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瀲哆嗦著發出了幾聲渾濁的音,隻是聽不懂她在說什麽了。


    不知是否又是在詛咒我不得好死、要遭報應之類的。


    小魔手中還留著那截鮮血淋漓的舌頭,問我該如何處理。恰逢此時外麵一聲唿嘯,大白興奮非常地橫衝直撞了進來,嚇得小魔腿都打顫。


    我便看了大白一眼,大白乖順了下來,道:“扔給它。”


    於是小魔將那截舌頭奮力扔了過去,被大白撲騰著一口接住,下了肚。


    弦衣嘖嘖了兩聲,道:“往後就是有苦有痛都說不出了。”


    “火神之妻來我魔界一兩趟不容易。那日大家都眼睜睜看著火神毫不猶豫地拋棄了你,讓你在這裏受苦受難。火神隻說莫要將你弄死了,其他的什麽都不會管,也不知他愛你這位仙妻有幾分”,我手指戳了戳她的心口,道,“你說他愛你卻不管你,時至今日這裏覺得痛麽。”


    畫瀲嗚了兩聲,不知是在說她的心痛還是不痛。


    我往她心口的手指使了兩分力,又道:“不如將你的心剜出來看一看,看看究竟會不會痛。”


    畫瀲拚命往後縮,嗚著用力搖頭。


    看她如此強烈的反應,我道:“別怕,我隨便說說的。一切都要有條不紊地慢慢來,急不得。忘記了當初在九重天本尊是如何說的嗎。”


    畫瀲仍舊是搖頭,眼淚滑過臉頰混著嘴角的鮮血淌下。我手指去摸了摸她的眼角:“咦,哭了。”


    此時沾了腥葷的大白不滿足,在鐵籠外焦躁地走了幾圈,低低咆哮著,然後悶頭就欲闖進來,那雙虎眼在看向畫瀲時升起了殘暴與貪婪。


    弦衣連忙牽起我的手出了牢籠,順帶將剛冒進來一隻虎頭的大白趕了出去,道:“快出去,死老虎要發狂了,一口將人家吃掉了就不好玩了。”


    弦衣反手關上鐵籠子的門,換來大白不滿地虎眼一瞪,爪子伸過去抓住牢籠的鐵柱用力搖了幾下,可以未果,便衝弦衣嚎了一下以示它的火氣。


    轉身離去時,我淡淡出聲道:“本尊說了,闌休死了,要讓你整個鳳族、整個九重天為他陪葬。更別說你這個沒有一點價值的醜鳥。”


    仙族與我魔族的大戰徹徹底底地展開了,隻要一出忘川,就時而見得到天界各處有著我魔族桀驁猖狂的身影。且妖族也已經完全聽從我這個魔尊的指使,我便繼續讓弦衣帶領妖族,對付仙族的同時可順帶若即若離地牽製上古魔莫鑄的野心。


    關於這一行,弦衣在蠻荒與莫鑄有過交集,顯然比青夜更有經驗。弦衣是個會打算的人,一麵巧妙地牽製了莫鑄,一麵又讓莫鑄帶領的蠻荒魔眾去和仙族拚殺,而他妖族基本上負責收拾戰場殘局和追剿仙族敗兵,絕大多數時候閑得發慌。


    後來,時常有魔將在我耳邊說,仙族兵敗如山倒。


    即便天界領兵打仗的是本事非凡的火神,總是不如用兵不敗的天地戰神風月漫,可惜她在封印蠻荒一役後便閉關了,天界能帶兵的也便隻有火神了。


    得空時,我將以往闌休常趁我睡覺時點的沉香翻了出來,重新點上。這沉香還有個極其好聽的名字,據青夜說,那叫做歡骨香。


    青夜還說這種香在天界已然算是難得,其配做方法十分複雜且艱難。但即便有仙家能夠配得出來,亦不會輕易配製這種容易上癮的燃香。


    闌休向來聰明又手巧,能配製這歡骨香一點也不顯得奇怪。不然就不是我那獨一無二的闌休了。


    隻是,歡骨香雖讓人安定心神,約摸是靈力足夠保護我的緣故,歡骨香卻再也無法迫使我陷入漫長的沉睡。原本我隻是想能睡覺不夢魘,後來發現就算不用歡骨香我亦不再會夢魘,連做夢都不能。


