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與我送進蓮池穀一般的樹葉。我撚住了樹葉,不禁發笑。上麵寫著:沒文化,真可怕,有才還要被扼殺。


    後來想起,大抵這是我年少時最值得珍視的友誼。


    再一次上得九重天,我不再是一顆琉璃珠子,亦不再是道殊座下的近侍童子,而是作為龍族之人,與道殊並肩,光明正大地落腳在南天門。


    南天門值守的武將見了我們,立刻匆忙轉身就往裏麵跑去了。可能是九重天初有我這樣一號人物出現,讓他們覺得應該慎重對待。


    道殊麵不改色地引著我穿過南天門,一路往他的焱采宮去。路上遇到的仙子仙婢皆向我們福身行禮讓開了道。


    眼看著焱采宮的大門出現在眼簾,就有仙使趕了上來阻去我與道殊的步子,道是天帝知曉道殊迴來了九重天,想要見他。


    那仙使恭敬神態不變,卻拿眼梢時不時掃向我,大抵是在向道殊暗示要道殊帶上我一塊去。


    道殊應了下來,同意稍後去覲見天帝,然後遣退了仙使,一直將我帶進了焱采宮。


    麵對焱采宮上下的仙侍仙婢,道殊說我是九重天的貴客,誰都不得怠慢。而後就站在園子裏,剩下我二人,他與我清清淺淺笑道:“這就害怕了?”


    我搖頭。


    他挑了挑眉:“那何故一直一言不發。”


    我理所應當道:“我不是龍族麽,龍族就應當像我這樣高貴冷豔方才得體。”


    “……”道殊捏著額角,“你不說話是對的。”


    道殊將我安放在他的寢殿內,然後連一盞茶都未來得及喝,便又要離開焱采宮。自然他是要去覲見天帝了。


    在他走到門口時,我大聲道:“你怎麽不帶我也去見天帝?”


    道殊稍稍側了側臉,鳳眸微斜,平添一股道不明的風情,與我戲謔道:“怕你為了一味地維持龍族高貴冷豔的形象而保持沉默觸犯天帝,此次你便不去了。”


    我摳了摳嘴角,道:“那你快去快迴,我也不是很注重這些場麵。”


    道殊走後,我灌了幾口茶水,味道不怎麽樣,又覺得頗有些疲乏,便去道殊的床榻上躺著,睡了一個瞌睡。


    蓮池穀此時仍是半夜,可九重天卻是下午。這時差有點兒大。


    等到道殊迴來時,已然是傍晚了。我張開眼來第一眼就能看得見他,背對著我,在寢殿擺上一張膳桌,布置膳食。


    道殊似也曉得我醒了,聲線挑得輕高的些,帶著閑淡的意味,道:“下午我不在,你倒也老實。流錦你進步不小。”


    我望著他的背影,道:“道殊,醒來第一眼能看見你,感覺很好。”


    道殊愣了愣,停下手裏舀湯的動作,轉過身來,眯著眼睛看我。他一這樣喜怒不明地看我,我就覺得忐忑,好不容易醞釀起來的美好氣氛都被他給破壞了,不禁改口道:“其實……感覺也不是十分的……好。”


    道殊緩緩揚起了唇角,低著眉拿過錦帕擦了擦手,動作不緊不慢十分優美。擦完之後他才向我走過來,我頓時如臨大敵地往床榻裏邊挪,補充道:“你若是不滿意,當、當我沒說……”


    道殊伸手來觸了觸我的麵頰,笑問:“我有說我不滿意嗎?”


    我頓時有了些底氣,問:“那你剛才那是什麽反應。”


    道殊道:“很滿意的反應。”說著不容我拒絕,手指挑著我的下巴在我唇上輕輕碰了碰,這才讓我下榻與他一起食晚飯。


    晚飯按照我當初在焱采宮時的慣例,三葷二素一湯。


    道殊將盛好的一碗湯遞給我,我喝了兩口,掀起眼皮看著道殊,他與我一樣也正喝湯,喝罷湯後便開始動著筷子吃菜。


    他第一筷子夾的是肉。


    第二筷子……還是肉。


    我忍不住開口提醒他道:“道殊,我記得以前你不喜歡吃肉的。”


    道殊挑了挑眉,道:“哪個以前?對不起,我不記得了。”


    不得不說,一迴來這廝就現迴了原形,忒無賴忒欠揍。但眼下我卻是顧不得揍他,在他夾第三筷子前,我眼疾手快立馬將三葷刨到自己麵前,一碟一碟全部倒進自己的碗裏。而後看著他落空的筷子,心滿意足地嚼著肉,還不忘衝另外兩素努嘴道:“鳥兒就該吃這些。”


    道殊又眯起了他那狹長的雙目,沒有反駁,而是停下筷子,手撐著下顎挑了另外一個話題,看著我道:“你怎麽不問,我今日去覲見天帝都說了些什麽?”


