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殊聲音黯啞了下去,道:“往後不許對別的人這樣,知不知道。”


    心口一慟。此生,我就隻對你一人這樣。隻輕薄你一人,隻與你一人這般溫存。


    道殊翻手化出一隻發簪,上麵刻著火雲鳳凰圖案。他說我隻要戴上他的發簪,就能與他的氣息一樣,他也能感受得到我。


    喉嚨裏忽然生出了哽咽,我極力忍著。道殊遞給我肉吃的時候,我便吃得格外多,試圖分散我的注意力,讓我感覺不那麽疼痛。


    吃罷烤肉之後,道殊要帶我繼續趕路入妖界了。我便化作一顆琉璃珠鑽進他的衣袖。眼淚沾濕了他的衣袖,我胡亂嚎著,那是因為我暈袖給吐的。


    現在想來,我與道殊去妖界刺殺妖王弦衣,失敗了是情有可原的。因為弦衣與道殊一樣是上古神祗。他有獨角麒麟的肉身,我們費力毀去他肉身的同時,他那獨角卻穿破了道殊的胸膛紆。


    他就那般死氣沉沉地躺在九重天的床榻上,以青燈續命。可聽說,即便是傷得這般重了,口中含糊不清地囈念著的,仍舊是我的名字……


    我究竟何德何能啊……


    努力去給他尋找了治病的靈藥,我發誓,就是上天入地也一定要救他迴來蜈。


    於是我去窮州拿到了凝露草,迴魔界尋找到了冰魄的下落。半夜裏,生怕攪亂了青燈裏冒出來的嫋嫋青煙,我將凝露草放在口中嚼爛了口哺給道殊。


    道殊很聽話,我一伸舌過去他便乖乖張開了口。天地旋轉之間,他將我反壓在床榻之上,手扣著我的雙手,與我軟舌糾纏。


    口中,還殘留這凝露草津甜的味道,唿吸裏卻滿滿都是他的芙蕖花香。


    不想便不會心痛。可怎麽能不想呢。


    痛苦的喘息被他堵進了喉嚨裏,化作一聲聲輕吟溢出了口。最終他滿足地枕著我的頸窩睡了過去,無知無覺。


    我說,道殊,你怎麽能不懷疑我,怎麽能對我毫無防備呢。


    當我第三次與闌休在魔界成婚的時候,道殊手裏拎著他的丹鄴劍,身後是無邊無際的漫漫業火。業火的火舌舔起他的衣角,三千墨發向後飛揚,俊朗無濤。


    他說我收了他的訂婚信物,就休想再嫁給他人。


    他就是來搶我的,送給了我他最珍貴的鳳凰尾羽。我知道那意味著什麽,可我還是接下了,故意與闌休玩笑說我想將道殊的尾羽拿迴去插花瓶裏。


    就算一切不是演戲,就算沒有父尊的布局。道殊肯來魔界搶我,隻要他肯要我,我便是有萬般險阻亦要和他走。


    我不準父尊的劍傷他,不準闌休的劍傷他。我穩穩當當地站在他身前,他收緊手臂抱我。


    道殊在我耳邊呢喃著說:“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我浸濕了眼角,彎唇一笑,道:“對啊,我怎麽可能舍得你。”


    後來,我在焱采宮當童子的光榮歲月結束了。我認了龍族的君上緋顏作阿姊,光明正大地重上九重天。


    我與道殊成婚那天,天帝賜了我水神之印。從此,我發誓要在道殊麵前橫著脖子走。


    每逢焱采宮夏日來臨之際,道殊便要先讓仙倌小婢去采蓮摘煤,然後給我熬湯喝。我喜歡去池塘裏捉王八,道殊被迫與我一道卷起褲腿拎著甕下了水。


    一做這樣的事時,道殊就十分不滿意,問:“想吃王八讓人去捉來煮就是了,何必要親自來捉。”他瞥眼看著甕裏已經好幾隻王八了,又補充了一句,“況且捉這麽多你吃得完嗎?”


    我哆了他一眼:“童趣你懂不懂?”


    道殊抽了抽眼皮:“那請問我的流錦夫人,你能變個新鮮點的法子來讓我充分體驗童趣嗎?”


    我順口道:“那我們上樹去打鳥你覺得怎麽樣?”