    連夢見我日思夜想的人都不能。


    俗話說以毒攻毒,我便在寢殿內整日整日地點著歡骨香,心想著那是闌休調製的用以抑製我夢魘的香,我是不是能以毒攻毒又讓自己能夠重新做夢呢。


    我隻是想夢見父尊夢見闌休。即便他們不對我笑,不與我說話,怎麽樣都好。讓我看看他們,過得好不好就是。


    寢殿裏,我半靠著床榻翻小話本。翻完了小話本便隨手拈起一本佛經來看。寢殿裏的佛經皆是從九重天帶迴來的,若是當初葬送在九重天焱采宮的那場大火裏倒真有些可惜。我想知道,佛經裏所講的注定的因果之法與輪迴之道。


    其實凡人是幸福的,雖說凡人有諸多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和溫飽病痛,可凡人有輪迴。饒是活得再痛苦再辛苦,等入了下一個輪迴,便又是一個新的開始。


    可仙族亦或是魔族就不同了。一個魂飛魄散的仙族,一個早已丟了七魂六魄的魔族,他們該怎麽輪迴呢?


    看佛經看得累了的時候,我便將書皮掩在麵上,開始闔瞌睡。開始期盼自己能進入一個夢境。


    半睡半醒之間,寢殿門被人推開。是青夜每日都按時照例給我送來兩樣點心。隻是他一進來便頗有些激動道:“為什麽又要用歡骨香?!”


    我隨口應道:“聞起來舒服。”


    “你不知道這是毒嗎?!”


    “你別亂動”,我揭開書皮,瞠了瞠眼皮,恰巧看見他正站在香爐邊欲伸手掐熄了燃香。燃香點得淺,氣味亦是淡淡的。我道,“將東西放下便出去罷,這裏沒你什麽事。”


    隻可惜,青夜還是毫不猶豫就給我掐熄了我的燃香,堅決道:“在意你的人,沒有哪個想你用這樣的香!”


    我緩緩勾唇笑:“在意我的人不是早就死了嗎。死都死了,還管那麽多做什麽。”


    青夜道:“我還活著。”


    說著他便抱著香爐出了寢殿。臨走出門口時,我躺在床榻上歎道:“你都不準我做一迴夢麽。我已經許久沒夢見父尊與闌休了,你讓我夢一夢他們都不行?”


    青夜頎長的背影頓了頓,安沉道:“你看了佛經,該是已經參透萬事之因果,何必強求,傷人傷己。”


    我嗤笑道:“你是找不到別的理由來說服我了嗎,又拿佛經說事。”


    盡管青夜沒收了我的香爐,但卻找不到歡骨香。香爐我可以變出許多隻,歡骨香亦可點燃一次又一次。隻不過被他撞見,他就會繼續沒收。


    想不到青夜竟也是個執拗的人。


    這日,我將將午睡醒來,恰逢弦衣容光煥發地來尋我。


    我懶洋洋地起身,看他一進入我的寢殿,霎時就動了動鼻子蹙著眉,聽他道:“什麽香氣如此怪異?莫非就是青夜口中那屢禁不止的歡骨香?聽說那可不是好東西,你又不小了怎麽這麽不聽話。是不是我不在你身邊片刻就管不住你了?”


    我頗覺得好笑道:“是被新近的仙魔戰事的捷報衝昏了頭腦嗎,管妖族管到了興頭上,於是就想著要來管本尊?”


    弦衣挑眉,似笑非笑道:“我不僅想管我的魔尊大人,還想插手魔尊大人的一切生活瑣事。吃飯睡覺穿衣,看了什麽書想做什麽事,統統都想插手,讓我親自替魔尊大人安排。我十分嫉妒青夜,他總能離你近一步。”


    我想了想,道:“那不如你和青夜對換,他去帶領妖族打仗,你來幫我施飯布菜,插手我的一切生活瑣事。反正新近有關妖族欺壓魔族、囂張狂傲的風言風語也傳得火熱,本尊是該殺一儆百以儆效尤一下。”說著我走出了寢殿,去到外殿的樹下,坐在秋千上。


    弦衣跟了出來,糾正道:“妖族欺壓的並非魔族,而是蠻荒裏的囂張魔眾。妖族早已經是你的妖族,去打壓魔眾,你應該很開心。”


    我眯著眼睛看向他,道:“我應該怎麽個開心法。”


    弦衣走到我身後,幫我晃著秋千,彎身在我耳邊吐著溫溫的氣息,道:“你我又不是不曉得莫鑄的野心,等到莫鑄引領的魔眾獨大了,到時事成之後他又會很難對付。現如今我幫你一點點對付了,我知道你滿意得很。”


    我側過頭去與他麵對麵,笑道:“如此下去,我豈不是又要開始擔心待事成之後,妖族獨大而不好對付了。”


    弦衣笑得明豔,雙目溢著笑意閃閃發亮,道:“整個妖界包括我,不已經都是你的了麽。但是你也不能忘記要討好我,請問我現在可以索吻嗎?”