    我邊吃邊問:“說了些什麽?”他不提我還忘記問了。


    道殊微微一笑,風情萬種:“憑什麽告訴你。”


    其實對於道殊去覲見天帝究竟說了些什麽,我料想應當是與我光明正大來這九重天脫不了幹係。原本我隻是有那麽一丟丟好奇,可經道殊這般一挑撥,頓時就變成了十分的好奇。


    我遲疑了又遲疑,不舍地夾了一塊肉伸到道殊嘴巴邊,道:“火旺乖,我們來吃肉罷。”


    道殊思忖了下,認真而和氣道:“我忽然記起了,我以前是不喜吃肉的。”


    “呔!”我咬牙切齒地悲歎一聲,“那都是以前了,以前的事情還提它幹啥。眼下你我應該有肉同享才是。”


    道殊嘴角一揚,溢出一聲輕笑,道:“流錦你是明白人。”說著便張嘴,吃了我喂他的肉。


    後來我屢次催促,道殊才說起了今日去覲見天帝的概況。


    聽說,天帝曉得有我這麽一個龍族初到九重天,覺得倍感詫異,於是逮道殊去問話。


    約摸是正如緋顏君上所言,她龍族自隱沒於荒海海底之後,便不曾再踏足也不會再踏足九重天。


    即便是天帝有意招緋顏君上為水神,也不能讓緋顏君上動容半分。可如今我卻來了,天帝定是覺得有些蹊蹺的。


    想來天帝的疑心病頗重,向道殊詳細詢問了我的情況。


    道殊便說我是緋顏君上的妹妹,他無意路過荒海時與我相遇。緋顏君上雖無意為仙界水神,但總歸是同為仙族一脈,可助天界綿薄之力,於是才允許道殊帶我來了這裏。


    這一番說辭,道殊表達得滴水不漏,不得不令人佩服。他不僅消除了天帝的大半疑慮,還使天帝對我重視有加,欲騰出一座單獨的宮殿來讓我暫住,不過都被道殊明言替我拒絕了。


    緣由是……據道殊說,我十分喜歡他……的焱采宮。


    我覺得身為暫住九重天尊貴的龍族之人,我不僅要時刻注意維持自己冷豔高貴的形象,還應當培養雅致高遠的情操。


    越是處於八卦的風口浪尖,越要學會淡定。


    於是在我這個龍族女君的妹妹,與道殊那個天界的火神的不良緋聞的巨大壓力之下,我學會了畫畫靜心。而道殊除了烤魚烤兔子以外亦學會了煲湯。


    這日上午,我心血來潮在道殊的書房裏將他收集的那些書畫全部取了出來,一幅幅擺在書桌上。這廝畫的畫有幾分豔麗,但我私以為畫畫光是豔麗是不夠的,還要有意境。


    於是憑著我這些日積累起來的造詣,我決定給道殊的畫添一些意境。


    “你窸窸窣窣在弄什麽?”道殊就坐在桌幾那邊,忽然出聲問。


    我一掀起眼皮,恰巧見道殊撐著下巴眯著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不由理直氣壯道:“我覺得你畫的畫還有待提升的空間,我準備糾正你。”


    “哦?”這廝語氣輕佻了些,似絲毫不相信我能給他什麽正確的指導一般,“那你準備怎麽糾正我呢?”


    被他輕看,我脖子一粗:“你想知道麽,偏不告訴你。”


    後我弄好了墨汁,拿著道殊的毛筆蘸了蘸墨,預備在他的畫上給他添上有意境的幾筆。可總感覺有火辣辣的視線粘著我,令我頗不自在。


    我便抬頭,冷不防跌進道殊那熠熠流光的眸子裏,喉嚨一緊:“你、你看我幹什麽?”


