏殊家廚子做的飯食很好吃,差一點點就趕上我阿娘了。


    中午午飯之後我習慣要打瞌睡,夏殊算是個合格的東道主,曉得領我去歇息。我睡在寬敞的床榻上,翻來覆去都不會掉下去。被子,還帶著和夏殊身上差不多的味道。


    彼時夏殊正坐在窗前的小書桌那裏看書。窗外的陽光正好,明媚的光亮將他也襯得明媚了起來,柔柔的,安靜的。


    本來我是很看不慣他的。因為他當年的一隻肉團子,還因為他家是阿爹的上司,使得阿爹對我管教很嚴,我的童年不圓滿。


    但一想著,他又是送我大白,又是給我好吃的,小時候對他的看不慣也就越發的淡了一些。我看著他的側影,從床榻上坐了起來,道:“阿殊,你總是看書不覺得很無趣嗎?”


    “阿殊?”他扭過頭來看我,嘴角帶著不明意味的笑意。


    莫不是……他覺得我這樣不禮貌,我應該像其他人那樣叫他殊殿下?


    如此思忖著,我囁喏道:“我、我不喜叫你殊殿下,那樣的話……顯得我們不是好夥伴……”


    夏殊放下了手裏的書衝我走來,坐在我的床邊,眯著狹長的眼睛,伸手捏了捏我的臉,笑著說:“就叫我阿殊,不光現在,以後也都這麽叫。”


    我看著他,滿意道:“那阿殊,你不能老是看書,這樣你的童年多呆板。等以後你長大了,想起自己沒有一個美好的童年的話,你會覺得有遺憾的。”


    夏殊笑意不減道:“我已經長大了,就等著你長大。”


    我愁苦道:“可我不想長大,長大就要嫁給你們家。我還不曉得我是要嫁給哪個,萬一是個老頭呢?”


    夏殊捏著額角問:“哪個告訴你是個老頭的?”


    我道:“雖是沒有哪個告訴我,但也不排除有這種可能。”


    “你不是要午睡嗎,還不睡的話就該下午了。”夏殊無奈地看著我道。


    他一提我頓覺懶意又上湧了,於是往床榻裏麵挪了挪,邀請他道:“你也來睡一睡。不先休息好了怎麽看書。”


    夏殊怔了怔,隨即淺淺笑著和衣上床,躺在我身邊。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聞,似一股花香但我委實又聞不出來是什麽花香。仿佛,我很熟悉這股味道,可我們家沒有這種花。


    我往他身上靠了靠,感受到他身體一震,我寬慰道:“阿殊莫怕,我不會欺負你的,隻是挨著你睡。”


    他淡淡“嗯”了一聲。


    後來,在我迷迷糊糊要睡著之際,耳朵癢癢的,有低低的說話聲,道:“崔錦,我要看很多書要學習很多道理,才能在將來當一個好的君主,才能治理好國家,然後才能娶你給你幸福。至於你,可以什麽都不學,什麽都不用擔心,有我就好。你還可以拉著大白一起,胡鬧一輩子。”


    在夢裏聽到這麽一番話,即便年少,我還是禁不住會動容。總覺得就這樣安心了下來。


    而許多年以後,當我問他當初為什麽決定要娶我時,他隻眉頭淡淡一挑,道:“你抓周的時候不是選了我麽,怎麽還來問我。”


    一時我說不出話來。我明明抓的是他手裏的肉團子好嗎……


    後來,夏殊都若有若無地陪伴著我長大。雖是見麵的時候少,但他總會給我送其他國家進供而來的新奇東西。在我覺得我需要一個英雄的時候,他總會恰到好處地出現。


    為此阿爹覺得不歡喜,反而有些擔心。他說要是以後我嫁給夏殊了,定會禍亂他。


    開始我不以為然。


    直到我十五歲及笄那天,夏殊親自來接我,出去踏青。那日天氣正好,尤為適合踏青。


    夏夕駕著馬車往山澗走,我坐在馬車內,邊吃著糕點邊看著話本子。


    話本子裏的愛情故事大都風花雪月浪漫得很。


    我不禁對著外麵的夏殊感慨道:“阿殊,你將來是自願要娶我的嗎?如果不是,我不記得我有強迫你,如果是,那為什麽你不如話本子裏的男主人公那樣懂浪漫呢?”


    夏殊清淺幹淨的嗓音透過簾子傳進我的耳朵裏:“眼下不正是麽。”


    我不屑地撇嘴道:“就這一次。”


    夏殊笑:“往後還有許多次。”


    我爬出了馬車,坐在夏殊旁邊,將手裏的最後一塊綠茶糕遞到夏殊嘴邊,夏殊就張嘴咬了一小口,我便將剩下的一大口塞進嘴巴裏,看著他明媚的側臉,發現他又長柔美好看了些,道:“阿殊,大白想跟我一起來,你為什麽不準它來?”


    夏殊淡定道:“要是大白來了,你是不是就覺得我可來可不來了。”


    我道:“沒有啊,隻是大白來了氣氛會好一點。單獨和你在一起,小時候倒沒覺得有什麽,現在總覺得有個什麽。”


    夏殊拿他那雙狹長的眼睛看我,流光溢彩。似乎我說了令他很歡喜的話來。


    後來馬車駛到山前通過山口,下麵是一派平坦的綠草地麵,算得上是一個小山穀。山壁那邊濺下山泉,在下方形成一個不大不小的水潭。陽光照射進水潭裏,柔光粼粼。


    我跑去水潭邊泡腳,潭水溫溫的十分舒適。夏殊在後麵往地上鋪了一層毯子,將馬車裏的東西都取了出來,大多數是吃的。


    看著夏殊忙碌的模樣,我將雙腿從水裏撈了起來,走到他那裏,學著他的樣子和他一起將東西拿出來擺放好。


    我道:“阿殊,你為什麽總是這麽一絲不苟呢。隨便一點,懶散一點,不好麽?”