    道殊挑眉提議:“還不如打彈珠呢。”


    於是我們沒能達成統一的意見,我想去打鳥他想去打彈珠,最終我們就哪裏也沒去,繼續呆在水裏捉王八。


    捉了滿滿一翁之後,道殊拎著甕在我眼前甩了甩,問:“莫不是你打算今晚將這些全部吃完?”


    我理所應當道:“你看我是能吃那麽多的人嗎?今晚我補一補,加上你再補一補,頂多三隻,其餘的吃不完。”


    道殊問:“那剩下的怎麽辦?”


    我道:“再放迴水裏去呀~”見道殊黑了麵皮,我連忙又補充道,“夫子說,凡事不能隻拘泥於一個結果,還要注重那個過程。不然就太狹隘了。”


    晚上吃晚膳的時候,為了平息道殊心中的火氣,我連連給他夾了兩隻王八,寬慰道:“來乖,你應該多吃一吃,補一補。”


    剩下的一隻我留給了我自己。


    道殊顯然不能置信,約摸是從沒想過我會如此如此地大方又慷慨。他問:“為什麽我要吃這麽多?”


    我道:“補腦啊。”


    道殊扶額:“之前你不是說這個是補腎的嗎。”


    我翹了一筷子王八肉送進他口中,道:“補哪裏不是補,你想補腎就補腎。不過我覺得你完全不必補腎。”


    整個吃飯過程中,他都拿一種很不分明的眼光看著我。好似他口中嚼的不是飯食而是我這個人一樣。


    夜裏,道殊習慣點燃香。那燃香讓人覺得很沉穩很踏實。他從背後摟著我,卻蹙了蹙眉,道:“這些日越發顯瘦了,是因為天氣日漸炎熱的緣故麽。”


    我鼻子冷不防吸岔了氣,酸得厲害,心口那裏散漫著大片大片的疼痛。我笑得很大聲很開心,道:“我覺得我瘦了很好看啊,你不喜歡我瘦嗎?”


    道殊在我耳邊吐氣如蘭道:“我不喜歡。你應該胖些,不然我抱起來撂手。”


    我努力眨了眨眼,背對著他,不讓眼淚掉出來,道:“那從明天起,我多吃一點。”


    “好。”


    有關道殊征求我意見問我給他生一個孩子這個問題,我還沒想好到底是生隻五彩的鳳凰還是生隻火紅的琉璃,一條人命就降臨在了我的肚子裏。真真讓人措手不及。


    當道殊曉得我肚子裏有一個小道殊時,他顯得萬分欣喜,一味地摟著我明媚地笑。亮晶晶的鳳目,活像個有糖吃的孩子。


    懷孩子這件事情我是第一次做,剛開始沒個什麽特別的感覺,除了頗有些擔憂我生下來的到底是什麽品種。


    我想,這是每一個即將做母親的都要經曆的抑鬱過程。當年我母上懷我時候也定是這般憂鬱過。


    但又聽說當母親應當很開心很圓滿,不然就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於是為了表示我是一個合格的母親,我要習慣著肚皮裏麵多長了一坨肉,習慣著它與我搶吃的,還要覺得很開心很圓滿。


    誠然,我沒有做母親的覺悟,那樣的開心與圓滿皆是道殊一點一點地傳染給我的。我喜歡吃什麽,他便親手給我做;我不喜歡吃但又對我身體好的什麽,他會變著法子給我吃;我時常會提一些要求,在他能力範圍內的他都能滿足我,不過我都是比著他的能力範圍來提要求。


    日子也便這樣一日一日地過去。小生命在我肚子裏生長著,不知會生長多久。漸漸我也跟著有些期待它出世時是何種光景。


    道殊總說我太瘦,越來越瘦。我便與他說那是我肚子裏的孩子在與我搶吃的,他伸手溫柔地替我攏著耳際的發,但笑不語。


    黃昏,道殊習慣抱著我在迴廊裏坐著,看天邊夜車滑過,拉下夜幕。


    我頭枕著道殊的胸膛,闔著眼。此生就是如此了,夫複何求。


    我揚起嘴角,問他:“道殊,你覺得幸福嗎?”


    他說:“很幸福。”


    我抬手捏了捏鼻梁,生生將溢出喉頭的哽咽和心口如鐵錐的鈍痛壓了迴去,道:“就這樣天荒地老了罷。”


    他說:“好。”


    見我不住地捏鼻梁,道殊以為我是累了,不該吹太多的風,於是抱著我進屋。


    後來他日漸緊張我凸起的肚子,萬事都十分關心我的肚子。有了我的肚子這一對比,我反倒覺得他不怎麽緊張我這個人了。


    為此我是不怎麽滿意的。


    某日我鬱卒道:“道殊我覺得你是個朝三暮四的人。”


    道殊眉頭一挑:“哦?怎麽說?”