    道殊認真道:“看你糾正我啊。”


    我自認為不是一個小氣的人,既然道殊都這般說了,我決定給他一個進步的機會。他想看就看罷,反正隔了這麽遠他也看不出個名堂。


    ……然而,當我再一次提起筆要準備添意境時,我對著道殊那豔麗的畫卻突然不曉得該如何下筆了。


    道殊換了一隻手繼續撐著下巴,饒有興味道:“嗯?怎麽不動手了。”


    我怒:“靈感是你想有就能有的嗎,都怪你壞了我的靈感!作為補償,你快去給我燉肉湯!”


    道殊極淺淡地笑了兩下,繼而站起身來,心情婉轉問道:“這迴想喝什麽肉湯?”


    我脫口而出:“鳥肉湯!”


    “嗯?”


    我默了默,改口道:“那你給我弄個補腎的來。”


    他抽著嘴角多嘴問:“你要補腎做什麽?”


    我憤懣地瞪他一眼:“沒事就不能多補補嘛!”


    道殊想了想,建議道:“先補腦可以麽?”


    瞧瞧他這是什麽話,一聽就讓人火大。莫不是他還以為我不比他聰明需要補腦?愚蠢而自負的鳥兒啊。


    我一口拒絕道:“老子偏喜歡補腎,就不補腦!”


    最終道殊悶悶“嗯”了一聲,算是被迫讚同了我,轉身出了書房去給我燉湯。隻是那堪堪一轉身,眼角的餘光浸著明晃晃的笑意,很是令我不爽。


    我覺得我被他嘲笑了。


    於是悲憤之下,我突然靈感爆發,拿著墨筆在道殊的畫上塗塗畫畫的好半天,直到我自己都被其中的意境所迷惑方才罷止。


    如此塗花了道殊的三兩張畫之後,我頓感無趣。


    本來我想象的是一幅濃淡相宜的美好畫麵,可能是道殊這墨不好的緣故,怎麽塗都是一坨黑。


    後來我放棄了畫畫,百無聊賴地在椅子上癱了一會兒,複又去掏道殊的書架,試圖掏出一兩隻話本子來解解乏。雖然我曉得找到小話本的可能性極小。


    找了一大半天,佛經道經之類的倒是一大堆,果真就是不見小話本。我又寂寞地將搬出來的書籍又搬迴去。


    就在這時,我發現了一點兒別的東西。


    書架裏層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躺著一隻盒子。


    我連忙將盒子掏了出來。那是一隻紅色的錦盒,上麵還繡著顏色深一些的道殊衣裳上特有的雲紋。


    我稍稍一思量,還是將盒子打開來看了。不是我喜歡窺道殊的秘密,實在是我不容易找到了這盒子,不看又覺得可惜了些。


    隻可是,當我打開來看時,結果並不能讓我滿意。


    裏麵沒有什麽珍奇,隻放著一疊整齊的宣紙。宣紙上麵寫的是道殊的名字,且每一張都一樣。


    初初一看沒覺得有多稀奇,可這多看了兩眼……字跡就眼熟了起來。


    我將那一疊厚重的宣紙捧起來在手中掂量了一番,掂量著掂量著頭腦靈光一閃。這……不正是我寫的嘛!


    想當初被道殊剛拎到焱采宮時,一不小心惹怒他了,結果被他逼迫要寫他名字一萬遍。這事在我心中是播下了仇恨的種子的……隻是我暫時忘記了……現在想來隔了這麽久,這仇恨的種子該是早已經生根發芽可以收獲果實了……


    ……我到底是為什麽而惹怒他的呢?我久久思索,當那個答案總算要唿之欲出時,冷不防被人打岔又憋了迴去。


    這種感覺十分不好受,就好似在想打噴嚏時倏地被人捏住了鼻子。


    來打岔的是一隻小仙婢,恭敬謙卑地出現在書房門口,福了一個禮,道是畫瀲仙子來焱采宮了,正正是來拜訪我這個龍族女君的妹妹的。


    終於,身為不良緋聞最不利的第三者,坐以待斃不住了。


    早在之前,道殊就對他這未婚妻下了死命令,沒有通傳不得再踏進焱采宮火夕棲身的園子。看來她還算記得,曉得讓仙婢先來傳達一聲。


    不過一聽說高貴端莊的畫瀲仙子要來拜訪我,真真是長我誌氣。在這之前,我在她眼裏隻是道殊的童子,哪裏配得起她多看兩眼。


    不過那時她何止是多看了我兩眼,簡直將我視為她的眼中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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