    我扭迴了頭,躲開他湊近的麵皮,道:“最好的局麵,就是你與莫鑄勢均力敵。”


    手扶著秋千上的纖繩,靈力催動著秋千脫離了弦衣的手而自動往上晃了起來,“今日來找我,有什麽特別的事麽,不用去時刻盯緊莫鑄?九重天那邊,敗到哪個地步了?”


    弦衣輕輕笑了兩聲:“我就不能抽空來與你說說話解解乏?至於九重天敗到哪個地步了,天界火神很會調兵遣將,雖屢屢兵敗卻一直支撐不倒。他可不是省油的燈,能以一敵千百;就連負傷的模樣都那麽英猛。”


    我亦勾唇笑:“是麽。真想親眼見一見。”


    弦衣兩手截住秋千繩,固定了秋千,前胸貼著我的後背道:“盡管如此,但離攻打九重天的那一日,總不會太遠。可今日,我又探到了一個不怎麽好的消息。”


    我問:“什麽消息。”


    “莫要忘了,仙族還有新加入的一脈——鬼族。仙族一向看不上鬼族,可鬼族的數量卻龐大得驚人。若不是無力招架,天界火神也不會較真得讓鬼族來保衛他九重天。若是仙族真連上了鬼族的話,恐我們會麻煩一些。”


    我揚了揚眉梢,道:“鬼族的冥主死了那麽久,都沒哪個仙族知曉、過問,眼下大難臨頭方才想起有鬼族這一茬兒,這到底是仙族的幸運呢還是鬼族的不幸?”


    “冥主死了?”連弦衣顯得有些詫異。


    我道:“早再許久以前就無聲無息地死了。”當初父尊將殺冥主放在他進攻九重天的計劃之內,一是為報當年冥主擒我之仇,二不就是為了應對今時今刻這樣的局麵嗎。


    弦衣唇畔噙著一抹興味繚繞的笑,道:“三界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怎會知道?莫不就是你殺的?”


    這時大白很合時宜地跑了出來,約摸是在青夜那裏吃飽喝足了,精神有幾分懨懨,連它見了它平時的冤家弦衣也愛理不睬。隻挪著虎步,到我腳邊坐下,一會兒換一個姿勢蜷縮,眯著眼睛打瞌睡。


    弦衣欲去惡作劇地彈大白的額頭,被我捉住了手阻止了去。他隻愣了愣,隨後笑眯眯地看著我。我便鬆開了手,手上使了兩分力在他額上彈了一下,道:“會疼嗎?”


    弦衣的額一下就起了一道紅紅的印子。他如實道:“是有些疼。”


    我道:“那你莫要總是欺負它。”


    後來弦衣不再趁機動不動就彈大白的額頭,任大白蜷縮在我腳邊睡得香甜。我伸手去摸它的頭,它還無意識地鼻哼兩下,仰了仰額頭來蹭我的手。


    我整個身體都在秋千上,曲著雙腿,裙擺襲地。弦衣在我另一半秋千上坐了下來,靜靜地陪著我。麵上始終掛著笑,眯著眼睛,似十分愜意。


    樹上的白色小花拂風飄落,落了一地的安寧。偶爾小花落在大白的耳朵上,大抵有些癢,它便抖動著雙耳,將小花抖落。


    我問弦衣:“你一直在這裏,不會耽擱正事麽?”


    弦衣嗓音柔媚,撐著下顎看著我道:“我做了許多事,不還是隻為了你這一件正事。”


    我頭靠著秋千繩,道:“我隻需你為我做這一件事。到時妖界也仍還是妖界,你妖王也仍還是妖王,你的一切包括你這個人、你這條命我都還給你。我為你重新考慮了一下報酬,我魔界與你妖界,永不為敵,永不交戰。你以為如何?”


    弦衣默了默,問:“那先前還剩下的一個吻,不作數了?”


    我看向他,僵著嘴角道:“自然算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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