    我道:“你自從有了肚子就對我很隨便了,唔不僅是很隨便,簡直就是漠不關心。”


    道殊僵著嘴角道:“不是你有了肚子麽,我關心你的肚子怎麽不是關心你。”


    見道殊還敢爭辯,我瞪他道:“肚子裏的是你兒子,你是在關心你的兒子又不是在關心我!”


    道殊失笑地攬我入懷,道:“那是我們的兒子。你難道還要與我們的兒子較真麽。”


    我頭埋在道殊的胸前,囁喏道:“可你就是愛你兒子比愛我多一些。”


    “哪有的事。”


    我萬萬沒想到,我與道殊的孩子出世時場麵前所未有的壯觀,北天神鳥盤旋焱采宮九九八十一日不去,萬丈祥瑞之光將焱采宮籠罩,就是在十萬八千裏之外也能看得見。


    我滿心歡喜,不得了了,這迴撈著了個大家夥。


    然而……等我生下來時才惆悵地發現,居然是隻蛋!我居然隻生了一隻蛋!


    道殊一點也不顯得沮喪,連忙將那隻蛋捧去了瑤池放進瑤池裏養著。後來他告訴我,那隻蛋生出來時他看見了裏麵的元神,我問他是什麽樣的,他說那是一隻很漂亮的白鳳。


    我問他是兒子還是女兒。


    他說是兒子。


    於是我竟生了一隻很漂亮的白鳳兒子。我不禁想,起初玩笑說是兒子還真就是兒子;可既然是兒子,漂亮有用麽?


    後來每日道殊都會陪我一起去瑤池看兒子。兒子不領情,兀自安靜地睡在水麵下。隻是他那蛋殼卻越長越大。


    見兒子老是不破殼出來,我很是焦急。蹲在瑤池便對著那隻蛋邊咽口水邊道:“道殊啊你說兒子會不會免疫力太弱,以至於獨自無法從裏麵敲破蛋殼跑出來。我去幫他一把敲碎怎麽樣?就是不知這樣一隻蛋煮熟了好不好吃……從沒吃過這麽大隻的蛋……”


    道殊捏著額角不住地開解我道:“你冷靜一些,好歹也是我們的兒子……”


    我猛然憶起,記得道殊說過當年他出世的時候也是一隻蛋,在瑤池裏泡了八萬年才出來,莫不是眼前這隻也要泡個八萬年?我向道殊表達了這一疑惑。


    道殊與我解釋著說,鳳族出世時皆先是蛋,而後要尋個有靈氣的地方養著。具體養多少時日要憑著與生俱來的元神的靈力強大與否來定。不過等到出世時,差不多也都成年了。


    就如道殊,在瑤池裏泡了八萬年之後,出來直接就像現在這麽大隻了。


    聞言我十分不滿意,偉大的母性令我義正言辭道:“不行道殊,我們的孩子不能與你一樣沒有童年!”況且等他一出來就長大了我還怎麽玩兒啊。


    道殊警惕地看著我:“你想幹什麽?”


    我撈起衣袖就伸手下水去摸蛋,邊道:“我將他弄上來,幫他敲碎蛋殼他就能出來了。當母親要有個當母親的樣子,我會好好教他文化的。”


    說著道殊當即就上前來阻止我。隻可惜他還沒成功地阻止我時,我手就摸到了蛋,身體霎時一頓,再也說不出話來。


    “怎麽了?”道殊神色嚴肅地看著我。


    我張了張口,道:“他碎了……”我分明隻是碰了碰他,還沒使力怎麽就碎了呢。


    下一刻,不等我與道殊反應過來,一道白光衝出了瑤池,明亮而晃眼。緊接著遠天響起了陣陣遙遠的此起彼伏的鳳鳴,眼前一隻展翅而飛的白鳳應和了一聲,鳴叫清脆又悅耳,真真是好聽。


    這白鳳……亦真真是好看!原來這就是我兒子,一時間我對他的長相十萬分的滿意。


    兒子飛累了,曉得底下站著我與他爹,這才舍得下來,變作了人形。約摸人界凡人一兩歲的光景,光溜溜的身子,模樣算是與道殊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臉頰帶點小小的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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