    夏殊挑起眼眸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道:“我都隨便了懶散了,拿什麽條件來讓你繼續隨便懶散下去呢。”


    我似懂非懂,但心窩子裏卻是暖洋洋的。


    該吃午飯的時候,夏殊離開了一下下。迴來時手中卻拎著一隻兔子。收拾幹淨後,將兔子放在火上來迴慢烤,我看著他素白的手執著木叉翻擺著,油油的青煙冒起襯得他的手越加修長美麗。


    見我不說話,他便出聲問:“很餓了麽。”


    我看著他的手咽了咽口水,應道:“著實是很餓了。”


    兔子考好了,夏殊伸出兩隻手指去將上麵烤焦的部分撥開,撕下裏麵嫩滑的部分,送到我嘴邊,道:“張嘴。”


    我看著他柔美安然的神色,有那麽一刻失神。猛地憶起阿爹說的有關我會禍害他的那件事,要是我禍害他了,那他是不是就不會再有這般柔美安然的神色了。我暗暗下定決心,不會像阿爹所說的那樣,我不會去禍害他。


    隻是,我沒明白阿爹口中的禍害的具體含義。


    如在家裏那般,我習慣吃完午飯後就睡瞌睡,隻不過是靠著夏殊的懷抱睡。我睡得很好,從水潭那裏吹來的風有些涼爽,結果一覺醒來正值半下午。


    彼時我靠著的已不再是夏殊,而是樹腳。四處看去想尋找夏殊的影子,我卻在水潭裏看見了他,正在洗澡。


    洗了一陣,背對著我站了起來,身體的流線頓時完完全全地呈現在我麵前。一股熱流直衝我大腦。他隨手扯過岸上的衣裳,一轉眼就已穿得整整齊齊,在陽光下身長玉立地向我走來。


    夏殊淡淡的挑了挑眉,問:“好看嗎。”


    我老實地點點頭,道:“好看。”


    夏殊在我身邊坐了下來,半曲著一隻腿。長臂一攬,將我攬著靠在他的肩上。他手指無意間觸碰到我的脖子時,我忍不住顫了顫。一股洶湧的悸動像是被衝開了閥門,流遍四肢百骸。我垂眼看著他的另一隻手,想了想,還是握了上去。


    他亦跟著顫了顫,道:“崔錦,明年的這個時候,我便來娶你,好不好?”


    我仰頭看著他,認真道:“可以,但你不能太古板,要浪漫一些。”


    夏夕眼眸裏流淌著淡淡的笑意,道:“我盡量。”


    後來,我與夏殊就坐在樹下,我覺得頗為無聊,將能吃的東西都吃掉了。要是一會兒天黑了還沒吃完的話,又得再帶迴去,多費力啊。


    天色漸漸黑下來時,我歎了一口氣,自地上站起來,瞥了夏殊一眼,不滿道:“今日如何說也是我及笄,你就帶我來山野隨便吃吃東西,吹吹風就沒了。剛剛還讓你浪漫一些,現在你就又不浪漫了。”


    夏殊懶洋洋地亦站了起來,牽起我的手,道:“時辰剛好,你的及笄禮才要開始。”說著他便拉著我離開了小穀地,走起了山路。


    山路十分難走,盡管夏殊提醒了我多次小心,可我還是走得東倒西歪的,要不是他拉著我,恐怕我不曉得要跌倒了有多少迴。


    我不禁問道:“你莫不是要帶我上山去數星星罷?”


    他道:“星星太多了,以你的智商數不過來,數月亮可不可以?”


    我剛想說,數星星數月亮都還不如迴去給大白數虱子呢。然而還沒能說出口,突然腳下一崴,我連唿一聲都來不及,整個人就往一邊倒去了。


    “崔錦?!”


    一隻有力的手臂及時攬住我的腰,將我往夏殊身上拉,使我沒能倒在地上,反倒倒在夏殊的身上,而夏殊身體踉蹌了兩步,摟著我找了一塊小石頭坐了下來,問:“怎麽了,被扭到了?”


    他的唿吸近在咫尺,聽得出來有些焦急。奈何此時我們兩人正在林間,又無一絲光亮,什麽都看不見。我隻知道我雙臂正攀著他的肩。


    我張了張口,啞著聲音道:“我沒事啊,就是沒有走穩,是你走得太快了。”


    夏殊鬆了口氣,道:“那我慢些走。”


    下一刻,夏殊想拉著我起來,我下意識地圈住了他的脖頸,傾身縮進他懷裏抱住了他。


    “崔錦......”


    我心如鍾鼓,從來沒主動這般貼近他,但就是有些忍不住,愣是動作比思想要快一步。我顫著音道:“我走不動了,你不喜歡我這樣抱你呀?”


    半晌,他方才將我收緊揉進懷,低低道:“喜歡。”


    我便又道:“阿殊,你會不會像你的阿爹一樣要娶很多個妻子啊?雖然你這個人安靜得很,也不怎麽懂浪漫,來看我的時間又少,但我還是不希望你娶很多個。既然你說好要娶我了,我答應了你就不能再答應讓你娶很多個妻子。那樣我話,我會不開心。阿殊,你要是想娶很多個的話,這輩子恐是不行了,要等到下輩子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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